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江双双半垂的侧脸、哀婉的眉宇,若是寻常人见了,只怕还不等说什么,心中的天秤就早早的倾斜。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裴梦欢,饶是眼前的人再楚楚可怜,她都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这个女人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大闹公主府的场景,故而面上做得再好,却不妨碍心中的冷硬和警惕。

    伴随着怅惘的叙述,一个孤女流落街头因缘际会认识一介书生的故事慢慢展开,在她的口中,不单单是她自知云泥之别故而不敢妄想正妻之位,温珲心中一直都有一位心上人,只是那女子早已嫁作他人妇,两人再无可能,温珲这才空悬正妻之位,在外面介绍她为夫人,不过是给她些面子,让彼此都好看些,也省的有人总往他房里塞人。

    “不过是为人替身,不知情的瞧着风光,哪里又有人懂我的苦楚和尴尬呢。”说到这,江双双眸中含泪,摇摇欲坠。

    裴梦欢递上巾帕,口中安慰:“夫人未免太过多虑,我瞧着,温大人对您的情谊可是十分深厚。”

    江双双叹口气,“姑娘有所不知,我不过是个摆件罢了,承载他对那女子情意的器具罢了,他何曾有半刻,目光是真正放在我身上的。”

    这话难接,她竟是毫不遮掩的表达了对温珲的怨气,于情于理,对刚认识不久的她,这么说也太奇怪了。

    裴梦欢只听着,并不搭话。

    “所以我们女子呀,还是要找真正心悦自己的男子,才能过的幸福些。”江双双拉过裴梦欢的手,半是感慨,半是嘱托道,“万不可为人替身,临了头还如我这般,只得自欺欺人,混沌度日。”

    说话间,院里传来声音,是周燃星回来了。

    江双双收回手,看了眼窗外,“不早了,我得去陪温大人用膳了。”又看回裴梦欢,语含深意:“姑娘若是觉得我说得在理,今晚我们再详谈,如何?”

    裴梦欢抬眸,对着江双双的目光,点点头,“这是自然。”

    闻言,江双双松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院口,往出走的江双双和大步流星进来的周燃星撞了个面对面。

    江双双站在侧面,垂首行了一礼。

    若是往常,周燃星点点头便走了,只是裴梦欢的方才的话言犹在耳,他顿了顿,便多看了她一眼,出声道:“江夫人。”

    被点到名的江双双,面色发紧,她抬眼瞟了眼周燃星,便又低下头来,“将军何事?”

    周燃星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她,沉默片刻,“无事。”

    直到周燃星走远了,江双双绷直的脊背才缓缓放松,回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中暗色一闪而过,这才缓缓离开。

    屋内,裴梦欢则静静把玩手中的巾帕,心下确定,江双双这个人,不可信,且不说她满嘴的胡言乱语,是真是假不提也罢,只单论她那听见周燃星来时的反应,若说她会喜欢上周燃星,再怀了孩子从北关一路回到皇城,那可真是月老花了眼昏了头,乱点鸳鸯谱。

    转过屏风,周燃星就见她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他走近些落座。

    这动静引来裴梦欢的视线,她观其脸色,“你去查了?”疑问句,语气却笃定。

    任那番话谁说出来,再怎么说着相信,也会去找途径求证的,最简单的求证方式,就是去找皇兄,虽然她不知道两人究竟在谋划什么,但无疑周燃星是了解情况最多的人,皇兄是怎么死的,就算不知道方法,那在距离他死亡这段时间里,也一定会有各种端倪显露,以周燃星的能力,定然能够找出来。

    “信我?”

    “嗯,”周燃星言简意赅,眼底晦暗一片。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比如我怎么知道的,比如为什么现在才说,比如我是不是疯了,比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神鬼灵异事件。

    “你若是想说,会之前折磨我这么久?”言下之意,现在他若是问,她不想说的还是不会说,否则早就把这些事情全盘托出了,而这段时间,也够他想清楚,为什么先前她对他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话太重,裴梦欢的手紧了紧,移开目光,“查到了么?是谁要害皇兄?”

    “……”周燃星沉默不语。

    裴梦欢坐直了身体,无声的催促。

    “若是抓到了,你准备怎么办?”周燃星看着她,忽而发问。

    “谋害皇嗣,刺杀太子,构陷将军,忤逆不道,若是抓到了,定然押回皇城,碎尸万段。”每一个字都渗着冰冷,越说,裴梦欢眼中的戾气就越重,前世几乎所有的痛苦都让她恨不得立时找到这个人,即刻就地正法。

    周燃星的目光缓缓移向茶盏,暗绿色的茶叶在底部上下浮沉。

    几息,在裴梦欢忍不住开口追问前,他开口了,嗓音沙哑,“西南郡守温珲私开银矿,私铸官银,蓄养私军。”

    裴梦欢瞳孔放大,“竟是他?”那之前皇兄还同她道“他们不会害你。”她霍然起身,怪不得皇兄那样说呢,这两人指定是把皇兄骗了,皇兄危险!这般想着,便要急匆匆往外走。

    却被周燃星一把拉住。

    “你拉我做什么。”裴梦欢心中焦灼,巴不得立刻飞奔到书房去。

    “做事要讲证据,要徐徐图之,你现在空口白牙跑过去,他们万一知道,狗急跳墙怎么办,我的兵派去打探消息去了,裴归野的侍卫人数不够。”周燃星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这话让裴梦欢冷静一点,但也只是一点,“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来这里坐以待毙吗?你不是查到了吗,把你查到的那些东西拿过去呀。”她说的又急又快。

    “好了好了,别急。”周燃星把她拉近,半环着,轻轻抚背以作安抚,“查到的东西不足以定罪,今日他们不是着火了吗,就是在烧账本。”

    “那……”

    “明日便要去巡查岚山矿区,到时人证俱在,也好拿下,你再等一夜。”

    裴梦欢低头,对上他的眼,黑漆如墨,里面倒映着她的面容,半晌,她咬唇,“你说话算话。”

    “好。”周燃星应完,两人无声对视,他缓缓就着这个姿势,埋在她腰腹处,闷声道:“和好吧。”

    裴梦欢先是被他动作弄的一僵,然后又听到他的话,她面上掠过复杂,明明昨日还吵的声嘶力竭一副恩断义绝的样子。

    “昨天是我不好,我害怕你又向之前那样不要我了。”周燃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犹豫,头也不抬,手紧紧环住她,生怕她挣脱离开。

    裴梦欢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稍微低头,周燃星那绯红色的耳朵尖就映入眼帘,她伸手触上,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

    这个动作似乎让他很不好意思,于是头埋的更深了些。

    裴梦欢单手抚着他的发,发丝有些硬,在掌中带来别样的触感,她缓缓道:“也是我不好,你生气是应该的。”

    “但是我们等明日事了后再谈这事,好不好,嗯?”

    周燃星仰头,对上裴梦欢有些紧张的神色,“好,明天结束了谈。”

    时间不早,周燃星还有事情要安排,便起身准备离去,临走又看见一堆江双双的东西堆放在一侧,便停下,道:“江双双不可信,不管是什么。”

    裴梦欢知道,他在说之前她口中的二人有孩子的事,现在想想,自己当时方寸大乱,气火攻心后很快便失去意识,后事不知,江双双又是个满嘴谎话的人,若是被人授意故意来给她添堵也未可知,况且今日这两人之间,更是笃定了她的猜测,只是这幕后之人是谁呢,是谁看公主府不顺眼,非要用这么下作的方式来恶心她?

    裴梦欢点头,“好,我知道。”

    入夜。

    裴梦欢收拾完,坐在床榻旁慢慢擦着匕首。

    寒光闪烁,在这燥热的夏夜带来了一股冷意。

    “扣扣”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响起。

    裴梦欢把匕首放入腰侧里衣,“进。”

    来人正是江双双,她裹着一身月白色轻纱,缓步走来,上半身隐在夜色里,声音轻柔,“姑娘,我白日说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呀?”

    裴梦欢偏头,眨眨眼,面上懵懂,“不知江夫人是指什么…”

    似乎夜晚的浓黑已经足够,而言语不再需要过多的粉饰,江双双也不迂回了,单刀直入,“你跟着的周将军有他自己喜欢的人,你不过是他被人拒绝后拿来的替代品而已。”

    裴梦欢一时愣住了,甚至傻眼了,除此之外,她还有些恍惚,这是…在劝她不要做周燃星的替身?她本以为江双双白天一席话是为了博同情,等她心软了再套她的话,然后对皇兄和周燃星不利,怎么现下看来,一副劝人从良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江双双见她不说话,上前了几步,见裴梦欢一脸茫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古红颜多祸水,你本就因着这张脸同当朝长公主长得差不多才被周燃星看中,若是以后他把你带回京,安知那位骄纵的长公主能容你?”

    虽然此刻江双双这人的印象在她心中有些扑朔迷离,但是裴梦欢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她咬咬唇,“姐姐你说的什么我不懂,但是周将军他…他对我很好的。”

    她摸摸自己的脸,“况且我这脸…”

    “行了,”江双双打断她,“就是你这张脸,你若是跟着回了京,不知要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那泼天富贵你没命享。”

    裴梦欢难得的大脑空白一瞬,怎么了,她这脸,竟是在西南这么偏僻的地方,风评都如此不好了么?

    她慢吞吞道:“姐姐,既然那位是长公主,应当更有容人之量才是,况且我想,可能她并没有人们口中那么可怕。”

    “你从哪里学的这么天真?”江双双奇异的看了她一眼,“且不说长公主,还有…”她戛然而止,住了嘴,仿佛马上脱口的话会带有什么令人忌惮的东西,“总之,我现在有个机会能把你送出去,你走不走?”

    “我……”裴梦欢还想分辩几句,再套点信息。

    “我只一句,你若是现在不走,明日便只剩下死路一条了。”江双双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此刻话语拉扯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料,原本以为这种爱攀附权贵的小女生定然也是贪生怕死的,随便几句话吓唬一下就跟人走了,谁知这么麻烦。

    裴梦欢一听她说死路一条,心下大惊,周燃星说明日去巡查岚山矿区,莫不是风声走漏了?便登时急急忙忙道:“你说什么死路一条,周将军呢?周将军会不会有危险,他说过会保护我的,我绝对不会弃他而去!”

    “啧。”江双双此刻觉得似乎让她心甘情愿走已经不可能了,失了耐心,走上前一个掌刃劈在裴梦欢后颈。

    裴梦欢在江双双的手落下来前,在反抗还是承受之间犹豫,电光火石间,她决定先将计就计,于是转瞬间,她陷入黑暗,瘫软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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