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男人染着银发,神情骄矜,瘦长指骨上戴了几枚银戒,身材有些病态的瘦弱。

    任由别人挽着他的胳膊,男人姿态闲散地歪倒在柔软沙发上,微微阖着眼睑,狭长眼尾勾出一种浅淡的冷酷,似乎正漫不经心地听着周遭友人的絮絮叨叨。

    裴语柠红唇一勾,眼神陡然降温,美艳的面庞冷若冰霜,眼神和笑容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凉薄,“怎么到哪都有垃圾,阴魂不散呢!”

    眼看裴谙宸好不容易恢复成象征平安无事的高贵冷艳面瘫样,又因为她的措辞不当,唇边开始溢出预示有人即将倒霉的浅笑,她连忙小声解释。

    “哥,没说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对号入座啊!”

    裴谙宸的脏话被堵在嗓子口出不来,只能冷脸相待,无奈觑她一眼以示警告。

    他注意到裴语柠偷瞄身后的怪异举止,偏转脑袋想知道是谁得了她的“青睐”,却被裴语柠反应迅速地扯过肩膀打断行动。

    他狐疑望向裴语柠,却见她面容沉肃,目视前方,如同密谋般憋着气音,“可别多看,眼睛会脏的。”

    “……”裴谙宸真不想承认这个表现宛若呆头鹅的女孩,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妹。

    裴语柠压抑着心底隐隐跳动的怒火,试图不让自己再度想起两年前的一幕。

    记忆中,深巷内,桀骜不驯的少年吞云吐雾,一口呛人的烟故意喷在她的脸上。

    唇角翘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明明是个大热天,她却感到阵阵冷意。

    少年冷峻地盯着她,漆黑不见底的深眸,发出凶兽般狠戾的光。居高临下的姿态,隐隐包含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愠怒。

    威胁性的挥拳,掀起沉闷的疾风热浪,待到她闭上眼时,却是停留在她僵硬的脸畔。

    不加掩饰的嘲讽,出现在少年的脸上,捏紧的骨关节上突起的粗糙疤痕,像条蜿蜒攀附着的小蛇,故意凑近、若有若无的摩挲,刺得裴语柠娇嫩的肌肤发痛。

    少年恶意的目光,从她修长笔直的双腿,到不堪一握的细腰,再到几近完美的容貌,依次碾过,那是种想要将人踩进泥泞、轻蔑至极的审视。

    裴语柠从未被人这样对待,哪怕背脊发凉,眼眶憋得通红,已有些许崩溃,她也依旧高昂着头,咬牙切齿,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该滚的人是你!”

    少年身上有着一股能吞噬一切般的狂妄气势,冷睨的双眸潜藏着嗜血的冲动,拿着还未熄灭的烟蒂,朝她艳丽的面容逼近。

    滚烫烧灼的温度,以及掉下的一撮灰烬,让少年如愿看到裴语柠骄傲又冷静的神色有一丝皲裂。

    他的笑容冰冷,低哑的嗓音透露出残忍的愉悦,“我说过了,别多管闲事。”

    白冉几乎要和深巷内的土灰墙面融为一体,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她的存在显得微弱渺小。

    抱紧帆布包的双臂微微颤抖,白皙的肌肤上还残留着被两人拉扯争夺的红痕。

    被长睫遮掩住的眼眸,黯然无光。

    阳光好像永远也无法抵达她惨白的脸色与冰冷的身体。

    直到她抬起头,亲眼目睹褚星叙手中那一丁点猩红的光,正在迫近裴语柠惊慌失措的面容。

    那一瞬间,白冉的大脑宕机了。

    所有的不安、忍耐都像由突然形成的黑洞所吸走,无穷无尽的愤怒涌了出来。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包,朝还在散发杀意以及报复心十足的少年拼命砸去。

    对方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击给整懵了,毫无防备地被一下子推倒在地。

    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平时看上去柔弱不堪的文静少女,竟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也不知道她在包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砸击,无一例外全部正中脑袋。

    少年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惯常喜爱、凛然如冬雪的音色,正在情绪起伏不平地嚷着细细碎碎的话语。“你不是想知道我天天随身背的包里放着什么吗?”

    “是两块让我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砖头啊,不然我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呢?”

    “天天挑事生非、兴风作浪,找我茬,还威胁我,生怕我不和你们一起堕落是吗?现在竟然还敢欺负裴语柠,反正我也忍到极限了,大家都别好过,干脆拼个你死我活吧!”

    裴语柠差点都拉不住手里动作丝毫不停甚至力度越来越大的白冉,对状若癫狂的白冉近年以来发生的变化瞠目结舌。

    因为她们绝交已经快有一年了,还是白冉主动提出的。

    裴语柠一向高傲自负,身边也不缺朋友,被白冉单方面要求切断联系、拒绝来往,当然气愤不已。

    她恼羞成怒,憋着一股气,干脆顺了白冉的意,遇到白冉就绕地三尺,装作从不相识,只想等到白冉朝她低头认错的那一天。

    但自己却莫名地失落难安,还是忍不住想要关注白冉的近况。

    裴语柠有时也怨恨自己这该死的自尊心,低头认错有什么大不了,不然何必被迫经历她以前压根都不敢想象的思念以及寂寞呢?

    今天也是实在忍不住想要知道,白冉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自甘堕落”,才跟了上来。

    结果发现,原来白冉是被褚星叙这个煞星给缠住了。

    她使了老大的劲,才将狂飙怒火的白冉,拖离晕倒的少年身侧,紧紧抱住开始低泣的白冉温声安慰。再和白冉一同俯下身观察少年的状态。

    少年额头青肿,但滴血未流,裴语聍表情怪异地在他的脑袋上摸来摸去,除了有几块地方明显红肿,连道伤口都没有。

    “你用你刚才的力气再砸他一下。”裴语柠感到很奇怪。

    白冉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拎起包,摔在少年身上。

    裴语柠发现白冉实在是太身娇体弱,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力道,换成她作为被揍对象都不一定能被击倒。

    再翻出白冉袋里的砖头一看,这是空心砖啊。

    那他到底为什么会晕倒?

    她和白冉面面相觑,完全不能理解。

    直到一个路人发现这边的状况,主动前来帮忙。

    她们才知道:他这是中暑了。

    后来,两人还千辛万苦地将他搬到巷外树荫下,拨了急救电话送他进医院,让裴语柠不禁感慨:褚星叙平时表现一副拽样,原来这么弱不禁风啊……

    不过白冉像只猛兽般肆意发泄、暴揍恶人的模样,还是深深刻在了裴语柠的脑海中。

    又凶又可爱,都是为了保护她,值得记住一辈子。

    可是裴语柠想到褚星叙可能也考上了黑琛市的大学,又有些担忧:偌大的城市,如果碰巧相遇,这种该死的孽缘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还是要提前和白冉打声招呼,明天就说。

    她叹了口气,身体突然涌上一阵疲乏,有些犯困,支起额头没精打采道:“哥,刚刚外面什么情况啊,我耳鸣了好一会儿,现在头还有点晕。”

    脚腕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蚊虫叮咬过了,又疼又痒。

    她低下头想看是不是有包肿了起来,裴谙宸却在此刻状若关心地拍了拍她的背,那力道差点没让她脆弱的身板当场折断。

    当裴语柠捏紧拳头挺直背对他怒目而视时,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侧脸轮廓在被切割的光线下愈显无法被模糊的清俊。

    “打起精神来,别让人以为你有可趁之机,谁让你这么晚还出来逛街,我已经打电话给李叔让他来接我们了,再等等,很快就可以回家。”

    裴语柠只能忍受住太阳穴的突突跳动与心头莫名的不安,朝裴谙宸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拖长的腔调带着一种淡淡的依赖,控制不住发冷的身体,往裴谙宸旁边挪近了些。

    夜已深,之前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仿佛都淹没在大雨之中,渐渐归于一片宁静。

    而此时,白薇市,思嘉小区,站在桌边读完信息一脸疑惑的白冉,突然有些犯困,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觉得自己应该熬不住这漫长的雨夜,准备回她的舒适小床睡个好觉。

    这时,白冉注意到窗帘被她捏皱的一角还未舒展开来,于是伸手去抚平上面的褶皱。

    透过这微翘的一角,白冉突然瞥到外面正被大雨疯狂洗刷的几棵小树下,有一团白色的身影在挪动。

    那是什么?白冉抓起床头的眼镜想要看个究竟,结果就几秒钟的时间,树下的白影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她的脑袋越发昏沉,闪电又阴魂不散地开始作恶,白冉被吓得跳离了窗边,她开始怀疑刚才看见的东西是自己的幻觉。

    她踉跄着走向自己的床,眼皮在几步之内越发沉重,一个倒身,刚接触到自己柔软的床铺,白冉的思绪瞬间中断。

    不知过了多久,白冉的意识从待机变为了断触,犹如屋檐下的雨滴,断断续续。

    意识仿若抽身于躯体之外,她像是有了第三只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深处,一大块凝结的幻彩晶体内,无数星星点点从絮状的暗色杂质中一泻而出,密密麻麻地闪烁着,时隐时现,如同遥远银河中的荧荧繁星。

    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晶体,却被一道道有形的屏障阻拦。

    如同无头苍蝇般撞了几千几万几十万次也没能破壁而出后,它们倏地集合,倏地散开,重复试探多遍。

    最终,点点滴滴的光芒,汇聚成一条细长的活动“丝带”,能从晶体内钻出大半个身体自由舒展。

    尾端却像被钉在原地,卡在晶体之内,不得动弹。

    白冉似乎能感觉到,有一种活着的液体在自己的身体里四处游走,反复试探。

    她有点庆幸自己还在睡眠之中,要不然切实体验到体内的这一番折腾,肯定相当恶心。

    虽然头脑十分清楚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白冉却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陷在泥泞的沼泽地中,呼吸被渐渐堵塞,整个人犹如被沉溺在水下,不断挣扎却无能为力。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噩梦,白冉一次又一次努力从鼻喉都被堵住的窒息感中逃脱,却又被一种诡谲的力量给凶猛捕捉,像是给她的双脚戴上了沉重的镣铐。

    等她好不容易获得暂时的自由,还来不及呼吸上几口新鲜空气,那阴魂不散的桎梏便开始下沉,将她拉回令人痛苦不堪的水下。

    就在一场又一场翻来覆去的上浮下沉后,白冉痛苦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荡荡的漆黑之中。

    这是梦吗?

    白冉迟疑地向前伸手试探,晃动时,朦胧发光的身体带起失帧般的模糊虚影,自己恍若不真实的合成存在。

    白冉寸步不敢挪动,而漆黑空间中突然升起无数条白色的横竖线,身体像是被未知力量所牵动,如同幽灵般穿过一道道快速跳跃的线条,方位在不断转变。

    直到她看到一只幼小的橘猫,背朝着她,正在埋头舔毛。

    白冉原本提起的心脏倏地放下,松了一口气。

    结果,橘猫似有所感地回头。

    白冉被吓得直接跌坐在地。

    橘猫纯白的眼眸看上去毫无生气,胸前的白毛,还沾着湿漉漉的红色液体,嘴里叼着一条残缺的手臂。

    空洞的目光望向白冉时,还在不停歇地撕扯下大块皮肉,用力咀嚼,腹中不断传来象征饥饿的咕噜声。

    压根就不是白冉想象中软萌的模样。

    白冉慌张地从地上爬起,奋力往后跑去,随着她的前行,方位线又在交替变换。

    她距离那只橘猫越来越远,而后方突然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轻笑,她有所防备地转过身,不敢将背后交给未知的事物。

    这回,出现在白冉眼前的是个身穿西服、头戴礼帽的老爷爷,他的嘴角保持周到礼貌的微笑,从距离白冉较远的位置,一步两步,保持固定的节奏,向她走来。

    姿势僵硬刻板,再加上疾速的移动,让白冉察觉到这个老人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两人的线端距离却是在飞快减少,白冉甚至能看清他所谓的和蔼笑容并不是自然而然,而是因为骨骼的扭曲,或者是在一种不可控的外力的强制下,才得以形成。

    等同于一张虚假的面具,覆盖在这个人真实的表情之上。

    眯成月牙的双眼内,似乎有白浪翻滚。

    随着两人的距离逐步拉近,他咧开嘴,笑容的根部都快要与耳垂所处的位置衔接。

    白冉心脏的狂跳带动了整个空间的摇晃,她害怕地后退,面前差点就要伸手抓住她的老人,随着她的行动,转瞬就被一片漆黑所吞噬,如同幻影般烟消云散。

    白冉仍有种惊魂甫定之感,她大口喘着气,不敢在原地有所驻留,渐渐地像逃跑似的加快步伐,努力往最初的原点奔赴。

    她只想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地驻扎在她慢慢变得迷惘的脑内。

    而漫无边际的幽深寂静从四面八方向她疯狂挤压,白冉的目光所至皆是黑暗,她似乎成了黑白默片中的角色,感知不到任何色彩、任何声音的存在。

    脚下的步伐越发迟钝,迫不得已慢了下来,白冉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如烟似雾,再仔细一瞅,原本完整的骨肉,不知何时,竟像是由破碎的沙砾构成般,仿佛风一吹就能散。

    白冉摁压住内心隐隐生出的绝望,害怕地抱膝蹲坐在原地,将脸埋在阴影下,紧闭双眼,久久不敢抬头,祈祷这场噩梦赶紧结束。

    不断蔓延的沉重黑暗似乎正在张开深渊巨口,力图将她吞噬殆尽,但白冉始终固执地断定这是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就因为这点倔强,不知过了多久,从白冉的身上慢慢生出了光,微弱至极、摇摇欲灭的光又衍生出了影。

    那影子长得奇奇怪怪,白冉眼睁睁地看着它像蜕皮一样从灰色的孔隙中钻出,纯洁无暇、奇形怪状的白色,与铺天盖地的黑暗纠缠在一起,像两头凶狠的猛兽般互相啃噬侵吞。

    白冉就站在这被搅得翻天覆地的背景中,眼睁睁地看着白影按照她所期待的那般,将被打得节节败退的黑暗撕得粉碎。

    而她在崩裂成无数碎片的白色空间中开始不停地下坠,似乎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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