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嗅

    花灯节前夕,兴朝街道两边已经陆陆续续挂上节日用的花灯。

    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城外哭叽尿嚎、冲突不断。

    薛如再次醒来时,床边只有一个人影趴着,看样子是个年轻男子。她颤抖着去抚对方的头,不小心将对方从梦中惊醒,然后抬起头来。

    “怎么是你?”薛如脸上一下子血色尽失。

    听到消息,她从枕戚阁赶回家来还不到半日就晕了两次,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院中一十七口皆丧的惨状!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对她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她的儿子刚十七八,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夭折在最好的年纪,叫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恨!

    薛如痛极,将床上的被褥都扫到地上,胸脯剧烈起伏。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拢了拢自己散落的头发坐到桌前。

    柳磐宁才将满地的床褥收拾好,抱到床上,见状问道:“妈妈,您这是做什么?”

    以往,薛如对枕戚阁中的人防备很深,从来不让他们掺和渔村这边的事情,今日好不容易让柳磐宁找到了机会前来献殷情,多少都要知道点有用的东西回去。

    薛如在桌前奋笔疾书,严严实实封好了交给柳磐宁。

    她并不信任柳磐宁,此人急功近利,给点好处什么都能办,是个善变的墙头草。但薛如没法子了,她一家老小在渔村一夜毙命,渔村里住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动静的。

    她不信。

    但任凭薛如把人抓了如何严刑拷打,得到的答案都不是她想听的。这群穷鬼得了自己的恩惠,还敢这般行事,既然她没法子,那就让别人来。

    “你亲自将这封信送到公主府,就说珍珠泪有碍,烦请帮忙。”

    柳磐宁郑重地接过信,心里却噗通噗通直跳。薛如竟然还能跟公主府攀上关系!

    老天爷终于给了他次青云直上的机会!

    薛如冷眼旁观柳磐宁面色红润地离开。她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这柳磐宁未免太傻了些,还没跟自己这个旧日相依的土堆踢走,就欢天喜地地去找新靠山,也太没有将她薛如放在眼里了吧。

    新丧在前,薛如是看谁谁不爽,更何况是柳磐宁这样明面上就讨人嫌的。不过她不担心,因为柳磐宁一定会把信送到,他没有别的门路了。

    ——

    “公子!求求您救救我爹娘吧!”

    小翠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当下就红了起来。

    谢意放下手中的书册,不明就里:“怎么这样匆忙?出什么事了?”

    “刚刚我弟弟跑来找我,说因为薛妈妈家出人命,官府的人将整个渔村的人都给抓走了!如果再找不到凶手,整个渔村同罪!”小翠的眼眶红彤彤的,显然是已经哭过一回了,“我爹娘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受不了这牢狱之苦。公子,您脑子聪明,能不能、能不能想个法子,救救我爹娘,救救渔村的大家。”

    “全村人都被抓了,你弟弟是如何逃出来的?现在又在何处?”

    “官府的人来的时候我爹娘正好要出海远远看见了,我弟弟年轻腿脚快,就从后山逃出来了。现在他一时也回不了家,我把他先藏在柴房里了。”

    谢意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好好安抚你弟弟,让他哪里都不要去,其余的事我来想想办法。”

    小翠离开后,谢意坐在原位指尖细捻沉思好一会方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内开口,“牛头马面姑娘,谢某知道自己行为有违天意,如若你肯帮我这个忙,过些时日定将自己双手奉上,如何?”

    空旷的屋内久久不见回应。

    谢意又道:“或者,我们定个日期?”

    还是没有回应,人影也不见一个。

    “我知道我这续命的法子非比寻常,如果姑娘想要的话,我给你也无妨。”

    “我强行续命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执念未祛,难以安然赴死。”

    ……

    “七日。七日一到,无论结果如何,谢某死期必至……如何?”

    谢意一个人对着空空的屋内讲了许久,谈判的条件是一阶一阶地往下降,到了最后他甚至没有了任何底气。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手中没有任何砝码。

    今夜风大,他屋内的窗子还没修好,树影森森,刷刷作响。五个黑影在这响声中咻地跳了进来,整整齐齐。

    谢意:“所以方才你们都不在吗?”

    元萝奇怪道:“你这个魂暂时收不了了,我们还不能去收收外面的魂啊?做人不好这么霸道的哦。”

    元萝在他这里逗留的这几日,已经算得上是善心大发了,再好的耐心都忍不住要刺他几句。

    谢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找我们有事?”元萝大大咧咧地坐下,倒谢意桌上的茶水喝。

    谢意斟酌着开口,“我记得你们曾提到过杀害薛妈妈一家人的杀手?”

    “是啊,”元萝点点头,“我也记得你说薛妈妈一家活该呢。”

    谢意:“……不知你们还能否找到那位杀手?”

    “能啊,小事一桩呢!不过我们不能干,什么时候找到凶手、什么时候处决,这都是你们凡人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不能干涉。”

    “你这是什么话?”谢意皱眉,“世间凡人不知其数,哪个不是朝参暮礼地用香火供着你们这些神仙,如今遇到事了跟你们无关了?你们可知那渔村上下几百口人都被官府捉进大狱,不日就要与凶手同罪被处死了!”

    元萝连忙撇清,“哎!你可不要乱说,我们几个可受不着你们的香火,别好处没捞着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啊。”

    “你!”谢意被她气得没话说。

    占足了场子,元萝也不好太强势。她这个人嘛,从来都是见好就收,别回头把谢意气出个好歹来,魂的质量都不好了。

    “你刚才说的我确实有点兴趣,但我可不会无缘无故帮忙,不知谢公子又有什么能给我的?”

    “一个月,给我一个月时间,届时我自己的性命跟续命方法我双手奉上。”

    元萝还没来得及说话,豹尾急哄哄地就脱口而出了:“你刚刚明明说的七天!怎么还涨价了!”

    屋内突然一阵沉默。

    谢意:“……所以你们一直都在?”

    元萝几人指天看地,就是不看谢意的眼睛。

    谢意:“为了框我还特地出去又进来?”

    元萝摸摸鼻子,“锻炼锻炼嘛,我们在下面也没什么时间锻炼……”

    “七日就七日。”谢意拍板,“还烦请几位再帮我一个忙。”

    元萝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在跟我讲条件?”她手抚上腰间的锁魂鞭,这个东西她几乎不用,只因为锁魂鞭一出即便魂魄能不散,也再难入轮回了。

    谢意不算大奸大恶之人,实在没必要因为一点时日就导致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要知道,我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收你。”

    谢意姿态款款,表情看起来很是诚恳,“不,我是在求你。”

    元萝:“……实在是看不出来哈。”

    ——

    其实,无论谢意跟不跟元萝谈这个条件,五季这个人她都是要找出来的——不为别的,那日薛如家中少了一个该被收走的游魂。

    这事可大可小,甚至有可能跟“跖”有关,不能轻易放过。游鳃知道五季的味道,跟豹尾二人在城中寻觅。飞鸟跟黄蜂则在渔村蹲守,薛如还在这里,谁也不知道那个五季会不会回过头来补个人头。

    夜晚寂静,游鳃跟豹尾如鬼魅般游走在街上,豹尾的鼻子东嗅嗅、西嗅嗅的,哪家夜宵吃的红烧肉他都能知道。

    游鳃见了不忍直视,“都几百岁了,你能不能别像老大刚把你捡回来那样?”

    豹尾问:“哪样?”

    “算了,当我没说。”

    豹尾性格跟他本体不大像,有点像犬,还是专属于老大的家犬,对外人贼凶。脑子好像也不太够用,拆了元萝老大不知道多少次台,要不是老大脾气好,豹尾早被丢到十八层当鬼差了。

    游鳃心系渔村百姓,着急找女杀手五季,一条街接着一条街的闻得很快。豹尾闻得仔细,很快就被游鳃落下了。

    他也不着急,依旧挨家挨户地探查过去。豹尾要找的并不只是女杀手五季,还有之前年轻少年失踪的事情。

    他们几个上人间来,除了追魂外,就只能用五感来找人了。

    大批的少年失踪,若是非人所为,怕不是什么善了的小事。估摸着也是练功啊炼药啊之类的事情,味道很明显。

    “汪呜——”

    小小的一声狗叫在寂静的夜晚中都不是很明显,但豹尾的五感是他们四个中最强的,能轻易捕捉到细微的动静。

    他循声而去,在胡同里找到一条浑身皮毛金黄的小狗。这胡同尽端有一户人家,院门紧闭,小黄狗就一直在那里扒着门缝,呜咽个不停。

    “汪呜——”

    像是感知到豹尾的到来,小黄狗回头向他这里跑几步,又跑回门边不住地扒拉。

    世间走兽游魂皆在豹尾的管辖之内,没死的也算。豹尾默默给自己洗脑,这小狗看起来实在可怜,实在不行回去让统帅骂一顿好了。

    他径直穿过院门。这户人家的院子空空如也,只有三两个晒干货的筛子摆在架子上,地上的野草也有些冒头了,一看就是许多天没有处理过。

    他再往里走,还没进屋子就看见有个人躺在地上,还有个黑影站在身侧拿着一个瓶子像在收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豹尾眼尖地看见那瓶子上的半朵莲花烙印。

    是“跖”!

    狗东西,让他给碰上了,今日定让你有来无回!

    豹尾如闪电般冲出原地,但“跖”的人像是早就有所察觉,收了瓶子丢下一个烟雾弹。

    “嘭”的一声,豹尾来不及停下脚步就冲进那阵白色烟雾中。浓烈刺鼻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待他驱散迷雾,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豹尾看向地上的人,面色青黑,已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汪呜——”

    小黄狗终于从院门下面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尾巴摇得飞快,直直地往主人那里冲去。它拱他的手,舔他的脑袋,都不见回应。

    片刻后,像是终于舔累了,小黄狗趴在主人僵硬的臂弯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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