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渔晚在舅舅舅妈家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饭后,就告辞回家了。

    看完姥姥姥爷送来的礼物,渔晚思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应该等到家了再告诉妈妈这件事更为合适,尽管表哥和莫雁寒都对此举表示不解,但还是尊重渔晚的决定,终是将疑问吞进了肚子里。

    倒也不是渔晚刻意隐瞒,只是她觉得,妈妈有权利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让她不会后悔的决定,而不是在亲人的想法和压力下而被迫进行抉择。

    年夜饭的餐桌上,表哥、小寒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一开始还在担心表哥会不会说漏嘴,后来发现大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渔晚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渔晚先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径直进到妈妈的房间,看见她带着老花镜正坐在床边翻看手机,似乎是在和舅妈发消息。于是她缓步走过去,坐在妈妈旁边,给了她一个亲昵的拥抱。

    莫如音很是惊讶,默默将手机放在床头边,然后反搂住她,但表情还是充满诧异:“怎么啦?都这么大了还跟妈妈撒娇呢?”

    良久,渔晚缓缓抬头,注视着妈妈的眼睛,无比认真,然后轻轻挣脱莫如音的怀抱,从房间里拿出表哥给他们带回来的礼盒,递给了妈妈。

    莫如音不解,边看渔晚边犹豫着打开了盒子,等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后,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之后捧着盒子步履沉重地走到客厅沙发边,仔细端详起来。

    渔晚就陪坐在妈妈身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莫如音不动声色地拿起那一对金手镯,渔晚一开始还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可就在她放下心防的那么一瞬间,妈妈突然紧紧握住镯子,双手握成拳撑住额头,号啕大哭。

    渔晚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就连在自己房间的莫雁寒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妈妈这般模样,忍不住低声询问姐姐:“妈妈这是怎么了?”随着姐姐的眼神锁定了桌子上的礼品盒,顿时了然,忙坐到妈妈的另一边去。

    渔晚哪里见过妈妈这么失态的举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示意弟弟先去拿纸巾来。

    姐弟俩一个给妈妈擦眼泪,一个轻拍着她的脊背,俩人心照不宣,都不准备出声,让她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

    就这么约莫过了一刻钟,妈妈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但还是免不了轻微的啜泣,渔晚见状赶紧送上纸巾递给她擤了擤鼻涕。

    莫如音在儿女的安慰下,颤抖着手将下边的相册拿了起来,一页一页地细细翻看,与渔晚不同的是,莫如音每翻看一张照片都会停留许久,照片的每个细节她都没有放过,仔仔细细地浏览。

    “这里是妈妈从小到大生活的院子,”莫如音指着其中一张相片给渔晚和小寒介绍,“一到秋天,妈妈和舅舅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这棵柚子树下顶柚子。”

    “这是妈妈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想来她如今也当上奶奶了...”

    “对了,还有这张,这是妈妈的高中毕业照,这个蹲着的就是我,这里面好多同学都已经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但是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还有这个,是你们都没有见过的小姨,”姐弟俩看着妈妈手指的方向,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姑娘,容貌和妈妈有几分神似,可此刻莫如音却是神色悲悯,“这是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照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

    就这么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向渔晚和莫雁寒介绍着,莫如音或苦笑或平静或自责,直至她翻开最后一页,外公外婆近期的那张合照——她终于还是破防了,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实在没有忍住,靠在渔晚的肩膀上啜泣。

    妈妈悲伤的情绪感染了身旁的渔晚,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小寒见姐姐和妈妈都哭了,只好两个人一起安慰,莫如音一把抱住两个孩子,垂首而泣。

    小寒为了转移妈妈的注意,赶紧将最下面的机票抽了出来:“妈,你看,这是外公外婆给我们买的机票,这不就意味着我们这个新年可以去见他们了吗?”

    莫如音泪眼婆娑地看着小寒手中的机票,回了回神,拿过来看了看时间,正是舅舅舅妈他们回去国外的那天。

    莫如音很久都没有说话,渔晚和小寒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妈妈的决定。

    “晚晚、小寒,你们...想去见见自己的外公外婆吗?”

    渔晚和弟弟相互看了一眼,没想到妈妈竟然会反过来问他们。

    “妈妈,你呢?你做好去见他们的准备了吗?如果是的话,那我们就陪您一块儿去,如果还没有,那我们就留在这里。无论如何,只要有我们三个在,哪里都是家。”渔晚拉住妈妈的手轻声答。

    其实,莫如音自己也拿不准,她的确很想很想自己的父母,可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去到那里她应该说些什么呢?互诉别来之情?还是忏悔请他们原谅?

    她也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去拜访自己的姥姥姥爷,至少让缺少家庭关爱的晚晚和小寒也能体会体会长辈们的关心和爱护。

    “妈,其实你不需要现在就做决定的,您好好考虑一下,不论如何我们俩都一定会支持你的决定!”渔晚见妈妈久久不说话,于是出声提醒。“今天过小年,咱们一家人都哭哭啼啼的,可不是个好兆头!来咱们都笑一个!”

    渔晚这一行为把莫如音逗得破涕而笑,“臭丫头,鬼灵精,好了好了,过年确实应该开开心心的,”说到这莫如音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很晚了,小崽子们都给我洗脸睡觉去!”

    小寒见妈妈已经不那么伤心了,长舒一口气,见机将姐姐拉回了了房间,让妈妈自己消化方才的情绪。

    仅仅几分钟,就一扫刚刚的阴郁气氛,三人都各自洗漱去了。

    自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提及此事,渔晚和小寒也十分默契地没再说起。直到舅舅舅妈准备飞往美国的那天上午,渔晚接到了表哥打来的电话。

    “晚,小姑决定好了吗?”

    “跟妈妈说过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了,可能是她还没有做好去国外的打算吧!”

    “那你们是不准备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嗯,等将来我们都准备好了,再跟表哥你一块儿去吧!哦对了!那个...舅舅和舅妈那边...”

    “啊,你放心我还没跟他们说,准备等你们自己告诉他们的。”

    “好,那麻烦表哥替我们给外公外婆说声抱歉,到时候我们等他们的电话!”

    “没问题,回头我跟老爷子说一声就行,哦!不跟你说了,我们马上就要登机了,那咱们下次见!”

    随后寒暄了几句,他们就各自挂了电话。

    接下去几天,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快要过年的喜悦当中,渔晚家自然也不例外,然而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访将新年的氛围降到冰点。

    ——

    渔晚早晨起来才后知后觉今天是屯年货的日子,妈妈一大早就出门置办年货去了,小寒也被小雪喊去帮忙包饺子,家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渔晚下意识以为是弟弟回来了,连忙跑去开门,边走边喊:“来了来了,出门怎么都不带钥匙...”

    开门的那一瞬间,渔晚怔住,来人竟是许久没见的姑姑。

    “陌陌...”

    “你来干什么?”渔晚立刻变脸,但不知道她究竟来这里有什么意图,觉得不好发火,于是强压怒意。

    “你爸爸他...”

    听到这个称谓,渔晚再也忍不住,啪的一下把门狠狠带上,怒吼道:“我没有什么爸爸,你找错人了,我们家不欢迎你!”

    门外还在不断按着门铃,见无人回应便改成了拍门,边拍门边喊叫:“陌陌!陌陌开门啊,我是有事情才来找你的!”

    渔晚不想理她,躲进房间,捂住耳朵,可是还是能听到喊叫声,于是拿出耳机听歌,并将音量开到最大。

    片刻之后,渔晚不知道外面是否已经安静,于是尝试将音量调小,却隐隐约约听见客厅有谈话声。她赶紧出门查看,却发现姑姑竟坐在客厅里和妈妈谈着话。

    莫如音见女儿出来,问她:“你在家怎么不给姑姑开下门呢?”

    渔晚恨铁不成钢:“她是凌家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让她进我们家的门?”

    姑姑表情十分尴尬:“陌陌,不是的,是因为...”

    渔晚不想听她解释,只想把她扫地出门,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送:“你走,赶紧走!”

    “陌陌!你爸爸他去世了!”姑姑全身都在抵抗,终于激动地喊出声。

    渔晚听到她说的话,蓦地一呆,然后大笑:“死了?死了好啊,他死了我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了!”

    姑姑一脸的不可思议:“陌陌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狠毒的话呢?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呀!”

    渔晚冷笑,嗤之以鼻:“什么亲生父亲?当初他把我们一家人赶出来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如今他死了倒希望我们去给他尽孝了?做梦!”

    姑姑见渔晚这边说不通,只得转而看向莫如音:“嫂子,你去劝劝她吧,哥哥到死都希望能看自己的孩子一眼,现在人都没了,就让陌陌和小阡去给他们的爸爸守守孝吧!求你了...”说到最后,姑姑甚至急哭了。

    莫如音见状只能摇头,自己女儿的脾气自己最了解,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去见那个人的,即便只是一座冰冷的墓碑。

    渔晚怒气冲冲地回房,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重新戴上耳机,然后把音量开到最大,等到理智占据了怒气,她才慢慢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下巴抵在胳膊上沉思。

    音乐播放了一曲又一曲,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事情,听到那个人的死讯的一刹那,自己似乎并没有她认为的那么放松,却也并不伤心,只是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她也解释不清楚。

    其实,她也并不是所谓的“冷血动物”,甚至可以说共情能力较一般人还要强上一些,只是这一次她对自己做出的反应也十分惊讶,是因为恨意吗?

    大抵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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