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溪的解答

    阿溪坐在甲板上,天气闷热,她还在生气,自己好像吃了点亏,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按照道理来说,他的六个茶叶蛋外加上一块卤豆干,一共是十五块,自己好像还赚到五块钱,但整件事情还是让人生气。

    这是态度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

    现在是下午,云朵都聚集到一处,好像要下雨的感觉。

    她的心在说话,“下次不要理他。”

    “不要理谁。”旁边走过来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她抬起头,看到皮探长正站在面前,看上去倒真的可以用满满的心事来形容。

    阿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说出来。“哦,随便说说,你不做事,出来晒太阳?”

    “太阳有什么好晒的,屋里凉快得多。”他不满地说。

    “你今天看起来很容易生气啊。”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皮探长看着远处,眼光中尽是茫然。

    “一个稳妥的男人,几个各有手段的——”她把话收住,措词要稳妥。

    “Reliable Man and Resouren?”皮探长的学院气又在这闷热的天气中再次返回。

    “你想说可靠的男人和有手段的女人们?”阿溪纠正他的描述,“我认为不一定很准确,但找不到合适的词。”

    皮探长摊摊手,这是受到谁的影响。

    “码头上有一家螺蛳粉很好吃,”他突然提议,“热门的小店,人山人海,我正打算买一碗回来吃,要不要顺便来一碗?”

    “谢谢。”阿溪诚恳地说,“刚才一鼓作气吃了三个茶叶蛋,吃得太饱影响脑力的判断。”

    “那还得依靠你。”皮探长讥笑地说,“给你买一碗凉虾?”

    “凉虾可以。”她赶快说。

    看着皮探长身手敏捷地转身就到码头边,她陷入沉思,再三告诫自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定不要说分析、判断、思考这些话,虽然其中每个词她都很喜欢。但是如果在对方的面前说出来,一来显得有点班门弄斧;二来不太低调。再者,她近年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如果有心帮忙,更要不声不响做出来再说。

    低调就是最大的炼金术。众人察察,我独闷闷。

    她在甲板上坐着,下午的太阳让人昏昏欲睡。挫折感不一定能够让人成长,如果可以避开的话。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是很大的消耗。

    但是此刻,她相信皮探长的挫折感远胜旁人,因为有的可以在事情水落石出,或者将要解开之时后拎起小包走人,但是皮探长是专业的,很多事情他不能一走了之。

    看看时间,估计螺蛳粉出炉至少还要二十分钟,如果小店很是热门的话,等半个小时也不算过分,她坐在藤椅上,开始养神。

    突然间,有一句古文略过她的心头,“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

    可能在江边,回想起古文大家的诗词,很是应情应景的事。而现在的情况,宛如一团毛线般,暂时还理不出个所以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可谓之“既乱”,但却让人看不到半点好解决的迹象。

    但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能急,打乱自己的节奏,更不能松弛。

    随即一个问题又蹦出来,通过这三起事件,对方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吗?或者说,只是在扑灭一次又一次险情?

    如果是钱的话,很明显,那三个人都不可能给其它旅客多少油水,可以说是风牛马不相及;而如果说是人——

    她开始回味刚才的茶叶蛋。

    一个身影站在面前,挡住了阳光。阿溪睁开眼一看,皮探长正站在那里。

    “凉虾来了,还有螺蛳粉,鲜橙多。”

    “是在这里吃,还是去餐厅?”

    “就在这里吧,我有秘密武器。”皮探长不知从哪找出一个小风扇,按了一下按钮,凉风吹过来,显得十分惬意。

    在很多时候,风扇比空调更为适用,而且贴切的多。

    凉虾很地道,无论是折耳根还是凉虾,都是长江中下游流域的特产,都透着一种清凉。而螺蛳粉则是近年来全国流行的美食,大街小巷,最简陋朴实的店子里用搪瓷缸装着地道的螺蛳粉,红油辣子和酸笋的味道足以主导方圆五百米。

    “很地道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皮探长随意地说。

    “哪里都有螺蛳粉。”阿溪喝了口凉虾,“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小店,里边的配菜都是不限量自己夹的。”

    “那不同。”他摇摇头,“码头上的螺蛳粉是最正的,他们是从大西南来的。”

    “这就是西南。”

    “柳州,柳州。”

    对方三下五除二,大口大口地吃着螺蛳粉,看起来真的很美味,还有几个鹌鹑蛋放在里边。

    “对了,凉虾多少钱?”阿溪觉得无功不受禄,没理由消受一碗凉虾,虽然钱不多,但也不能心安理得。

    “钱什么钱?”皮探长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下次你请我螺蛳粉。”

    “翻倍啊。”

    在极其酣畅淋漓吃着螺蛳粉的过程中,皮探长挥汗如雨,简单地和她进行了一下事件的更新和交换。

    “这么说来老总有心定下来,在这风吹雨打、烟云笼罩的三峡?想起来都是再浪漫也没有的事。”阿溪感叹到。

    “如果他不想定下来,可能还没有这么多事情发生。”皮探长愤愤地说。

    “但是,每个人多少都会有想定下来的时刻。”她对于这一点体会越来越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好熟悉,这句话在哪看到的?我也有点印象。”

    “可能是屈原庙吧,或着是白帝城?”

    “可是船还没有到白帝城。”

    “那就是屈原庙。”

    “真奇特,夫子的庙要苏东坡的诗词来做什么?”文曲星又在瞬间起到作用,皮探长没有被糊弄过去。

    “那最近有一个书法展。”

    “文豪的巨作就是会让人产生心电感应,随便一句都可以击中人心。”

    “人也是如此,记得看过七十年代的武打片,有的人浑身星光起来,除了他就看不到别人。”

    “老总也是如此,”皮探长补充,“俘获一个女人,就会接二连三。”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螺蛳粉,已经全部吃进肚中。

    “那是因为人家有优点,做事认真稳妥,而且爱好美食。”

    “我也爱好美食呀。”

    “爆炒鳝片可是有营养的多。”

    “说正题。认真做事!”

    “好吧,”阿溪拿起鲜橙多,一饮而尽,“如果,我是说如果,老总想在三峡游船上定下来,或者说是定情,”她用了一个稍微有点过于做作的词,还不太习惯,“那么,就不大可能在如此浪漫的时刻,展开一次又一次的掠夺。”

    “继续。”皮探长也喝了一口鲜橙多,“虽然现在还不能直接排除他。”

    “如果,那两个知道了这个情况,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都面临着同一个不太容易接受的境地,那就是出局。或者说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她们会怎么做?”

    “因人而异。那些自以为沉没成本过高的,可想不到西山这些洒脱的去处,决意不会让别人比自己好过。”

    “宁可自己喝不到汤,也要一脚把汤碗打翻。”皮探长若有所思地说。

    “正是如此。这种人并不少见。”

    “那依你看,谁会有这种手段?”

    阿溪看着面前的凉虾,长得像圆溜溜的小蝌蚪,特别可爱。她正要说,手机响起,皮探长拿起电话。

    “助理还没有醒过来,但是没有危险。”

    “吴经理呢?”

    “也是。”

    “基本上可以排除吴经理。”皮探长说,“他根本从中捞不到任何油水。”

    阿溪若有所思,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

    “给你一块钱,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很多很多的事情,像是在新闻上看到过的,有人在端午节参加包粽子活动,因为挤不进去,就一脚把桌子上的米踢翻在地;还有很多人做事情严以待人、宽以待己,双重标准。这些人在面临毛发般大小的利益时还能按捺不住,如此这般刻薄,如果面对着一个认为是上好的机会时,又会如何?”

    “人有很多,秉性不同。”

    阿溪摇摇头,“我听说过,人性在哪都是相同的。”

    皮探长不说话,眉头皱起来。

    “那么你觉得谁像是自己吃不到就一锅端的人呢?”

    她正要回答,突然一阵噼里啪啦,下起暴雨来。这就是长江流域夏天所特有的跑暴,可能是半个小时,也可能下几分钟,仅此而已。暑气一消而散,栀子花的香气席卷在大雨之中。

    码头上的人们纷纷躲闪,但都已习以为常,所以并不显得很慌乱。

    阿溪用包顶着往套房一溜烟地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说,“等会来找你,主要是我没有证据。”

    皮探长站在那里,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片刻他也往餐厅跑去,身上全部打湿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即使是在火热的夏天。

    一分钟不到,阿溪就回到套房,关上门,她赶快进去冲个热水澡,又简单地吹干头发,用毛巾包好。现在就是最舒服的时刻,听到外边狂风大雨,但是屋里却很温暖,虽然用温暖来形容在这个季节不太妥当。

    她舒舒服服地呆着,泡上一杯咖啡。在法国香草和榛果当中选择片刻,还是法国香草。她靠在蓝绿色的沙发上,暗自思考。

    不,没有必要和皮探长说那些很小的不值一提的事情,虽然从中可以窥见很多。因为在对方的成长经历中,没有吃到过很多亏,所以对于人性未必有着充足的认识。只会觉得她的揣测是主观臆断,殊不知无风不起浪,她可以很负责地说,能够从饭馆一跃而上高管,以及从无数普通员工中冒出头的助理,绝不是想象中的平常之辈。

    写字楼吞噬着青春,员工如同过江之鲫,多的是三年五年后没有饭碗,换一拨人重新来做工作,更不要说可以享受到到点就升,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的快速通道。如果说普通的员工喝不到半点肉汤,只是不停地做事情,高管则是汤里还有肉,每年去景点出外开会、享受的都是这些,之中有一条河把他们相隔开来。

    如果说不是因为机缘巧合,或者说是过人的捕捉机遇,两人都不可能达到现在的高度,大概率是在青春耗尽之时,连饭碗的有无都成问题。但现在,她们俨然在老总的庇护之下,过了几年滋润的生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现在,风雨都是别人的。

    但这些话都不能原原本本说出来,不然就会被认为是无端地贬损旁人。她想着这两位的整体感觉,以及是否有着损人不利己的精神,不知不觉中拉开咖啡色皮包,从中拿出一个浅色的便签本,写上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然后,她很仔细地把这张小纸条卷好,打算把这个决定交给皮探长。虽然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这来自多年对人性的认识。

    好比你喝橙汁或者汽水的时间很长,只要一看罐子的形状或者包装,都可以知道这是什么口味,是秭归产的橙汁,还是芬达汽水。

    窗子外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大雨已经渐渐停下来,可见经验胜过一切,果然只下了十几分钟不到,但为何却感觉时间过了这么久。可能人在想事情的时候,时间过得比较慢。有些时候,三分钟也是很长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阿溪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事件好好地收场,如同夏天午后的暴雨一般,不要再给对方任何机会。

    她穿上特别喜欢的一条蛋糕长裙,浅紫色罩衫,往观景餐厅走去,在那里可以找到皮探长,不知他是否换好了干衣服。

    在船舱外,她看到老总站在甲板上,一个稳妥的、贴切的身影,看上去很沉着,好像可以做很多事情,又好像可以扛得住很多事情。傍晚的风轻轻地吹在他的身上,一缕橙色的光让一切变得温和起来。

    他没有半点的落寞感,反而是一种必须面对一切的感觉让整个人更加地厚重起来。阿溪在想,既然不必经过他的身边,就没有必要特意走过去打个招呼,但是对方已经转过身来看到她,很是家常地问:“晚饭吃什么?”

    自从一起吃过茶叶蛋和卤豆干之后,他们之间好像近了一点,好像一大家子吃饭的感觉。因为彼此既在同一层,又面临着相同的处境,虽然阿溪的处境要宽松很多,而老总可以说是排在前三。

    阿溪的头脑飞快地转着,她也发觉这种特别的亲切感——

    “晚饭,我正打算去观景餐厅看看?”

    “一起吧。”他很自然地说。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五层的几个旅客中,有且只有他们两还可以自由活动,去吃饭。一种奇特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想吃什么,套餐还是?”

    “我不认为餐厅会为两个人单独点餐。”老总把手一摊,事实上,这个动作也是最近才做出来的,之前他并没有那么多无奈的时刻。

    他们很快地走到餐厅门口,上边的菜单上没有让人失望,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今日晚餐:

    泡菜炒肉片

    干煸土豆丝

    排骨藕汤

    凉拌皮蛋

    热带水果奶昔

    “越来越家常。”阿溪心想,“这些菜我自己也会做。”

    她想着,有点事情突然略过心头,是什么呢?大概两天前,在餐厅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

    难道是?

    她仔细斟酌着适才写的名字,是似是而非,还是“履霜,坚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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