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大约两年前,公孙厌离离开鬼界,去赵国的越城散心,那时候越城的花灯节很是有名,虽然越城离赵国主域很远,位于西南边陲,但异族风情浓重。

    尤其是越城的鱼骨花灯,时常让公孙厌离想起已经灭国的东胡。

    越城盛产湖盐,之前是归宋国所有,后来被赵国出兵强占,成了赵国属地。

    那时候公孙厌离身体刚好,在满眼纷繁的花灯间穿梭的时候,突然瞧见有一蒙面男子突然从屋顶一跃而下,冲着一位年轻公子杀了过去。

    公孙厌离觉得有趣,便挡在那人身前,徒手捏碎了剑身,救下的那年轻公子就是韩昭辉。

    但韩昭辉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越城街道的后一秒,公孙厌离就在僻静处拧下了那黑衣刺客的头颅。

    那段时间,公孙厌离心神不定,痛苦不堪,他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而那黑衣男子的举动就正好给了他一个肆意杀人的理由。

    后来,酒楼门口再次遇到,公孙厌离支了个算命的小摊子,自称是乾元山隐世高徒,准备随机挑选下一个要杀的人。

    结果,韩昭辉一脸灿烂,兴致冲冲地坐下,让公孙厌离给他卜了一卦,生辰年岁,家住何方,一字不错,连他三岁时憋不住尿在韩月宁茶盏里的事都说的一清二楚。

    自那之后,韩昭辉一直把公孙厌离奉为至交好友,真诚相待。

    韩昭辉和韩月宁是亲姐弟,韩月宁性子简单直率,韩昭辉也有点那样,公孙厌离跟他在一起游山玩水,似乎被韩昭辉那单纯率真的人性感染,公孙厌离也逐渐把韩昭辉当成了朋友。

    只不过,韩昭辉若是知道公孙厌离已经一百多岁,或许会吓一跳,不过公孙厌离并没打算让韩昭辉知道这事。

    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候保留一些倒是幸事。

    马车停在国师府门口,公孙厌离下车,韩昭辉冲他摆了摆手,就让小吏驾车离开了。

    公孙厌离进去院子的时候,鹤吾已经在等他了,他随手拔掉嵌进胳膊上的剑身碎片,扔进池塘里,惊落波澜。

    公孙厌离垂着宽袖,任鲜血自伤口涌出。

    “殿下!”鹤吾被吓了一跳,“您怎么受伤了。”

    公孙厌离不以为意,他委身坐在椅子上,神色恹恹,“查到了什么?”

    “两百多年前,二殿下被派去越城处理因水灾造成的亡魂失序,似乎在那呆了很久,而赵郁雾的娘亲玉竹就是盘桓在越城盐湖附近的魅灵,二殿下与玉竹娘娘的确有认识的可能……”

    “还有,大梁城附近的月牙山谷的确有一群妖狐聚居,我让东罗殿去查了二殿下身边朝至的出生死亡记载,她与父母妹妹都曾居住在月牙山谷,那些妖狐应当就是她的族人。”

    “妹妹?”公孙厌离微微皱起眉头。

    鹤吾:“是,不过,生死簿上所载,朝至的妹妹已经死在了二十年前,死因不详。”

    “死因不详?”

    “对,当时东罗殿还是由王上控制的,是否被人篡改过,就不得而知了。”

    摆在公孙厌离面前的这些事依旧是一团乱麻,但迷雾之后,似乎隐约有了些头绪。

    公孙厌离扶着额,“有没有可能,我二哥当年喜欢的女子就是玉竹?”

    “至于那个言儿,或许是玉竹和我二哥的孩子,因为那孩子是一半魅灵之体,所以即便更改年纪,也是瞧不出的。”

    鹤吾:“这个不清楚,但属下会尽力去查的。”

    “只是,殿下,您的伤口得需要处理一下,我听闻今日宫中大乱,您不会是因为,是因为江姑娘才受伤的吧?”

    公孙厌离沉默不语。

    鹤吾心想明明之前还一副非要杀了江遇秋的绝情模样,如今怎么才几天光景,就变成了这样?

    “殿下,您明知道王上的忌讳,如今离大位只有一步之遥,您不可擅动凡心啊!”

    公孙厌离伸出手来,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烛光从手指缝隙透出来。

    “从我来到凡间之后,在小鹊山温泉吓她一次,赵春儿给她送有毒茶水的时候我没有阻拦,紫御宫要拿回骷髅花灯的时候又我差点把她掐死,别宫赵春儿刺杀的时候我也没有及时去救她,还有,她求我让太医进来救青桃的时候我拒绝了,明江岸边我弃了她去追恶鬼,之后当着她的面威胁赵祁象,让长舌鬼吓她,把她刮进水塘里,还拿她做饵引诱恶鬼出现。”

    “桩桩件件,换她为剜我的心捅了我一百多刀,这些事是不是就能抵消了?”

    公孙厌离脸上带着阴鸷的笑,抬眸望向鹤吾,“鹤吾你说,是不是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

    鹤吾知道,公孙厌离又开始发疯了,这三年里,公孙厌离又哭又笑,随意杀人,变脸的次数堪比天上的繁星。

    鹤吾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答话。

    公孙厌离见鹤吾脸色惨白,他眼神阴冷地垂头自言自语道:“既然扯平了,那就是互不相欠,既然互不相欠,那之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可以重新开始了……”

    鹤吾瞳孔放大:“重新开始?开始什么?”

    公孙厌离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甩袖离开了屋内,去了国师府别处歇息。

    鹤吾愣在原地,虽说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但对记忆混乱的公孙厌离来说那可是剜心之仇啊!以他多年来的脾气,怎么会就这样原谅了?

    除此之外,还要重新开始,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重新开始?

    那天深夜,大梁城除了鹤吾之外,一夜不眠的人不在少数。

    大梁城西北角的驿馆内灯火通明,脸肿成馒头的韩国使臣跪坐在一旁,姜重明神色凝重,桌上摆着一张各国地势图和一盘黑白棋。

    “殿下,您让我们出让庆丰之地给赵国,这,这……”韩国使臣面露犹豫。

    姜重明唇边勾笑,“既然能让你们给出去,我就有帮你们拿回来的办法,只是,表面上还是要把事做足的。”

    “殿下,您是说……”韩国使臣瞪大眼睛,黑肿的脸颊闪着光亮。

    姜重明微阖双眼,轻轻叹了口气,烛火映亮他半边清冷的侧脸,所谓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更有甚者连性命都要为所图之事让路。

    可三年前认识的那女子,却一直牵动着他的心肠,姜重明自出生时起就被寄予厚望,骑射五书,无一不通,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艳羡他,捧着他,他也自认为天赋异禀,而这称霸天下的雄图伟业也该由他来完成。

    如今赵国首当其冲,是阻碍他成就天下霸业的第一道高墙,而赵郁雾又与这座高墙生死相连。

    姜重明睁开眼睛,手下落黑子,“罢了,尽力回圜吧!”

    就在姜重明感叹人生无常之际,驿馆门口悬着的两盏红灯笼突然灭掉,青烟袅袅,有奇怪的东西进来了。

    姜凤临面色惨白地跪坐在垫子上,一盏灯也没点,屋子里空空荡荡,灰色的光影透过门窗薄纱倒映在地上。

    “姐姐,你来了,”姜凤临抬头望向门口的黑色影子。

    朝至穿门而过,她悬在半空中,下半身是缕青烟,居高而下俯视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妖媚姑娘。

    朝至:“你说,那银戒有了反应?”

    姜凤临从地上起身,青色裙摆曳地,眼神仓皇,“是,那赵郁雾脖子出血之后,这个银戒突然收缩,勒的我的手指骨节都裂了。”

    她伸出带着尖长黑色指甲的手指背对着让朝至看了眼。

    自佩戴银戒的地方,手指上下的毛细血管爆开,紫黑色的血液不断向两边发散。

    朝至倏然飘到姜凤临身侧,“但这不可能啊!赵郁雾是半人半魅之体,神域之物怎么会对她起反应?”

    “可是,姐姐,这个戒指不会撒谎,当年之事不会被人发觉了吧!”

    朝至拍了拍姜凤临的肩膀,“你先别慌,神域那么多大神官都没看出来端倪,即便赵郁雾是那人,杀了便好,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姐姐,姜重明为了赵郁雾扇了我一巴掌,“姜凤临想起来这事就委屈地掉眼泪。

    但朝至是个稳得住的,她压低声音,“你怕什么,与越泽仙君定有婚约的人是你,他现在不过是下凡历劫失忆,扇你一巴掌又有什么打紧的,等你当上了神雷玉府的大夫人,想要谁的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姜凤临依旧哭的哽咽,她红肿着眼睛,“姐姐,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赵郁雾此事一定有问题,等我查探一番过后,我会再过来找你的!”朝至半眯着眼睛,厉声道:“把泪擦掉!你可是仙使,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说话间,朝至化作一缕青烟,从门缝中散离开来,她本打算进去赵国王宫找言儿打探一番,却不成想,赵国王宫上空被人设下强大的结界,她进不去。

    朝至只能等第二天,天色大亮,让人去递进宫消息,把言儿喊出来问清缘由。

    那天晚上,江遇秋脖颈上包着白色纱布,终于安安心心睡了个好觉。

    只是天色大亮,她睁眼就瞧见言儿跪在屏风后面,似乎有事要找她。

    江遇秋费劲地抬头,“怎么了?”

    言儿听见江遇秋醒来,匆忙起身跪到床边,“殿下,有人要见我!”

    江遇秋瞳孔放大,“谁啊?”

    “妖鬼朝至!”

    言儿面露难色:“殿下,如今我师父的命在公孙厌离手里,有些话该说还是不该说,其中的分寸该如何把握啊?”

    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你想我带你去见公孙厌离?”

    言儿点了点头,眼底噙着泪在地上叩首,“公孙厌离那人心狠手辣,我不敢自己去,求殿下垂怜!”

    江遇秋躺在枕头上,用手揉了揉眉心,隔着浅黄色纱帘,她到底是心软,最看不得小姑娘哭了。

    她应道:“好吧,等我吃完饭就带你去!”

    “多谢殿下!”言儿声调里都带着喜悦。

    江遇秋让白烟差人出宫去打听打听公孙厌离今天去哪了,要是能把他直接召进宫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烟听到吩咐后,只以为因为昨夜之事,公孙厌离又在江遇秋面前挽回了形象,江遇秋让人去打听他的下落,不过是小情侣之间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但事情不巧,小太监来回禀说,公孙厌离一大早就离开了国师府,似乎去了国公府。

    江遇秋放下手里舀着白粥的汤匙,落下清脆声响,“国公府?那不是韩月宁家吗?他去那做什么?”

    国公府后院祠堂门口,八层巍峨圆塔就隐在黑色斗拱檐角后面。

    清脆风铃作响。

    韩昭辉拿着青铜令牌,把公孙厌离引去祠堂深处的连廊里,“我们家这个祠堂跟后面那供奉牌位的塔是连在一起的,中间有个小湖,你不知道,光咱现在走的这条游廊当初建的时候废了多少力气……”

    韩昭辉手上转着青铜令牌,抬了抬下巴,“还有东边那片玉兰树林,我爹说比我的年纪都大,是我祖父的祖父专门种下的……”

    公孙厌离神色凝重,他悠悠开口问道:“昭辉,你们家是祖祖辈辈都姓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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