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前世。

    炙热的日光烤着人额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温珲在前面殷勤的带路,“殿下有所不知,这处矿产品质优越,每年冶炼出的银子,是绝对的纯粹。”

    裴归野含笑点头,摆手拒绝了侍卫的搀扶,开口:“正是,我也看过西南出产的银锭,确实比别的地方成色要好。”

    温珲眉开眼笑,介绍着矿场的管理、挖采等。

    周燃星抱臂跟在后面,冷眼瞧着两人,心想自己果然无法入仕,就这装模作样的功夫他就学不会。

    这般想着,他的思绪又纷飞到了那个瞪着眼睛怒斥“周燃星!”的女子身上,他摸摸剑柄,暗叹一口气,这才出来多久,又开始想她了,也不知道最近过的怎么样,忽而又牙痒痒,她在公主府吃好喝好,想必逍遥的很,哪像他,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这破地方的饭更是不必说,不是辣的人舌头疼就是一股奇怪的味道,折耳根?这跟树枝一样的东西,到底是谁爱吃啊?

    他心中又算了算日子,等他回到皇城,想必婚服就已经做好了,毕竟他走的时候可是往尚衣局塞了一大笔金银。

    冷淡的少年将军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潜藏着忍不住的雀跃和期待,不敢想象到时候夙梦成真那一刻,该有多么幸福。

    “到了,殿下,再里面就是挖采区了。”

    周燃星闻言回神,抬眼打量四周,半圆形的平地,四周是高耸的矿山,前面是被开辟的矿洞,尽头是一片浓重到透不进光的黑暗。

    “哎呦呦,将军止步,这里面可危险的很。”温珲叫住周燃星的步伐。

    “既是来视察,不四处走走怎么视察?”周燃星挑眉问。

    “温珲擦擦头上被热出的汗,“不是下官非要制止将军,只是毕竟是矿区,稍有不慎遇到危险就不好了。”

    周燃星看着他躲闪的目光,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听了一耳朵两人的闲聊,他实在搞不懂,这次来西南不就是为了查温珲这人私铸官银的么?怎么证据都快摆到眼前了,反而在这里话家常,希望留在郡守府的平溪他们能找出他想要的东西。

    一个时辰过去,视察结束,周燃星也懒得在这里虚耗时间,扭身便要走。

    “将军留步,我看这个天色怕是要下雨,不若再等等?”温珲喊住周燃星,目光却看向裴归野,面色紧张。

    周燃星抬眼看天色,原本湛蓝的天空变成灰色,厚重的云层摇摇欲坠。

    裴归野对上周燃星催促的眼神,沉吟片刻,道:“温大人说的有理,我们稍等片刻,等雨停再走。”

    周燃星欲言又止,但是看着裴归野的神情,拧着眉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不知道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风渐大,雨渐密,土腥气浓重的呛人,三人进了一旁的屋子里避雨。

    周燃星垂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舒服,他交叠的长腿换了个姿势,借此想要驱散心中泛起的隐秘的不安。

    他侧耳,风雨交加中,仿佛有另外一种声音的存在。

    他站起来,紧绷的身体如同警惕的猎豹,他说:“我出去看看雨小点没。”

    “还是下官出去吧,省的淋湿大人。”温珲出声,说着便推开门出去。

    “你是怎么回事?”周燃星见他出去,看向一脸若有所思的裴归野。

    裴归野此刻指尖抚过屋里摆放的一盆君子兰,闻言,顿了顿,抬眼与一脸不爽的周燃星对视。

    “燃星,孤总说,你要以和为贵,不要那么锋芒毕露。”

    “所以呢?”

    裴归野叹口气,“就比如宸玉,你同他怎么这些年关系越来越差了。”

    周燃星不知道他提裴宸玉这人干嘛,道:“看不惯占尽好处还装腔作势的人罢了,他什么时候被外封出去,这几年他越来越烦人了。”整天惯会装的体弱多病的样子往公主府跑。

    “宸玉是个很聪明的人。”

    “所以?”周燃星有些不耐烦了,他急着把温珲抓紧大牢然后回皇城。

    “没什么。”裴归野笑笑,摸着君子兰宽大的叶片不说话了。

    周燃星此刻却愈发感到仿佛心悬在空中,不踏实的让人发慌,他看向外面,“温珲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他捏紧手中的剑,霍然面对门口,门外来人,脚步声不对。

    吱呀的推门声隐没在如注的暴雨里,玄衣的人手执油纸伞,隔着雨幕,他的面容模糊又清晰,伞柄轻抬,他笑道:“好久不见,周少将军。”

    刹那间,周燃星脊背绷直,如同临阵的猎豹,手中的剑噌的一声出鞘。

    “怎么太子哥哥一点都不惊讶呢,好没意思。”裴宸玉对着他身后的人状若惋惜的感慨。

    所有的事情都在失控,哪怕周燃星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是他还是执剑指向了裴宸玉,声音冷的瘆人,“你跟过来干什么?”

    裴宸玉目光在他的剑刃上一扫而过,侧了侧身,露出身后无数蓄势待发的射手,“识时务者为俊杰呀周少将军。”

    周燃星的心沉了下去。

    “温珲你的人?”周燃星问。

    裴宸玉满不在乎的点点头,

    周燃星转头,看向从方才一直不说话的人,“你知道。”

    他浑身血液逆流,好半天才从牙关挤出一句话,“你俩是不是疯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懂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疯了。

    “好了,你们谁去死,选择一下吧。”裴宸玉笑起来,“一个皇位,一个姐姐,我都可以。”

    “你知道,我不是让燃星来送死的。”裴归野总算说话了。

    “你他妈什么意思?”周燃星目眦欲裂,打断他的话。

    站在阴影里的裴归野笑了笑,声音却让人心中发凉,“燃星,你新婚没什么送你的,这个就当作我送你的和梦欢新婚贺礼吧。”

    “不再思考一下?”裴宸玉微笑着问。

    周燃星怒到极致,反而头脑冷静下来,“我们也可以同归于尽,看看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人快。”

    裴宸玉脸色微变,但很快镇静下来,“怎么,父皇临走时,没嘱咐你什么吗?”

    此言一出,周燃星瞬间回忆起那天。

    巍峨的皇宫一如既往的沉闷乏味,他在殿中等了许久,才等到从昭阳殿过来的圣人。

    闷咳声阵阵,长长的珠帘隔绝了彼此的对视,破风箱一样沙哑的声音响起,“听说太子找你,让你跟着去西南?”

    周燃星垂下眼,思量了一下,简短的道了声“是。”

    “你是怎么想的?”

    “臣即是将军府后人,又是东宫属臣,自然是听令行事。”

    “听令?”裴风郁把着两个字在口中琢磨片刻,声音压下去,重若千钧,“若是朕说,不让你去呢?”

    良久的沉默,周燃星喉间干涩。

    裴风郁半垂着眼,眼神挣扎,手指在无人看处轻点,半晌,他笑了一声,“朕逗你的,去吧,去了西南好好办差事,老将军还等着你回来吃喜酒呢。”

    老将军、喜酒,周燃星猛然惊醒,在惊雷中懂了那句话的含义。

    裴宸玉看他的脸色,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就说,父皇怎么可能不给他留后手,放下心来,他扬起下巴,“既然太子哥哥做了选择,那我们就出来吧。”

    说着,他退后几步,让开门口。

    周燃星站着没动,裴归野率先走出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周燃星出声,他问,“为什么?”

    裴归野顿了顿,留下一句,“子非鱼。”

    滂沱的大雨中,三人站立,裴归野的全身已经被淋湿,发丝贴在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狼狈,他笑望着对面的人,真情实意的道了声谢。

    裴宸玉欲下令的手却突然放下,指着周燃星,“你来动手。”

    周燃星站在原地没动,阴冷的目光让裴宸玉不自觉后退一步,他自觉输了气势,迫不及待的要找回来,他看向裴归野,“太子哥哥不就是想要我以后待他好点吗?让他亲自动手,我就信他,这份从龙之功就记在他头上。”

    雨声哗啦啦落在伞上,在这种压抑到极致的气氛中,如同急促的鼓点敲在人的耳膜上。

    裴归野凝视着裴宸玉好一会儿,才道:“我信你。”

    忽的,周燃星一个暴起,身形闪动,鬼魅般靠近了裴宸玉。

    “你干什么!”裴宸玉大喊,面色紧张,瞳孔紧缩。

    远处的温珲见到这种情景,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去,他早就说过先把周燃星干掉吧!

    “燃星!”

    但很快,周燃星整个人都脱了力般踉跄一下。

    他咬牙撑着,很快就想起了在避雨时候,温珲拿过来的茶,他原是不喝的,裴归野劝他喝点御寒,他这才了一些,故而可能药效才拖到这个时候发作。

    “你的……”他正要询问,忽而记起了裴归野手下的那盆君子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手脚像是被人塞了棉花一样,“当啷”一声,手中的剑落了地。

    裴归野蹲了下来,脸上带着歉意,将剑捡起来,塞回他的手里。

    周燃星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手抗拒,此刻的力气却如同螳臂当车,轻而易举被化解掉。

    裴归野靠近他,眼中不见死的恐惧,永远如沐春风的眼眸,此刻带着周燃星看不懂的释然。

    满是泥泞的剑刃被袖摆擦拭干净,雨水在其上蜿蜒,冰冷的质感映着在场每个人的脸。

    他攥着他的手,将剑刃亲手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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