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缙州城内,济世堂药铺门外站着一名十三四岁样子的少女。

    少女一脸黑乎乎脏容,衣着看着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在济世堂门口左右踌躇了快两个时辰,等药铺里人散去少些时老板终于得空,见此正要上前询问。

    谁知那少女突然左摇右晃颤颤巍巍,软软跌倒在济世堂药铺门前。这一举动引来过往街边百姓们的驻足。济世堂老板连忙上前去搀扶,关切问:“请问姑娘,你可是身体不适要来买药?”

    这名少女闻言蹙起眉,眉目轻抬,端的是一副痴情女模样,气若游丝:“柳郎,你怎能装作不认识我,可真叫我心寒啊。”

    此言一出,四周百姓议论声起,老板愣住半晌,反应过来时憋红着脸道:“姑娘你莫不是病糊涂了,认错了人?”

    少女却摇摇头,一脸伤心欲绝,啜泣道,“柳郎之貌,我怎可能认错,你要是不想见我,直说就是,何必如此。”

    此话一出,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围着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看这济世堂药铺老板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私底下...”

    “啧啧...”

    “那女娃儿看上去不过十一十二岁,竟然也下得去手。”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老板脸色已是从青到红,又从红到青五颜六色地变幻了一遭,指着她咬牙切齿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姑娘家怎能信口雌黄,若有什么难处先进店内再议,莫要在大街上胡搅蛮缠,污了我的清名!”

    谁知那少女突然大力地推开老板,身形摇摇欲坠,左手捂住心口蹙眉,万分心痛道,“柳郎,想不到你竟绝情至此。”

    “人家都知道你姓什么了,你还不认!”

    “定是那济世堂老板玩弄了那小女娃的感情,找上门还将人拒之门外,不想认账!”

    “小女娃你别怕,他要是不善待你,我们以后都不光顾他的药铺了!”

    “这老板竟然这样!看透他了!”

    老板哑口无言:“......”僵在原地百口莫辩。

    正值午时,盛夏炎炎,烈日当空。

    一辆刚行驶入缙州城的豪华马车因拥挤的人群不得已停在了街边阴凉处。

    马车内的精美软垫上,一位俊美公子侧身斜靠坐着车厢,神情慵懒闲散,眉眼似画中人,身前黄梨木矮桌上摆着盘未破解的珍珑棋局,公子左手拿书,右手执棋,一派风流之色。

    此人正是两年前大败西疆从战场回来,一战封神,年方十九的大梁国七皇子,赫连昭。

    现下正代表大梁皇帝微服私访,探查民情。

    因大梁皇帝其余诸子皆有封王和食邑,只除了年岁太小的幺子和生母是南诏国和亲公主的七皇子赫连昭还未曾封王,是以天下人称赫连昭为公子昭。

    赫连昭轻瞥了眼一旁探出头看热闹的侍女,“连裳,外面何事当街喧哗,以至路塞不通?”

    名唤连裳的侍女闻言忙转头将刚刚所见之事禀报:“公子,属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那名少女像是故意要引来大片人群的注意,恐怕另有目的。”

    赫连昭不以为意地笑道:“哦?这倒是有些意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公子一笑,面若桃花,清风拂面,竟也不知倾了谁的眼。

    连裳俏脸微红,内心感叹,饶是照顾公子这么多年,却还是会不自觉被公子的笑颜晃乱心神。

    缙州城本就是小城,此时里里外外围堵的人群已快占满整条街道,再加上往来行驶的马车堵在这儿,更是堵地水泄不通。

    声泪俱下的沈婉姝见目的已经达成,便“半推半就”地被济世堂老板搀扶进药铺。

    赫连昭放下书微微掀开车窗帘,顺着连裳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远处那抹娇小的背影,而后轻佻一笑,“喔,是个美人儿...”似乎意有所指。

    待瞧见脸时,搭在车帘上的手堪堪顿住,恍惚间,他竟觉女子与记忆中那道身影有些重合。

    盯着那处看了许久后轻叹一声,他想许是看错了,侯门嫡女怎会在这种地方。

    转眼间瞥见隐没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高太守,沉思片刻后又道:“连裳,你且跟去看看这间济世堂药铺究竟有何猫腻。”

    进入药铺后,老板便立即将门关上。

    老板脸色铁青质问道:“姑娘如此闹,到底所谓何事?”

    少女脸上惨白的虚弱神态早已不见,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猛地砸向老板,“我阿弟得风寒数日,三日前从你这开了几副药,服后病情却不见好转,我原本想兴许是拿错了药,便打开药包细细查看,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沈婉姝瞧见老板有些心虚的神色,便自顾自地往下说:“这药包中的一味“茯苓”竟混了好些晒干的“老芋头”!”

    瞥见外面的一抹身影,老板着急搪塞慌道:“胡说八道,我看是姑娘眼花搞错了吧。”

    沈婉姝神色自若地摇了摇头,镇定道:“之前我也曾在别的医馆打过下手,这几味药我还是认得的。事到如今,若你还拒口不认,我一出了你的药铺便大喊你卖假药。”

    老板听后立马变了脸,口气不善地问:“姑娘你到底想干嘛?”

    复又威胁道:“若你执意想将此事闹大未免太过不自量力,我劝你还是斟酌些的好。”

    沈婉姝想了想自己此时的处境,确实不宜将事情闹大,这济世堂药铺老板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卖假药身后必有靠山。

    思虑再三终是开口道:“你也不用和我摆出这副姿态,我心知你身后有靠山,但大街上这么多街坊百姓看见我进你的济世堂药铺,相信你也必定会让我“完好无损”地踏出药铺。但你要把先前买药的银钱退还给我,再给我五包治愈风寒的真药,此事我就此作罢。”

    沈婉姝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她回了杼玉找到爹爹娘亲定要好好地清算这笔账!

    ...

    半晌过后,连裳回到马车上将刚刚在药铺屋顶偷听到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回禀给了赫连昭。

    连裳越说越激动,还偷瞄了一眼公子,发现公子脸上仍是没什么情绪,心生疑惑:“公子难道就不好奇这药铺身后的靠山是谁?”

    赫连昭看着矮桌上只下一半的珍珑棋局似是没有把连裳的话听进去,思考半晌,落下一子,“看来那高太守掌管的缙州城瞒着不少秘密。”

    连裳听后似有些不可置信道:“公子的意思是,这靠山...是高太守?”

    赫连昭轻笑一声,“你还不算笨的无可救药么。”

    沈婉姝抱着那五包好不容易得来的药,从豪华马车旁经过,一股清冽的栀子香冷不防钻入鼻腔....

    “阿嚏——”,沈婉姝不适应地打了个喷嚏,抬头望去,只见马车上斜靠着位姿容绝世的风流公子,正在调笑一旁娇俏的侍女...

    不由暗叹一句:“世风日下!”

    马车内

    “公子,我们要不要到附近先找个客栈住下,看那高太守此时还未现身相迎,怕是不知道我们来了。”连裳小心翼翼地询问。

    赫连昭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急什么,那位高太守早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微臣不知公子昭远道而来,有失远迎。”高太守带着仆从们一副急匆匆赶到的样子,恭候在马车外。

    赫连昭瞥了眼马车外恭候的高太守,淡淡道,“无妨。”

    高太守:“公子昭初来缙州城,若不嫌卑职府邸粗陋简略,就请暂住几日,也好让卑职略尽地主之谊。”

    赫连昭:“那便盛情难却了。”

    ——

    方圆十里外,一座偏僻的破庙里。

    沈婉姝好不容易从隔壁村人家借了药炉,正在生火煎药,弟弟阿诚躺在破庙里的草席上,嘴里反复喃喃喊着:“阿姐,我好难受。”

    沈婉姝忍着心里难过,将煎好的药倒在一只破碗内,小心递到弟弟嘴边,轻声哄道:“阿诚乖,快喝药,喝完药就不难受了。”

    “阿姐,这药好苦啊。”

    “阿姐,我还是好难受啊。”

    “阿姐,我好想念滨州。”

    “阿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杼玉呢?”

    迷迷糊糊的阿诚一连串说了许多话让沈婉姝心里更加难过,抱着弟弟阿诚,“阿姐哄阿诚睡觉好不好,阿姐给阿诚唱歌。”

    断断续续地轻唱起娘亲最喜欢的滨州小调,

    “摘春风浅江水凝如蓝,湘女轻唤系舟晚邀黄鱼波推澜。

    掬水拭颜怕惊扰白月一帘,有寒鸦数点暂歇天边。

    怨车马漫楚客惆难载......”

    沈婉姝看着庙外高高升起皎洁的月光,心思惆怅。

    自滨州之乱和爹爹娘亲失散后,她带着阿诚已不知不觉流浪了五年。

    她向缙州城里商人打听过,这里距杼玉都城已经不远了,只要再坚持坚持,就能和爹爹娘亲团圆,这五年他们所受的苦就都是值得的。

    爹爹和娘亲也一定在心急如焚地找他们吧...

    只是为了治阿诚的风寒,他们在缙州城耽搁了快半个月,先前她从药铺讨回的银钱也撑不了几日。

    得再想个法子筹路费,那么,就只能再去与那太守三子高子焕周旋一二了。

    一想到那高子焕仗势欺人,一副不学无术又好色的样子,沈婉姝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当初她差点就被那人强行绑回太守府,但谁让形势比人强,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现下只能巧言令色让他相信自己对他有情思,再从中慢慢周旋。

    轻轻放下怀中已然熟睡的阿诚,沈婉姝走到河边洗净了脸,水面上倒影着娇小的身躯,映着温婉的月光,露出一了张白璧无瑕,像是被神仙亲吻过的面容,未施粉黛却远胜朱颜。

    从破庙一路走到高太守府后门,沈婉姝想了很多。

    其实这些年以来,她带着阿诚不是没和人说过他们的身世想要好心人把他们送去杼玉。

    第一回,她向一个看起来和蔼面善的人说他们的爹爹是沈渊在杼玉做大官,他听完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接着立马说带他们去找爹娘,结果她差点被倒卖去青楼,那人其实是个人贩子。

    第二回,她和一个好心收留他们吃饭的老婆婆说起身世,原本还心疼可怜他们姐弟遭遇的阿婆在听到她说想要些盘缠上杼玉时瞬间变了脸色,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撒谎编故事骗钱,话未说完就将他们赶走了。

    第三回...第四回...久而久之,沈婉姝就再也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身世,也叮嘱阿诚不能和任何人说。

    世道明灭未晓,人心深浅难知。

    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可笑她唬人的时候世人往往都深信不疑,她说真话的时候世人却往往都觉得她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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