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月华如水,是以入夜,高太守府内。

    一名精干婢女垂眸低头恭恭敬敬地站在房门外道:“公子,太守大人为您准备了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移驾去宴客厅。”

    房内的连裳正在为公子烹茶,答道:“公子正在休整,让高太守稍等片刻。”

    等听见婢女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几乎没有后,连裳才惊讶道:“公子,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太守府竟然如此奢华富贵,入府所见皆是名石古木!”

    赫连昭不在意地轻嗤,“好歹你也算是我母妃的陪嫁侍女,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莫给我丢人。这都不过是些搜刮民脂民膏,他小小一个太守岂会如此富裕阔绰。”

    “但他搜刮苛待的,定是好些南诏人,北梁人他可不敢动吧,如今,南诏人和北梁的矛盾已经势如水火愈演愈烈,陛下虽有意修复两者关系,但到底是有些力不从心,这也是我此次探访民情的主要目的。”

    赫连昭轻执起水釉色茶盏,浅饮一口,吩咐道:“今晚宴会你不必跟着,去夜探缙州城。”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茶盏托在指中,转着圈细细把玩,让人有些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连裳应声:“是,公子。”

    高太守府邸的宴客厅很大,装修地更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晚宴一开始,婢女们就一盘接一盘地上各类珍馐海味。

    宴客厅中央坐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一边弹着手里琵琶,一边动情地唱着小曲,颇有我见犹怜之意,是高太守特意从城里李家班请来的唱曲姑娘。

    姗姗来迟的赫连昭入坐主位后,一手托下巴,一手执酒盏,时不时与高太守闲聊几句,姿态悠闲适然,眉眼间,风流尽染。

    身旁服侍的倒酒婢女都经受不住脸红心跳,好几次都紧张地差点将酒撒出,心道这位公子当真是长得绝代风华,举世无双。

    酒过三巡,赫连昭好像有些喝多了,于是起身一笑告辞,“我不胜酒力,想先行回屋休息,辜负高太守一片接风美意了。”

    高太守也随着起身恭维,“公子昭哪里的话,您光临寒舍令府邸蓬荜生辉,已是卑职莫大荣幸。”

    太守府内银辉洒下夜色朦胧,曲径通幽。

    赫连昭慢慢走在石阶上,身后几步开外不紧不慢地跟着安静的侍从和婢女,吹着凉风,酒意微散,便回头吩咐:“你们不必跟着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怕是有高太守的吩咐在身,侍从和婢女们有些犹豫不决,不敢离去。

    赫连昭遂沉下眼眸,眼神有意地轻扫向身后的婢女和侍从,竟有股无形的威慑力震地他们头皮发麻,不敢多言,行礼后匆匆离去。

    就在赫连昭一路欣赏着幽静月夜,经过高大的假山石时,一道粉色倩影突然从黑夜中窜出,跪在他的脚边。

    赫连昭眉心轻轻皱起,待仔细端详这抹身影,这可不就是刚刚那个容貌清秀弹琵琶的唱曲女子么。

    “求公子可怜怜惜婢女,解救婢女脱离苦海……”话到一半,女子神色哀泣,便伏地不起。

    “嗯?你且说说,要我如何救你。”兴许是刚饮了酒,吹着微风有了兴致,男人言语间竟带着一丝散漫的温柔之意。

    赫连昭身子微微斜倾,靠着一旁假山石,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早前她就听闻这位最是怜香惜玉,温柔多情。此番不想竟被高太守逼迫至此,实在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在看到公子起身离席,心一横匆忙间只得假借身体不适换得离席半刻,一路尾随,心想着赌上一赌。

    如今见公子愿意听她说事情原委,也顾不上哭了,她慌忙起身,道:“婢女是南诏人,本在李家班唱曲,谁知被那高太守看上,硬是强虏来了府里,说再过几日就要纳婢女做妾。婢女自是宁死不从,那高太守便威胁说要杀光李家班的人。”

    “求公子救救婢女,婢女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赫连昭刚想回应什么,便听见假山石后方传来一道纤细又娇弱的声音,

    “子焕,自那日从我在酒楼遇见你,便偷偷芳心暗许,整日想你念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夜实难再忍相思,便从太守府后门溜进来,只盼能见你一面,此生足矣。”

    这纤细又娇弱的声音出自于“为筹路费而来”的沈婉姝。

    不知是不是夜晚风太凉,赫连昭竟打了个哆嗦,起了鸡皮疙瘩。

    自九岁起,他见识过的人情冷暖多如车载斗量,这其中的虚情假意自是不难分辨。

    “姝儿,我不许你这么说,那日我从酒楼上远远看见你,只那一眼,我就知我再也忘不掉你。”这次是那名叫子焕的声音。

    “子焕,只叹你我有缘无分,命运无常,太守府是绝对容不下我这等身份低微的女子的。”纤细又娇弱的女声再次响起,哀怨人世难平。

    唱戏小女子还一脸哀泣地等着赫连昭的回应,她也是听见了假山石后那一席“情真意切”的对话,可她现下也没旁的心思管别人。

    至于沈婉姝,自然也是听见了先前假山石对面传来的高太守强抢民女做妾的事,只不过她现在骑虎难下,更没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高子焕本是听见有个女子被自己爹强抢做妾而面露尴尬,但后来又听见姝儿姑娘的“深情告白”,激动颤抖的心早飘到九霄云外,什么都忘了。

    只赫连昭一人,神情莫辨心思难测,一边听着高大假山石后的两人“互诉衷肠”,一边听着面前的女子“凄哀哭诉”。

    就这样,四个人,两件事,在月色笼罩的高大假山石前后,仿佛鸡同鸭讲般,又好像谁也影响不了谁。

    不知到讲到哪里,

    高子焕肯定道:“那有何难,明日我便向爹要了你,纳你为妾。”

    赫连昭也跟着道:“那有何难,明日我便向高太守要了你,纳你为妾。”

    高子焕,“.......”

    赫连昭 ,“.......”

    本有些嘈杂的假山石,一瞬间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

    “公子,我愿意一生追随你。”唱曲女子说完便娇羞地偷看了眼身前风光霁月的赫连昭,随即又脸红羞涩地低下了头,竟再不敢看第二眼。

    赫连昭有些恶趣味地想听假山石后的那个小姑娘会怎么回答。

    一时间,竟忘了听那唱曲女子说了些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眉心再次皱起,“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事情结束后你就回李家班去。”

    沈婉姝一边纠结该怎么应付,一边被假山石前那道公子的声音所吸引,只觉那人的声音怎如此温润好听,似泉水般澄澈清明。

    不见其人,尚只闻其声,便好似能蛊惑人心。

    沈婉姝整理好情绪,斟酌再三开口道:“若能长伴你左右,别说是做妾,就算是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怪只怪老天不遂人愿,我已经身患绝症,油尽灯枯是将死之人,怎忍心拖累你?”依旧是情意绵绵,为求逼真,还硬挤了几滴眼泪下来。

    “姝儿,这怎么可能,不,我不相信。姝儿你骗我。”高子焕实在难以接受,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子焕,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

    “姝儿!你别离开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子焕,我不愿惨死在你面前,只想在你面前留下最美的样子,你放我走吧。”可谓动情之极。

    “姝儿,我也舍不得你啊!”

    “事到如今,我唯有最后一愿,望你成全。”沈婉姝神情凄苦,娇弱得好似一朵风中残花,惹人怜惜。

    “姝儿,你说。”高子焕心疼地说话都在颤抖。

    “我想要你一件独一无二的贴身之物,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看着它就能想起你,让它代替你陪着我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赫连昭食指摸了摸鼻子,嘴角抑不可制地抽搐了下,眼尾轻跳。

    这戏演得有点过了吧...

    高子焕看着沈婉姝柔弱苍白却依旧昳丽温婉的脸颊,楚楚可怜动容不已。二话不说就拽下了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安慰她:“姝儿,这是我高家祖传玉佩,天下间独此一枚,今日我将它赠与你,也算是全了你我之间的一番情谊。”

    沈婉姝伸手接过玉佩,表面虽依旧作地神情凄苦,内心已狂笑不止。

    太好了,终于筹到路费了!终于不用再呆在缙州城看这位太守府三公子的脸色了!

    “子焕,我看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此去一别,再见亦是遥遥无期,盼君千万珍重,勿念。”沈婉姝声音婉转如泣涕,动作却是干脆地转身,右转,丝毫不作留恋。

    听得假山石后的一出好戏落幕,赫连昭顿时兴致怏怏,也是利落地转身,左转,准备回屋。

    就这样,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假山石拐角处阴影处不期然地撞脸了。

    赫连昭愣了一下,他自是对见过的人过目不忘...

    这是午时济世堂药铺前的少女!

    一时间,思绪千回百转。

    倒是沈婉姝,只觉地面前的白衣公子长得太过撩人,又有点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栀子香混着酒香飘来...

    正是下午豪华马车上和侍女调笑的风流公子!

    沈婉姝娇小玲珑的一只,缩在皎皎月光里,一头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披在身后,脸颊侧随意散落几缕碎发,只见她宛转蛾眉轻扬,美目流转,顾盼生辉似拢起半世烟雨,虽未施粉黛,却有一种梨花带雨的美。

    见了鬼的身患绝症!小姑娘背对高子焕撞上他时勾起的唇角那来不及收敛的笑意...他又不瞎!

    赫连昭狭长的凤眸眯了眯,心想:这小姑娘白日在济世堂药铺前演戏,夜晚又来高太守府演戏,不累吗?骗人的把戏倒是一套一套的。

    沈婉姝身子僵住片刻,白皙的小脸儿悄悄爬上一抹飞霞,心下了然刚才她那副嘴脸绝对被眼前的公子知晓了。

    索性心一横,沈婉姝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垂眸低头疾步往前走,简直恨不得立刻飞出太守府。

    赫连昭还欲再说些什么,就见那小姑娘竟无视他从身边直愣愣穿过,身后跟着眼泪汪汪还在“痴痴”呼唤她的高子焕。

    赫连昭:“......”

    只觉得那来去如风的小姑娘,让他才下眉头的酒意又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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