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艮

    “奇怪,明明闻到味道了……”

    游鳃一路循着五季的踪迹来到护城河边,却骤然失去了线索。夜间的城外比城里热闹些,风吹树动、虫飞草响,一切动静都很和谐。

    游鳃在原地静默了片刻,然后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果然在半人高的草丛中发现晕倒在那里的五季。

    少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边还带着乌黑的血迹。

    ——她这是中毒了?

    游鳃下意思地想要出手救她,甫又想到飞鸟的那一根鸟羽,他迟疑了。

    “呕……”地上的五季等不及他反应,无意识间又呕出一口黑血,看起来很是渗人。游鳃咬咬牙弯腰将对方抱起,闪身回了枕戚阁。

    ——

    “你们俩出去一趟,就这么给我复命的?”

    元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豹尾跟游鳃。这两人一个旁边站着一只疯狂摇尾的小黄狗,一个怀里抱着个姑娘正在一口一口地往外呕血。

    “统帅,大黄很乖的……”

    元萝诧异,“连名字都起好了?”你不让我养猫,合着是自己想养狗?

    豹尾不好意思了。游鳃向前小走了一步,试图引起元萝的注意,他怀中这人吐的血在地上都快聚成一滩小水洼了,但奇怪的是游鳃并没有感觉到五季生命的流失。

    元萝伸手探去,感受了片刻。“这丫头的身上有几分古怪,倒也不用出手救她,你就拿个盆给她吐,等毒血都吐干净了就好了。”

    因为豹尾碰巧遇到“跖”的人,让元萝不得不重新思考此次上人间来的目的。她从没有想过能一次性就把“跖”的老窝都给端了,本来打算的是谢意之事了了之后先回冥界再做打算,但最近“跖”的动作过于频繁猖獗了,元萝再退一步就是直接被人踩在脸上碾压。

    她向来没什么爱好,就要个面子。之前谢意的交易她没答应,觉得不划算,现在想来怕是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晚上就是花灯节会,谢意一大早就起来练舞,这次他准备的是绸舞,舞起来比之前的剑舞气势还要盛些。谢意的功底大部分是后天练的,比起那些有童子功的多少有些不足,但好在他点子多,每次都沾点出其不意的新奇。

    一打开房门,谢意就闻到自己房中熏香中隐约有一股浓重的臭味。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唤仆役询问,转身将房门合上。

    回过神来,房内的桌椅上已经坐满了人,谢意一眼就看到那位在汩汩呕污血的少女,一身黑衣面无血色的,跟元萝几人倒是很是相配。

    他已然是习惯了,客客气气地询问:“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元萝:“你说她啊?她不就是你要的人吗?”

    谢意情绪一时有些复杂,他没想到杀手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看这样子好像也活不了多久了。

    谢意不知道是先谢她为民除害,还是质问她为何草菅人命,毕竟那些仆役无辜,被动牵连其中的渔民也无辜。

    游鳃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薛如一家老小都是死有余辜,是什么意思?”

    “那日,我曾听见你们说过府衙附近有不少张贴着年轻男子的寻人启事?”

    飞鸟点点头,“是啊,还挺多的,都是年岁不超过十五的模样周正的年轻男子。”

    “模样周正?跟薛如有关?”元萝搓着下巴冥思苦想,“你们这薛妈妈好娈童啊?”

    谢意摇摇头,“不是薛妈妈。枕戚阁本来就是风尘秽乱之所,她若是好这一口,又何必冒着风险去外面绑来。你们可知道枕戚阁还有个地窖?去看看吧,趁薛如不在,可能还会有证据留下也说不定。”

    元萝当即了然。他们这是灯下黑了,枕戚阁里脂粉味极重,味道隐藏极深,任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跟薛如有关。

    黄蜂一溜烟地消失在窗口。

    片刻后,一个小小的纸片人晃晃悠悠地从窗口飞进来,落到元萝手上,吱吱呀呀地开口。

    ——“大人,地窖中有大量人群在此生存过的痕迹。”

    元萝看向谢意,问道:“是那群失踪的孩子?看样子已经被薛如转移了,到哪去了你知道吗?”

    游鳃急了,“你怎么不早说?早说可能那些孩子就能幸免于难了。”

    谢意笑了,“你们不是从不掺和人间事吗?”

    游鳃开始打磕巴,“那、那也有事急从权的时候吧?”

    “再事急从权也要有时间不是?在你们出现前,那批孩子就已经被薛如转移走了,至于去哪里,当然是去他们命中该去的地方——丞相府、尚书府、将军府、公主府……云通别的没有,达官显贵还是有很多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谢意坐在那里好整以暇,他摸着自己绣着精致纹路的袖口,“因为我想逃走。刚来的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反抗过几回被狠狠打过,然后就学会了韬光养晦。我想了个办法——先躲在地窖中,等风头过去了再找出路,可是一进地窖后我就知道不可能了,那里囚禁着比我年纪还小的孩子,那些孩子过得比我可惨多了,餐饭吃不饱,吃喝拉撒皆在一处,只有被人挑选了之后才能像个货物一样被洗净了带走。”

    他自嘲道:“你看,人一旦遇到比自己惨的,就会无形中化解自己的苦难,好像我的苦难都是因为之前没有别人过得比我惨罢了。”

    谢意一开始还害怕自己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后来想通了,像他这样获罪进来的反而更安全。若是逃出去后再被抓,那才是帮薛如过了明路,连掩饰都省了。

    豹尾气极,一拳打在柱子上,“这个老姑婆!”

    在座的谁都知道,那些孩子的下场不会好,但总要有人替他们讨个公道。元萝将目光落在谢意身上,“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这枕戚阁倾覆、薛如受到她该有的惩罚,还要谢致春。”

    谢致春是谢意的父亲,却也是让谢意沦落这红尘之地的罪魁祸首。

    元萝翘起二郎腿,嘴里细数谢意手中的筹码,“三件事,那你要拿三个条件来换。一个你自己的性命,一个续命的法子,剩下的呢?或者说你这三件事中有哪一件是可以取舍的?”

    “剩下的那个不是给你的。”谢意看向一直帮五季托着盆儿的游鳃,“这第三个条件是给他的。”

    游鳃诧异,“我?”

    元萝来了兴趣,“展开说说?”

    游鳃一脸正色地捂住耳朵,“我不听!大人,他说了咱就要答应为他办事了!”

    元萝一脸的宽宏大量,“没关系,我本来也打算答应他的,不妨碍的,不妨碍。”

    谢意先是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可知这次渔民被捕,背后是何人所为?”

    “薛如?”“府衙?”

    谢意:“是公主府。”

    豹尾想不通,“这跟公主府又有什么关系?”

    “薛如的丈夫是水产贸易起家,当初嘉敏公主面部生疮,要找传说中的鲛人泪来美颜,薛如得到消息起了贪念,接下了这桩伙计。”

    元萝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鲛人,我怎么不知道?”

    谢意摇头,“不管鲛人是否存在,无人在意。薛如要的是能登上公主府这艘大船的机会,嘉敏公主要的是止面疮的法子,她们并不冲突。”

    结果可想而知,跟公主府约定的期限将至,渔村的渔民们连个鲛人的尾巴都见不到,眼见就要开天窗。薛如丈夫心念一动,他年轻时经常出海,曾经见过海上有兽尺寸如少年一般大小,皮肤光滑,性情温和,极好抓捕。反正鲛人这种东西也没人见过,还不是他们说啥是啥。于是就这样,整个渔村上下都在薛如一家的欺瞒下捕起了儒艮。

    游鳃呼吸急促,眼眶开始泛红,他负责世间游鱼魂魄,所侍即所爱,没有人能够在所爱受伤的时候无动于衷。

    游鳃努力回想:“近年来我不是没有发现,儒艮的游魂变多了,但它们也不知道为何,只当是捕捞的人多了。”

    儒艮的性格极好,温温润润的,每日就在水底吃吃草,再露出水面晒晒太阳,可是就连这样简单的生活凡人都不愿意给它。

    谢意:“小翠告诉我,薛如一家要求他们捕捞到儒艮之后将其腰斩,鱼尾上献,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是为了伪装成鲛人。”

    那边的游鳃已经气哭了,眼泪跟盆儿中的血混成一团。五季现在已经可以缓一会再吐一口了,见状不自觉地伸爪子去安慰他。

    元萝:“那个什么嘉敏公主要的不是鲛人泪吗?要个鱼尾有什么用?”

    “你以为地窖里那些孩子是做什么的?薛如用孩子换金银,金银换珍珠,然后当做鲛人泪交上去,鱼尾不过是他们捕捞鲛人的证据。”

    “公主府的人就这么傻?鱼尾跟鲛人分不出来?”

    谢意笑了,“分不分得出来又有谁知道呢?还是那句话,公主要珍珠、薛如要靠山,没有薛如公主府的那些下人根本拿不出鲛人泪,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屋内一片安静,游鳃猛地站起来,一抹眼泪。

    “我要杀了她!”

    五季的盆子差点被他掀翻,她颤抖着手把那个颇有重量的盆儿托住。

    还要用呢,别洒了……

    谢意被她吸引了注意,开口道:“杀手姑娘,你吐了这么多血,一会儿不会缺血而亡吧?”

    还要拿她去换渔村渔民,活人总比尸体好用。

    五季让他放心,“我死不掉的。”

    “什么意思?”元萝本来在絮絮叨叨地安抚游鳃,猛地转过头来,她现在对这个话题很是敏感,谁都不能在她面前口出狂言号称自己死不了!

    已经做出狂事的谢意不自在摸摸鼻子。

    五季语气认真:“没杀够人,我死不了的。”

    元萝眯眼,“这么玄?我不信。”

    话毕,她掏出招魂幡对着床上虚弱的少女一阵猛摇。

    “魂来!”“魂——来!”“魂来——!”

    五季躺在床上不动如山,期间还应景地呕出两口血来。

    “我好累。”元萝拭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现在的工作都好难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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