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冬月的雪纷纷扬扬的下,满城肃杀的白,路上行人裹紧衣领,神色匆匆。

    内阁殿内,堪比闹市菜场。

    “一个带罪之身的异国血统,一个智障宛如痴呆小儿,可堪大用?”

    “难不成放着亲生的不要,非要从旁支选一个吗!”

    “那不也是留着裴家的血?”

    “若是个姓裴的就能当储君,我这阁老不当也罢!”

    当所有人倾注心血培养了一位无可指摘的完美储君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会造成如今这个尴尬窘迫的局面。

    这几日,但凡是跟裴氏沾边的男子,都被拉出来,然后在或者“不够稳重、性格偏激”,或者“心智不全,难堪大任”,又或者“貌丑”的评价中黯然退场。

    明珠在前,无论是谁,只要和裴归野比较起来,都相形见绌,难以服众。可是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样,储君之位的空悬随着养心殿与日俱增的汤药一同像逼近脖颈的铡刀,让众位大臣惶惶不可终日,没人想在这关键时刻成为史书上遗臭万年的奸佞,更不想让大好江山败在自己手上。

    日头正悬,驱散了些寒意。

    宫人们有眼色的给诸位吵到口干舌燥的大臣们奉上暖茶。

    “你们几个,不妨也说说自己的看法。”柏翰音呷一口茶水,看向坐在东南侧最下首桌案处的三人。

    许不问眼中闪过一丝微芒,正欲开口,旁边的人却先出了声。

    顾冷山不疾不徐道:“臣以为,无论是谁,首先要是先太子亲厚之人,否则岂不是和三皇子、四皇子沦为了一丘之貉?”

    此言一出,裴归野葬身火海的一幕再一次在人们脑海中翻涌,众人正色了几分,柏翰音微微点头以示赞同,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便是,虽然我大云如今国力强盛,但是边境仍然是群狼环伺,塔塔乞部落和四皇子交易破裂,如今更是狼子野心不容小觑,北关虽有曲远将军坐镇,但他年纪尚轻且对战草原部落经验不够丰富,而周老将军多年来积威深厚,满门忠烈,心为大云,其孙虽顽劣些,但得老将军言传身教,且将军府手掌兵符,不容忽视,故臣认为,也当问问周老将军的意思。”语毕,他便垂眼,不再多言半句。

    一番话有理有据,挑不出半点错处和私心,落入众人若有所思的耳中。

    唯独许不问微微偏头,意味深长的看向他,顾冷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二人的视线瞬息间无声相撞后,不约而同的移开。

    “说起来,周老头儿呢?今天怎么没来?”有人忽地发问。

    有人道:“据说又被他孙子气倒了…已经告假三天了。”

    大殿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将军府。

    传闻中被气的七窍生烟的周老将军,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冷哼一声,下令道:“动手!给我打到他认错为止。”

    冰天雪地的院里,一身薄衫的周燃星趴在凳上,沁着寒凉的鞭子破空而来,在他身上落下一道凛冽的红痕,细密的血珠顷刻之间渗了出来。

    吉祥站在一旁,看着周燃星宁可把嘴咬出殷红的血迹也不求一句饶,急得团团转,终是忍不住开口,“老爷,少爷之前火中救人还没好利索,这寒冬腊月的,再打板子,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周老将军置若罔闻,招手示意继续。

    直到周燃星身下的雪已经变成一片刺眼的红,周老将军才让停了手,踱步到他身边,低头看去,正对上周燃星黝黑的瞳孔,最幽深处,跃动着一簇名为执拗的火焰。

    周老将军看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脸一沉,经年杀伐的气势通泄而出。

    气若游丝的周燃星见他这副模样,仰起头,扯扯嘴角,心情颇好道:“老头儿,怎么气性这么大,还没消气啊,差不多得了,我看吉祥都准备给我哭丧了。”

    “你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周老将军怒火中烧,斥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啊?!”

    若不是周燃星此刻一副随时撒手人寰的样子,周老将军真恨不得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知道啊,正是知道才做的。”周燃星弯眼哑声笑道。

    周老将军用手指着他,“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件不会成功的事情,你这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那谁知道呢?”周燃星靠在侍卫肩上,咧嘴一笑,呼吸间,冰雪的凉气顺着鼻腔蔓延进肺腑,骨头都要碎掉的疼痛似乎得到了短暂的慰藉,他仰头,目光看向一方,似乎透过高高的青瓦,看到了弯眼浅笑的女子,“万分之一,也愿意一试。”

    周老将军此刻是彻底无言了,木已成舟,打又不能真的打死,他叹口气,只觉得自己真是老了,他摆摆手,吩咐道:“算了算了,我懒得管你们了,快把他抬回屋去。”

    一旁的侍卫们早就在让停手的时候就等在了一旁,拿着厚毯软垫等着,此刻闻令,一拥而上。

    周燃星这时出声,“把我送公主府去,留这少爷我再挨打怎么办。”

    侍卫们手一僵,看向周老将军。

    “去!让他去!”周老将军暴躁的挥挥手。

    这时吉祥跑过来,道:“公主府的马车来了,此刻正在门口停着呢。”

    “……”周老将军沉了一天的老脸难得的凝固一瞬,在见到自家孙子登时亮起来的眼睛时,他自暴自弃的有气无力道:“你们自己看着办!”

    宽敞暖和的马车中,裴梦欢眼中掩饰不住的心疼让周燃星从赢了老爷子的得意中一下清醒过来。

    他慌张道:“不疼的,都是我的人,哪敢真的打我,弄出点动静给老爷子看罢了,况且这是我亲爷爷,还真能把我打死不成。”

    裴梦欢眼中雾气横生,瓮声瓮气道:“这么冷的天,以后落了病根可怎么办。”

    “那你到时候记得给我的炭火份例多分些。”周燃星笑道。

    “去!”裴梦欢破涕为笑,啐道,给他塞了一个又大又热的汤婆子,取了药膏,在掌心温热了,轻柔的涂在他背上,舍不得重一点生怕他疼。

    周燃星自然感受到她这番小心翼翼的动作,陷在臂弯里的唇角控制不住的弯起,只觉通身暖融融的,直感慨这顿打没白挨。

    马车被裴梦欢吩咐走的很慢,用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公主府。

    周燃星是被软轿直接抬入房内的,刚一被人扶到软床上去,他就再也无法控制的晕了过去。

    裴梦欢一叠声的喊着大夫,又是诊脉又是问诊开药的,折腾了好久才结束,此时已经日暮西斜,橘灿灿的光漫散在白色的积雪上,好像神宫玉砌。

    裴梦欢看着呼吸平稳的周燃星,深呼吸一口气,扭头走了出去,迎着万千霞光,道:“备车入宫。”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她拒绝了软轿,步行走入长长的、灌满风雪的甬道中。

    站在紧闭的宫门前,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并不意外自己吃闭门羹这个事,她仰头看向堆满积雪的牌匾,那里依稀能分辨出“昭阳殿”三字,她叹口气,呼出的一团白雾模糊了双眼,“叫人打扫一番,怎么说也是贵妃。”

    命侍卫开了门,她一路迎着各异的目光,神色自若走入寝殿。

    迎面而来的温度让她下意识挑眉,暗沉的光线中,一个长发尽散的女人抱膝坐在床榻上,目光怔愣。

    靠近的脚步惊醒了路文玉,她警惕的目光在看到裴梦欢后,变得复杂,里面有怨毒、害怕,甚至还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依赖。

    “母妃。”裴梦欢坐下,将冻得泛红的手靠近奄奄一息的炭盆。

    “你来看我的笑话么?”路文玉冷冷开口。

    树倒猢狲散,在帝王的宠爱尽数消散的这些天,她过着比冷宫还不如的生活,若说之前她能将皇后都不放在眼里,那么此刻一个稍微风光的婢女都能给她下绊子。

    裴梦欢一笑,母女俩如出一辙的秾丽面容却带着截然相反的情绪。

    “莫不是怪我多嘴一事?”

    路文玉不说话,只是眼里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我时常不明白,明明是一母同胞,难道就因为我不是您亲自抚养,您就能厌恶我至此吗?”裴梦欢意兴阑珊的收回冰凉的手,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发问。

    “你被她拿来当对付我的棋子,还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你自己一门心思扑在他们母子身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害,早知如此,我不如一生下来就把你掐死,也好过你为薛云母子为虎作伥。”美艳的面容隐在暗处扭曲。

    裴梦欢指尖飞快的蜷缩一下,面上的笑意却越深,“可是现在好像只有我能帮母妃了呢。”

    “你?”路文玉不屑的扬起下巴,“等过了这阵风声,你父皇自然会来接我。”

    “可是。”裴梦欢微微歪头,环视四周,慢条斯理道:“母后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路文玉脸色微僵。

    只见裴梦欢起身,边向门口走去边道:“父皇把你全须全尾摘出来已是不易,再进一步却是不能了,母妃不妨考虑一下帮我。”她抚着冰冷的木门,回头,弯眼,在路文玉紧缩的瞳孔中,轻声道:“像帮弟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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