003

    蒋家位于朝霞村中部,如果想要出村,势必要路过一户又一户的人家。如果蒋娇娇祖上八辈贫农,那么这出村的一路,不知会有多少人跟她打招呼,热情的问她这是要去哪。

    奈何蒋家可是地主坏分子,还是在此扎根了几代的,被“打土豪分田地”根本不冤枉的地主坏分子。

    村里的老人当年不是蒋家的佃户,就是蒋家的长工,反正都是被蒋家欺压的存在,他们虽不至于迁怒蒋娇娇这个刚一出生,蒋家就落败了的小女娃,但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日常即使撞见了,也只当她是空气。

    曾经的蒋娇娇总觉得出村这一路异常难走,现在的她却觉得这样反而落得清闲,也方便她离开。

    蒋娇娇没有带什么行礼,只是在那些破衣烂衫中找到了补丁最少的一件换上了身,然后揣着从父亲房中搜刮出来的身份证明和钱票,轻装上阵,踏上了出村的路。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的反应和她预想中一模一样,即使是看见她了,也根本不搭理她。

    蒋娇娇本以为出村的路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走完了,没成想即将接近村口的时候,左侧方的土坡上传来一道声音,“娇娇,你这会儿有事没有?没事的话帮婶子搭把手,晾晾衣服呗。”

    蒋娇娇只朝声源方向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根本就没有回答对方话的意思。

    只是叫她的妇人却不死心,仍然连声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见她不仅没有回头,就连行进速度都没变,妇人终于忍不住怒了,扯着嗓子喊:“你是聋了吗?长辈跟你说话你连点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真是有爹生没娘养!”

    闻言,蒋娇娇终于停下脚步,忽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因为这句话她上辈子就听到过,而且说这句话的人正是眼前这位妇人。

    因为这位妇人于她来说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上辈子那位前夫的老娘。

    那时候她刚刚生下孩子半年,孩子还小,她夜里几乎不能睡,白天为了补贴家用,她找了个居家给鞋子粘钻的活,抽空还得做家务,一个人掰成了好几个人用。

    前夫有一天忽然说自己的老娘过阵子就来了,到时候她就可以松快些,她却对这个自己坐月子期间都不曾来搭把手帮忙的妇人没有任何期待。

    果不其然,前夫的老娘来了之后,忙没帮多少,刺倒是挑了不少。

    又是说她孩子带的不好——没给孩子睡扁头,以后孩子长大了不精神。

    又是嫌她家务做的不好——碗刷的不干净,地拖的也不干净。

    又是谴责她不知道过日子——土豆胡萝卜削皮削的太多了,浪费!隔壁蔬果批发市场地上那么多别人不要的菜叶子,看着好好的,咋就不知道省着点早起去捡呢?非要花钱买,败家!

    她被前夫老娘吵得头大,刚开始还冲对方解释,但对方的记忆就像金鱼,只有八秒,对于她的解释听过就忘,该唠叨还是唠叨。

    因为对方是长辈,她只能压下脾气,任凭对方唠叨,可需要做的活那么多,她总不可能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干,就为了听她唠叨。

    那一天她正在准备中午的饭,刚听了几句前夫老娘的唠叨,对方就说出了和今日同样的话。

    犹记得那时的她嘴巴嗫嚅半天,不知是被气蒙了,还是觉得反驳也是无力,一句话都没说。

    此刻的她却回过头,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看向了妇人,“长辈……桂花婶子,难不成你跟我们蒋家是什么亲戚吗?那我可得上村里好好帮你吆喝吆喝,赶明儿要是又时兴起来批·斗,可不能落了你,怎么着都得让您老跟我一起上台上转悠两圈。”

    此地虽然已经逼近村口了,但并不是只有张桂花一家在住,这个时候呆在家里的也并不只有张桂花一个人。

    想到前些年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老蒋家的遭遇,张桂花快被吓死,她不想让附近偷偷看热闹的人误会,赶忙澄清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们老李家八代贫农,谁跟你这种地主家坏分子是亲戚?”

    “原来不是亲戚啊。”蒋娇娇一脸恍然大悟,“那您在我这充什么大头蒜长辈呢?”

    张桂花被蒋娇娇的话噎住,但蒋娇娇这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接,因为人家蒋娇娇这会儿跟他家的确没什么关系,她也的确是在自抬身份称长辈。

    “你你你”了半天,她忽然憋出了一句,“你有本事就别进我们老李家的门!”

    张桂花这话成功让蒋娇娇笑了出来,她觉得有些女人真有意思。

    明明不姓李姓张,嫁人嫁久了,却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老李家。

    明明自己家儿子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要本事没本事,她却觉得那是块宝,谁都稀罕。

    不出所料,蒋娇娇的反应惹得张桂花再次勃然大怒,“死丫头片子,你笑什么笑?”

    蒋娇娇也没跟她打什么哑谜,“婶子,谁告诉你我要进你们家家门了,不会是你儿子吧?他这人怎么两面派呀,明明他在我爸面前可是口口声声的说如果选他做女婿,他愿意倒插门进我们家呢。”

    是的,这正是上辈子前夫打动父亲的条件。

    婚后,她其实并没有进前夫家门,而是前夫进了她家的门。

    当初前夫也答应了父亲,等以后有了孩子,第一个男孩跟她们家姓蒋,第二个男孩才跟他姓李。

    只是后来计划生育闹得热火朝天,前夫又见她怀第一个孩子都怀的这么艰难,第二个孩子保不定就是没有影子的事,更别论什么男孩了,偷偷背着她在上户口的时候将孩子的姓上成了“李”。

    为着这事,父亲跟前夫还曾有过狗咬狗一嘴毛的时候,而她这个孩子真正的母亲,却始终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蒋娇娇的话张桂花自然不信,“你放屁!东生可是我们老李家独苗,他怎么可能入赘你家?”

    张桂花的糊涂蒋娇娇上辈子就领教过,跟这样的人摆事实讲道理,累死自己人家也始终只认自己的死理。

    于是面对着张桂花的质问,蒋娇娇只送给了对方四个字,“不信拉倒。”

    说完转身就走了。

    身后的张桂花还在嚷嚷着让她站住把话说清楚,蒋娇娇却已经懒得再在这里跟对方浪费时间,无论对方嚷嚷什么,她都不可能再次为对方停下脚步。

    出了村,再走两公里左右的路,就到了公交站。

    这年头往返乡村与县城的大巴车一天只跑三趟,时隔这么多年,蒋娇娇早忘了这三趟车的具体时间,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在车站苦等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幸运,在距离公交站还有一百米左右的时候,就看到远处有一辆大巴车驶来,见此,她赶紧加快速度朝车站跑了过去。

    更幸运的是,车上位置虽然都被坐满了,但是售票员在收了她的钱给她开了车票后,安排她坐在了前面的油箱上。

    车辆晃悠悠启动,是朝她来时的路出发的,没多久就晃悠到了朝霞村村口。

    蒋娇娇深深看了一眼村口的位置。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小乡村,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

    乡间的大巴终点站是县城车站,从县城车站下车,蒋娇娇没有过多停留,就坐上了前往市里的大巴。

    前往市里大巴的终点站也是市车站,但是市车站的旁边却紧挨着火车站。

    母亲所在的位置是邻省,所以蒋娇娇这段旅程的最后一程,是需要靠火车才能抵达的。

    不同于前两段车程的短暂,蒋娇娇这一趟火车需要坐足足八个小时才能到。

    火车行进大概三分之一时,望着列车外的黄昏景象,蒋娇娇估摸着这会儿父亲这会儿应该已经进村了,也不知道等他回家发现她跑了,会是什么个反应。

    蒋宝才这会儿的确已经进村了,但他并不是到家了才发现闺女跑了,他是刚一进村,就知道这事了。

    因为李东生他老娘特地坐在自家门前的坝上等着他呢,刚一发现他的身影,就大吼一声,“蒋宝才,我问你个事!”

    那会儿天已经黑了一半,路边的树影影绰绰,正是吓人的时候。

    蒋宝才走了一辈子山路,本来不怕这个,但谁让李东生他老娘那一声喊的凄厉,仿佛受尽了无数的委屈,吓得他一个腿软,紧忙抓住了旁边的李东生。

    但是李东生也害怕呀,谁遇到这事谁能不怕?

    他不仅害怕,他还更倒霉,脚边正好有块石头,一个脚滑,屁股就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连带着把蒋宝才也拉了个大马哈,两人顿时都疼的呲牙咧嘴。

    两人摸索着站起来揉屁股的功夫,张桂花也从坝上下来了。

    眼见着张桂花走过来,蒋宝才正准备开骂这大晚上莫名其妙吓人的死老娘们,就听对方道:“蒋宝才,你说,你是准备把你家娇娇嫁进我家,还是准备让我家东生入赘你家?”

    闻言,蒋宝才还没啥反应呢,旁边的李东生却急了,“妈,你没事干在外面说这个干啥啊?旁边不知道多少人这会儿正把咱们当戏看呢。”

    张桂花:“你闭嘴!你跟我说你宝才叔觉得你人老实,可能考虑要把蒋娇娇嫁给你,但是今天人家蒋娇娇说了,说你在你宝才叔面前说的,要入赘他们家!我不相信蒋娇娇说的,但我现在也不相信你说的了,我现在只听一个人说的。”

    说着,张桂花定定的看向蒋宝才,“蒋宝才,你说,他们俩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蒋宝才先是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李东生,见对方躲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先是在心中暗骂一句孬种,敢做不敢认,这才回看向张桂花,“东生的确是说为了娇娇,愿意入赘我们家,但我可还没同意呢啊。”

    从蒋宝才口中得知事实居然真的是自己儿子愿意入赘,张桂花本来就气火攻心,蒋宝才最后那句话更是给了她刺激,她忍不住一把朝蒋宝才胸口推去,口无遮拦道:“你没同意你三番五次的叫我们家东生帮你干农活?你没同意你三更半夜就把我们家东生叫起来帮你偷木材去县城卖?”

    蒋宝才被推了一个踉跄,却也紧抓住了张桂花的手腕,怒道:“你他娘的少在这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话到这里,张桂花忽然想到了什么,咯咯的笑了,“你现在同不同意都无所谓了,蒋宝才,你知道吗?你闺女蒋娇娇,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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