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握着青铜铃坐在去机场的车上,我心中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还没有完全消退。

    我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是干燥的,我完全哭不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现在自己的感受。

    明明我能感觉到一种非常巨大的悲伤正在把我淹没,我仰着头,像溺水的人挣扎在水平面上,窒息犹如浪潮一遍一遍涌上我的胸口。

    我应当大口的呼吸,向着岸边游去,我应该伸手抓住能拯救我的任何东西,可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睁着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像个旁观者,来观赏我人生中在上演的悲欢离合。

    小哥陪我坐在车后座,他时不时投来的余光落在我面上,眼中淡淡的担心也变得有些浓郁起来。

    我意识到我的状态不对,极度的不对。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涨潮的夜色从窗边飞驰而过,我心里,却仍然感受不到想要哭的冲动。

    最终我没有再尝试,任由小哥沉默的揽过我,靠在他的肩头,我闭上眼,仿佛把自己隔绝在一座孤岛,什么都不愿再去感知。

    其实今晚从厦门飞杭州的航班已经全部售罄,我们本来是回不去的,天真和胖子找了几十个黄牛都没有票源,我也认命了,二叔在杭州不会跑,早一天回晚一天回的区别都不大,只不过内心的煎熬会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接下来是小花在微信上问我,是不是缺两张回杭州的机票,有架他注资过的私航因为航线天气原因晚点,会延误到三个小时以后,头等舱还有两个空位,他可以想办法拿到机票。

    我觉得兴师动众,况且他跟秀秀在追捕小张哥的这件上不计成本帮了我许多,我不想再麻烦他,于是跟他说问题不大,我明天再回也可以。

    聊天框跳出条信息:“但是你今天就想回去。”

    很笃定的句子,我确实被说中了心事,无法反驳,正想着要怎么组织语言婉拒他的好意,小花又发来一条消息。

    “吴邪从来不会跟我这么客气。”

    我心底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而后我被小花说服了,有的话也不必摆在明面上,他执意要帮我们,我坦然接受就行了。

    航司顺利出票,我跟木安马不停蹄地赶往高崎机场,只带了随身的证件,瞎子给我们买了两瓶速溶咖啡,说脑子清醒才能思考接下来的事,我们没有拒绝。

    在机场外的接驳点下车,来往车辆不能停靠太久,小哥什么都没多说,只抱了抱我,说他们买了明天一早的航班,会跟我们一起回杭州,我们先到,他们随后就来。

    瞎子紧跟着拍拍我:“剩下的我会料理,绑架监禁这活我最在行,只要你不放话,海燕连个厕所都去不了,专业训狗五十年。”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瞎子把我的话直接堵了回来:“不用谢,工钱记得结给我,按市价给你们打八折。”他举起两根手指向我比个敬礼的手势:“一路顺风。”

    我点点头,告别他们转身走进航站楼。

    在候机厅我们度过了沉默的两个小时,飞机升空时天空很暗,云层滚滚,卷来一层极致黑,天际线上丝毫没有要破晓的迹象。

    我和木安都各自发着呆等待到达目的地。

    飞机落地是两个小时以后,凌晨四点半,万物寂静,天真安排了王盟来接我们,他打着哈欠,不住地说我们折腾,抱怨他个门房伺候老板还不够,还得连带伺候老板的裙带关系。

    他絮絮叨叨半天,见我们没什么搭话的心思,渐渐的安静下来,车轮碾过减速带,座位都随着一同颠簸了两下。

    二叔的茶馆晚上十点打烊,我们这会去只能见到紧闭的大门,但我们谁都没提要回家补个觉,王盟不敢问,默默按照天真的吩咐把我们送到地方,还低声嘟囔我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下了车站在茶馆的门口,我们才发现二楼有一间厢房竟然是亮着灯的,窗口开着条缝,有一缕白烟混合着茶香飘了出来。

    王盟瞪大眼睛:“你们老吴家个个都是神仙,不需要睡觉的,有没有必要卷成这样,老的小的都往死里加班,合着我上贼船了。”

    我挥挥手:“我给你加班费,你先回去休息。”

    果然几百块钱就堵住了王盟的嘴,他黑着脸来,白着脸回家,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我跟木安对视一眼,他轻声道那是吴二白常用的包厢,虽然两个人都摸不准茶馆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但来都来了,没道理在门前还要往回退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走进茶馆,木安在前面带路,两人直奔二楼亮灯的包厢。

    中式镂花双扇门没有关紧,门口挂着待客的梨花木牌,木安伸出手取下来,推门而入,浓郁的大红袍茶香迎面扑来。

    绕过几架剔红点金的花鸟清风,只见正襟危坐的二叔端着茶碗正用茶盖撇去浮沫。

    他听见我们进来的声响,连头都没抬,拨开茶沫后浅浅一吹,一口大红袍喝下,才不疾不徐地看向我们,眼风落在下首一左一右的两张椅子上。

    一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套景泰蓝的茶碗,已然沏好了一杯大红袍,对面的茶几上则放着一杯牛奶。

    这显然是二叔给我们规划好的座位。

    “有什么事,坐下再说。”

    二叔的口吻不温不火,没有一贯的命令式语气,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毋庸置疑。

    毕竟我在吴家整整生活了六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二叔作为一位长辈都没有亏待过我们,我们不至于在这时就要跟他较劲。

    我与木安对视一眼,都没有异议,我们俩默契地分开落座,二叔颔首,示意我们先喝茶。

    以往我见到二叔的第一面都会扬起一张笑脸甜甜地喊他二叔,做足了一副晚辈的姿态,可是装着一肚子心事的我,却怎么都喊不出口。

    我自认为处事还算清明,二叔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但想到他这么多年的隐瞒和不动声色,尤其是事关我爸的大事,让我对二叔毫无怨气,实在是很难做得到。

    我能做的也唯有沉默。

    三个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静到或许能称得上有一点尴尬了。

    二叔气定神闲地坐着,不见任何不适,时不时喝几口口茶,他右手绕着一串白色的菩提子,在灯光下如同晶莹剔透的美玉一般,沉润的内色全都浮了上来,手串的底部缀着红玛瑙和绿松石,疏疏落落几颗,颜色鲜艳而跳脱。

    菩提子被轻轻的拨动,发出“咯哒”的响声,最后我鼓起勇气,向二叔道:“您——在几十年前,是不是认识我的父亲?他化名是林槿之。”

    二叔一瞟我:“认识。”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二叔回答的如此干脆,总觉得还要再周旋几回合,才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二叔是体察人心的高手,他目光徐徐掠过我面上,转向木安,两个人眼神交汇时,平静的空气中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交锋。

    良久,是木安先移开视线。

    二叔不再看我们,用茶碗拨着茶面,缓缓道:“他是老三带来的人,我只见过两面,当时我以为老三被什么江湖伎俩骗了,但老三很信他,说他嘴里的东西很有价值,让我一定要听听。”

    木安问道:“他说了什么?”

    “吴邪,和吴家。”

    二叔两鬓的头发斑白,像雪一样,他没有刻意把头发染回黑色,面容在这样阴亮的发色中,显得愈发冷静和不怒自威。

    但二叔没有用谈判桌上的语气跟我们说话,语速不快,娓娓道来,更像在跟朋友的闲聊中,回忆一场岁月久远的往事。

    “你们的父亲给我讲了个故事,其中的复杂我不赘述,总之是个结局悲惨的故事。”

    二叔浅浅喝了口大红袍,眼睛幽深:“他说这个故事会是吴邪的未来。”

    木安不置可否:“你居然就相信了?”

    我不知以前木安跟二叔私下里是怎么相处的,他对二叔没用敬称,二叔竟也习以为常般并不在乎,他淡淡道:“一开始不信,但他所说每一件事,后来都对一一应上了。”

    “他会预知未来?”木安问道。

    二叔摇摇头:“他只能预见未来的某种可能。”

    “所以换句话来说,这种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对吗?”木安抓重点的能力很敏锐。

    二叔露出欣赏的神色,虽没有直接说出答案,但他的表情已经表明木安猜测是正确的。

    “他用这种说法跟你交易什么?他能改变吴邪的未来,你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没有代价,他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们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可以帮照顾他的儿子和女儿。”

    “他的……儿子?”

    木安似乎是不可置信,喃喃重复了两遍,茫然地眼底满是迷惘,我几乎没见过他对其他人或其他事有这么失态的样子,心不由得狠狠地揪了起来,看着木安很努力维持平淡的语调:“他的儿子,是指我吗。”

    二叔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答非所问道:“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血缘来衡量的。”

    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倏然站起身,看向二叔,声调有两分急切:“木安在这个世界的父亲是谁,我妈妈到底是跟谁生下的木安?他们还活着没有,如果活着的话,他们现在在哪?”

    “你父亲见到你母亲时,她已经怀孕了,怀的是遗腹子,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过我知道你父亲没有跟你母亲在一起,你父亲以亲人的身份照顾着你母亲,直到你弟的出生。”

    二叔放下茶盏,有几滴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溅了出来,晕在红木的桌子上,如水入湖面无痕,只听二叔缓慢道:“他们都不在人世了,你母亲在生产时难产,死在转院的路上,也许是意外,也许不是。”

    我听到有骨头拧转的声音轻轻响起,转过头,我发觉木安整个人都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他面容极力隐忍着什么,是本能的理性在裹挟着他的情绪不至于崩盘。

    瞬间我什么都不想问了,我想走过去安慰他,二叔却在这时用手势拦住了我。

    “在几年前,我曾经问过你有没有见过潘子。”二叔忽然道。

    木安一怔,手松了松:“什么?”

    “在你母亲去世后,医院的人本来要把你送去孤儿院,是你父亲执意把你托付给老三,他让我们养你到五岁,在五岁以前,你不能在人前露面,等你平安活过五年,以后就能以正常人的身份生活。”

    二叔的叙述有条不紊:“老三没养过孩子,他要操心几个盘口,没时间处理你的事,也不能把你光明正大的带回杭州,只有吩咐潘子去解决,他嘴巴不利索,三言两语的没交代清楚,潘子误会你是老三的私生子,在长沙的农村千挑万选,找到一户老实本分的人家寄养你,潘子担心你被寄养的家庭虐待,每周不管有多少事,都会抽空去看望你,即使没空也会找盘口的伙计走一趟,潘子对你上心的程度跟对吴邪差不多,你在他的肩膀上长到四岁,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你五岁后由我正式收养你,结果没等到你五岁,在一天的晚上你就突然失踪了,老三和潘子尝试找过你,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再见到你是在六年前,我认出了你,但这些事你都忘记了,你只记得养你长大的汪家。”

    见木安神情恍惚,二叔的言辞并没有放缓,淡然的语气着墨异常尖锐:“被人利用是蒙昧,为人刀柄是昏聩,为此无法自拔更是愚蠢,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如果你还有理智,就应该向前看。”

    二叔眼光深沉,看不出有任何感情色彩:“无论你后来经历过什么,我们吴家,从没有亏待过你。”

    话音一落,木安攥紧的拳头渐次松开了,风起云涌的面庞恢复了往常的漫不经心。

    他低头喝着茶,看上去平稳安然。

    但不止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肩膀在刚才轻微地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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