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许不染目不转睛看着下降的数字，直至地下一层。

    电梯门开，窦朗绅士伸手，让许不染先出去。

    许不染也不客气，抬脚往外走，双手插兜，摸到一个微凉的东西，是高琴送她的口红，她随意把玩着。

    窦朗很快跟上来：“不染，我们等会儿去哪儿？”

    “随你。”许不染敷衍道。

    “那我们去看电影？”

    “无聊。”

    “去颐和园逛逛？”

    “没新意。”

    窦朗：“……”

    俩人走到车子旁，奥迪A6车灯一闪。

    窦朗替许不染打开副驾驶车门，许不染礼貌道谢上车，窦朗关上门后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今天比较突然，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窦公子不是胸有成竹么？当日豪言他日还会相见，你早就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了吧。”许不染声音忽然冷下来。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和你认识下，在金话筒的舞台上见到你后，就、就很喜欢你，然后就让我爸妈查了下，没有别的意思。”窦朗忙解释，一双眸子透着纯真。

    “你喜欢我什么？”许不染神色稍缓。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喜欢了。”窦朗这句话说完，脸都红了，也不敢再看许不染。

    许不染眉头微挑：“难道不是因为我漂亮么？”

    “不是的。”窦朗很快抬头，似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大，找补道，“容貌也是一方面，其他还有很多方面，你很优秀、独立、自信……”

    “去这里吧，嘉和别苑。”许不染把手机屏幕亮给窦朗看，顺便打断他的话。

    “这里是？”窦朗问道。

    “我家，怎么？调查没做到位？还是明知故问。”许不染阴阳怪气。

    “不染，我用我爸妈的人脉资源来促成这次碰面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郑重和你道歉。但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对于你的情况，我只知道你是北大的，大二播音系，是许叔叔的女儿，其他的一概不知。”窦朗认真道。

    “我有男朋友的事你也不知道么？”许不染反问。

    “这个么，只要还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的。”窦朗侧面给出答案。

    “开车吧。”许不染淡然一笑。

    窦朗，大三法语专业，就读于北城外国语大学，上次之所以会在金话筒大赛上遇到，是因为他参加了隔壁配音的比赛，一路上许不染对这个爱慕者有了大致的了解。

    同时感觉他很单纯很幸福，颇受父母宠爱，说话温文尔雅，不吐脏，没吃过苦，人生顺风顺水，就是个养在温室里的娇少爷。

    这次会面纯粹是窦朗父母为了满足儿子而产生的，不知他们许给许志高什么好处，或是达成什么交易，许志高这才叫了她来。

    同样是为人父母，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许不染不禁感到好笑，更可笑的是自己，上午去找许志高的路上心里还闪过一丝他心里还有她这个女儿的念头。

    车子停在嘉和小区门口，许不染解了安全带：“窦公子，谢谢你送我回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我和我家里的关系并不好。如果你想通过你父母的关系给我爸爸的工作使绊子或者穿小鞋，以此让我妥协，那你可以趁早死心。我不但不会屈服，反而会拍手称快。”

    “我……”窦朗想解释什么，但许不染很快抬头示意他停下，继续道：“而且我现在有男朋友，我们的感情很稳定很好，我非常非常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至于你说的机会，我想是不存在的。他这个人也比较小气，见不得我和别的男生多说几句话，所以我也不会和你成为朋友。因为我不想他难过。”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许不染耐着性子道。

    “连当朋友也不行么？”窦朗卑微道，脸色颓败，他从未被人如此拒绝过，都是他拒绝别人。

    “不可以。”许不染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说完后打开车门下车。

    “不染。”窦朗跟着下车，叫住她。

    许不染转身，看着他。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窦朗一脸受伤。

    “嗯。”许不染自认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当彼此家长的面闹得太难看，而且她也能早点摆脱那种窒息感。

    “谢谢你啊，还给我留了面子。”窦朗苦笑，随即递给她一个袋子，“这个送你。”

    “不用了。”许不染不给任何机会。

    袋子小巧精致，里面的东西估计不会便宜。

    “收着吧。”窦朗强硬拽将许不染的手从衣兜里拽出来，把东西塞给她，“之后随你怎么处理，至少收下好么？”

    许不染本蹙着眉，闻言到底是收下了，微微叹气：“好吧。”

    “我走了，再见。”窦朗强颜欢笑。

    “后会无期。”许不染挥手道别。

    窦朗深深看了许不染一眼，转身走了，忽然又折回来，速度极快地扣住许不染的肩膀，低头亲了下她的唇。

    “对不起，至少让我留个念想。”说完后便转身上车走了。

    直到车开走，许不染才反应过来，用手背使劲蹭自己的唇，去他的娇少爷，丫的就是一臭流氓，她刚刚是傻了么，就应该大耳刮子抽过去。

    手背染上颜色，原是将口红蹭下来了，她边转身边继续用手指擦着唇角，看口红是不是晕开了，回去得好好消个毒。

    心里骂了许志高几句，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

    忽然动作顿住，前方不远处，安然一手插兜，一手牵着许不浊，表情讳莫如深。

    许不染一咯噔，他什么时候来的？刚刚看到多少？

    -

    系统：叮，（任务）质问许不染刚才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让她解释三次以上才行。

    系统：主打一个得理不饶人。

    安然冷冷看着眼前的人，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当然是算好的，方才的聊天又以许不染单方面告终。

    安然看着聊天界面里，自己最后发出的那句，

    【爱不爱我？】

    结果许不染迟迟不回，他便放下手机继续吃饭，一碗面见底后，手机还是没动静，他便去厨房洗碗，等收拾完厨房，手机还是没消息。

    他便忍不住伸出罪恶之手，退出微信，看了看许不染的位置，在移动着，从路线来看似乎是回来的路上。

    安然再等不住，把许不染不回消息的不快全然忘了，穿了外套，美名其曰消食，带着许不浊便出门了，只为来一场偶遇。

    许不浊本不愿出去，结果安然一句“带你去买奶茶”诱惑成功，欢欢喜喜穿了衣服跟着出门了。

    其实安然很想问一句，这回不怕胖了？但又怕问了小家伙不肯出门了，便沉默是金。

    许不浊当然没有忘记身材管理，但是现在还很冷嘛，衣服穿得多，也看不出胖瘦，大不了之后减肥就是。

    于是，俩人就这么出门了，步履匆匆。安然一心想快点见到心上人，许不浊则是一心想着奶茶。

    安然快走到小区门口时便看到一辆车停了下来，他随意扫了眼没在意，放慢脚步掏出手机看许不染的位置，显示已经在小区附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他便把手机塞回兜里，目光搜寻许不染的身影，结果方才停的奥迪A6车门开了，许不染竟然从车上下来。

    奥迪A6也兼职做网约车么？

    “许不染！”许不浊也看到了。

    安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车上的司机也跟着下来了，和许不染说着什么。

    俩人拉拉扯扯，司机还塞给许不染什么东西，然后他们还接吻了。

    背叛和欺骗在他心间交织着，还有愤怒，想把那个奸夫打死的愤怒。

    安然冷冷看着许不染走近，她今天打扮过了，衣服衬得她的气色极好，呵，还抹了口红。

    不等他开口，许不染忽然抱住他，抱得很紧。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但是现在能不能先让我抱一会儿。”许不染声音闷闷的。

    安然满腔的怒火就那样消散，不知怎的，他感受到许不染传过来的无声的悲伤、委屈和依赖，他伸手回抱，只觉许不染的力道又大了些。

    “没事了。”安然轻拍许不染的背以示安慰。

    眉头却猛得紧蹙，差点嘴角极力绷着。

    系统：不安任务执行，惩罚开始。

    安然只觉脑袋有无数条虫子在咬噬，却死死忍着，不肯开口。

    -

    许不染汲取安然的温暖，他的气息让她安心，能让她忘却许志高的存在，忘记乱七八糟的一切，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蓦地，她感觉身子一重，安然似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刚想退开，结果安然跟着倒过来，她一时没接住，他便没骨头般摔倒在地。

    -

    北城医院，急诊室。

    “医生，他怎么样？没事吧？”医院给安然做了许许多多的检查，脑部CT也做了，医生看完后许久没说话，许不染越等越心惊肉跳，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是说患者是毫无征兆地晕倒了？”男医生一头自然卷发，带着黑框眼镜，慢吞吞问道。

    “对，很突然的那种。”许不染点头。

    “嗯……没有受什么刺激么？”卷发医生做思索状。

    “没有。”许不染摇头，“医生，他到底……”

    “有的，大哥哥有受过刺激。”许不浊忽然插话，指着许不染，“他看到你和另外一个哥哥在讲话，他还给你送礼物了，你们还凑得很近。许不染，你是不是出轨了？”

    卷发医生微低头，镜框下的眼睛冒精光，仿佛在说还有这茬儿？

    “你瞎说什么？”许不染低斥，然后看向医生，“医生，他到底有没有事？”

    “这个小朋友说的是真的？”卷毛医生不答反问，表情很…玄乎。

    “是、是有这回事，但这里面有些误会，三言两语说不太清。但是这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刺激吧？”许不染觉得不至于，安然的承受能力有这么弱么？

    “怎么不会，你骗大哥哥有事，结果是去约会了，他能不受刺激么？”许不浊又道。

    许不染一个眼刀子过去，许不浊噤声，乖乖闭嘴，但心里仍是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小朋友的话不无道理，我们给患者做了全面检查，没有外伤也没有病史，一切正常，造成他晕倒的原因应该是脑部受了刺激，且是极大的刺激。”卷发医生抬了抬眼镜，“别太担心，他没有大碍，等他睡醒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走了。”

    “谢谢医生。”许不染点头道谢。

    “现在的年轻人啊。”卷发医生悠悠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许不染一眼，夹着病历本走了。

    许不染：“……”她真的比窦娥还冤。

    她拿了条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安然的睡颜，牵过他的手，安然，快点醒来，我们等会儿一起回家。

    手机响，许不染掏出手机一看，是许志高。

    她直接按断了。

    紧接着又响，许不染再次按断。

    叮一声，这回是短信。

    【接电话，窦朗出车祸了，速来北城医院。】

    许不染猛地站起，不等回复，许志高的电话又来了。

    许不染这回很快接通。

    “你现在在哪里？窦朗开车出了交通事故，整个人昏迷不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许志高压抑着怒气。

    “我回家了。”许不染漠然道，一时有点懵。

    “赶快来医院。”

    电话断了。

    “许不浊，你在这里看着大哥哥，他醒了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想去上厕所，就找护士阿姨，不要一个人乱跑，知道吗？”许不染交代着。

    “嗯，医院我熟着呢。”许不浊点头，“你要去哪儿？”

    “我的一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看就来。”

    -

    手术室外，窦朗父母和许志高高琴都在，许不染手紧了紧，随后走过去。

    许志高见许不染来了，气势汹汹过来，伸手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

    许不染头歪向一边，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紧接着膝盖又被踢了一脚。

    许志高骂骂咧咧，仿佛许不染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的仇人。

    许不染愣是一声不吭，这是她第二次被打，被同一个人打，第一次是在许胜鸣刚出生不久，她对这个家里的新成员很好奇，在他睡着后去瞧他，好巧不巧，他不知怎么哭了起来，许志高便算在她身上，不由分说将她揍了一顿，那会儿正值过年，家里有不少亲戚，要不是有人劝，不知许志高估计会揍得更狠。

    从此她便学乖了，珍爱生命，远离弟弟。

    后来高中住校，她就没怎么回去过，对这段记忆便渐渐遗忘。

    眼下这种痛刺激得她想起旧事，一幕幕新鲜如昨日，她偏回头狠狠瞪着许志高，丝毫不惧他又抬起的手。

    今天是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在场其他三人都是看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