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林溪低头却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棕色的拖鞋，便问也没问，直接上脚了。
他觉得，反正问了也是一样的结果。
乔楚接过他的东西，“我说我买，你还非要自己去，都是超市里买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林溪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我们服务行业，讲究的就是一条龙。”
“把我送走？”
“把你的笑容带回来。”
乔楚笑，推他进厨房：“别贫了，再不抓紧时间就只能吃夜宵了。”
林溪假装没有看见墙角的围裙，大步跨进小厨房：“林大厨上线啦！”
乔楚转身舒心一笑，也许重要的不是这一顿饭。
而是他和她，他们一起庆祝彼此的胜利。
乔楚关掉电脑，打开投影仪，音响里放上轻音乐，开始收拾客厅。
因为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码字，一直想着写完这个情节就收拾，结果写完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拖延来拖延去，直到林溪拎着食材上门，她都没有收拾好客厅。
正准备把特地买的软垫子铺在地上，就听见林溪在厨房里喊：“我的衣服！”
乔楚心里已经有了些许计较，径直走向围裙，一把薅下来，然后转向林溪。
“转过来。”
噼噼啪啪的厨房里，乔楚不慌不忙的声音恰如一条清泉，让林溪甘愿俯首。
他掩藏住偷笑的神情，假装十分后悔地转过身来。
她一边给他套上头，一边避免与他的视线碰撞。
她能感受到目光的灼热，能感受到他呼之欲出的话。
“乔楚……”他的呼吸就在耳畔，却让乔楚有了想逃的冲动。
“林溪，要糊锅了。”
“嗯。嗯？”林溪赶忙转头去给鸡翅翻面，再转过来时，乔楚已经离开厨房了。
林溪有些懊悔刚刚的色令智昏，有些话不说出口，就可以维持现状。而有些话一旦说出来，这顿饭可能都吃不了。
乔楚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林溪才18，如果没过生日的话，也就才17。他可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可是乔楚不能。
她没有信心给林溪一个确切的未来。
也没有信心林溪的未来规划里有自己，一直有自己。
她早已学会了不给自己任何妄想，那样的林溪，对于她而言就是妄想。
林溪家庭温馨，浑身没有戾气，慵懒与朝气并存，兼具少年与男人的气息。
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止一次感受到安全感，甚至有点贪恋。可是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抽离。
林溪只是她人生布匹上一段灿烂华美的锦帛，跨过这一段旅程，前路仍是孑然一身。
乔楚将客厅的茶几拉的远离了沙发，使得缝隙间可以容许一个人舒服地坐下。上次她坐沙发，林溪坐地上，回去闹了一天的肚子，阴阳怪气了半天。
今天大家都一样，谁也别说谁。
当林溪将可乐鸡翅端上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恢复了正常，默契地当做那一段小插曲压根不存在。
两人盘腿对坐在小茶几两边，一边吃饭一边闲谈。
起初是乔楚恭喜林溪演讲成功，林溪祝贺乔楚得偿所愿。后来是乔楚请教林溪怎么将可乐鸡翅做的这么好吃和入味，再后来不知道怎么聊着聊着聊到了人生规划上。
对于一个高三生，最常听到的问题就是，你想去哪里上大学。
乔楚也问了林溪这个问题。
“贝大”两个字在林溪嘴边转了两圈，又被他结结实实按了回去。
“华大。”
乔楚想了想，“虽然我有几年不关注高考分数了，但是看你现在的水平，大热专业肯定没问题，什么金融啊，电子工程之类的。”
林溪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多想告诉她，他想去贝大，去找她，去追寻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过但现在无法熄灭的理想之火。
但是刚刚厨房里的戛然而止，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对她而言都是负担。
那样境况下的乔楚已经习惯了踽踽独行，不想做别人的累赘，也不想被拖后腿。
乔楚伸手，做出击掌的模样，“祝贺我自己，也预祝你。”
林溪心痒痒，伸手和她碰了一下。
柔香绵软，像早餐店里的奶香吐司。
乔楚压根注意不到林溪的脸红和短暂的呆滞，拿着果汁和林溪桌子上的果汁碰杯，自顾自干完了一杯，末了还感慨道：“可惜你太小，还不能喝酒。”
林溪眼睛跳了一下，小声嘟囔：“我不小了，九月份就十八了。”
“啊？什么?”
“我说，身边没有认识的人，就不要喝酒，真的不安全。”
“弟弟，现在男孩子在外面喝酒，也不安全哦。”
“那我可以申请骑士保护吗？”
乔楚笑，“你是不是弄反了？不过我今天心情好，一周之内，免费当你的骑士。一周之后，你就只能向警察叔叔求救了。”
“为什么只有一周？”跟奥特曼的光似的，还有时间限制吗？
“一周之后，实习结束，我要回去了。”
回去结束四年的错误，重返正轨。
林溪差点给自己问出个心肌梗塞，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大鸡翅，骂自己傻逼。
“虽然演讲已经很做到了，但是你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我明白。”
林溪前两天被班主任叫走过，拿着他的七科试卷，每一科都点明了可以进步的版块。当然之前班主任也这么干过，只不过林溪都是半听半不听的。
乔楚是自己认准的事情，不头破血流不会回头，当然有可能粉身碎骨也不回头。
林溪则恰好相反，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拿着喇叭一天重复八万遍，他也听不见。
“考研很辛苦吧。”
想到自己起早贪黑泡图书馆，刮风下雨从不间断，当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辛苦，现在想想，好像是有点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过人活在世上，又有几个人真正的潇洒呢？
不都是在生活的泥沼里寻找动力和乐趣吗？
“很苦，但是也很酷。”
“考贝大的研究生，比本科生难多了，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乔楚笑，“你在做采访吗？”
“取取经嘛，从你这里汲取力量，我好坚持到高考啊。”
见林溪认真，乔楚也就收敛了笑意，坦然道：“我想做，便做了。路是我选的，什么后果我都承担。”
“仅仅因为这是你想做的事情？”
“有时候你会产生一种念头，或许只是灵光乍现，从你的脑海中奔驰而过，转眼就消失不见。但是往后的日子里你就会发现，那个念头挥之不去，一直在告诉你，你要做成什么事才可以。”
“可能只是去一个城市旅行，可能只是在街边唱一首歌，可是无数次的回想足以证明，那就是你心里最想做的事情。”
因为想，因为渴望，便一往无前，无怨无悔。倒真有点飞蛾扑火的意味。
林溪喝了杯果汁，感慨道：“真不知道你是生来就这样，还是过往塑造了现在的你。”
“我也分不清。”
两相无话，只有轻音乐在空气中游荡。
因为距离高考不过一个月，所以学校想了很多方法去折腾老师，服务学生，比如老师帮工包饺子，集体写鼓励卡片，油彩画美化校园。
而凭借一手瘦金体出名的乔楚每日都奔走在校园里，写写条幅，补补色，活像连轴转的音体美老师，几乎没在教学楼里待过。
故而林溪和乔楚好几天都没在学校碰上面。
约见面，好像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她有工作，他有课。她下班的时候，他还有晚自习。就算是比较轻松的吃饭时间，也因为一个教师餐厅一个学生餐厅，见面变得很奢侈。
好在，各有各的要忙，林溪扎进题海不愿抬头，乔楚码字敲到手指酸痛。
本来以为，再见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
晚自习结束，杨娇叽叽喳喳非要跟着李立阳和林溪去打球，林溪百般阻拦不成，给李立阳打了个招呼，直接黑脸骑车离开学校，气的杨娇在后面直跳脚却无济于事。
正是满肚子气，全市游荡平复怒火的时候，他看见了玻璃窗里，头发全部盘起，戴着无框眼镜的乔楚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在旁若无人地敲键盘。
他把自行车停到规定位置，走到玻璃橱窗前，瞧了瞧。
乔楚应声抬头，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招手。林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过几张桌子，径直坐在乔楚面前。
乔楚刚把手腕放下，“原来都十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家？还是你就住在附近？”
林溪不想提杨娇，也从没在乔楚提过，随口说道：“散散心。”
乔楚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闭目道：“压力大？”
从下班就坐在这里，压根没有挪过窝，晚饭也没吃，被林溪这么一大段，依稀有了些饥饿的感觉。
“算是吧，你结束了吗？”林溪并不知道乔楚在干什么，以为是大学里的论文啊作业啊什么的。
林溪动了动鼠标，“还差一点。”
“那正好，我把最后一道题写完。”说着就从书包里往外掏卷子，压根不给乔楚拒绝的机会。
好吧，乔楚也没想拒绝，还帮忙把咖啡杯和点心往不重要的地方挪了挪，远程朝服务员用口型要了一杯热水。
都这个点了，喝咖啡未免太难为人了。
服务员妹妹乐乐呵呵地就端着水走过来了，末了还不忘夸一句：“你弟弟真用功。”
没把林溪气个半死，眼睛瞪得就像能射原子弹似的。
乔楚把热水递到他手边，“不怪人家，你看你自己穿的什么？”
林溪低头，是高中校服。
只好哑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