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所讲的故事？”皮探长看着对面的老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虽然其中的“难以置信”打了点折扣，对方和花裙以及助理的关系，在之前已经反复通过不同寻常的迹象推论出来，但对方和财务总监在不确定中的略为确定，却是刚听到。
而且，他不大可能做出一个“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神情，如此一来起不到鼓励的作用。
“对，”老总似乎有点面带惭色，“就在今年，因为公司经营不太好，我的确在万般无奈中有着想要逐渐退出的想法，打算找个人定下来。”
皮探长略为考量一下对方的年龄，的确，归隐和退出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想再次确认一下，“公司怎么办呢？”
老总把手一摊，做出一个不失幽默的举动，“看天吃饭吧，不想每天再殚精竭虑。”
也是，就如同码头上的煮茶叶蛋和卤豆腐干的，如果碰到雨天，最合情合理的选择只能是把摊子暂且收起来，早点回家做饭。等到天晴再出来。
虽然老总认为没有必要让皮探长知道自己的客户是多么的困难，拿不出几个钱，今时不同往日，年成好的时候赚钱比想象的更快，反之亦然，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事实上皮探长对于此类事情，由于在码头上耳濡目染，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试探着问，“这个想法那几个都知道吗？”
老总谨慎着措词，“可能知道一点吧，本来高管就有一定的淘汰率，年龄也到了线，可以退出，或者让给别的更年富力强的专业人士来做，但由于她一直很是……所以，就没有明确地说出来过这个意思。”
皮探长想到，有些女人就是会让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变成对方不好意思开口提出来。无非就是三瓜两枣，或者是在细节上做功。但他抛出一个更有意义的问题：“那另一个呢？助理知道吗？”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老总皱起了眉头。“以她那个年龄段，我没有必要说得很清楚，而且在外边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公司不景气，这个情况她们这些离得比较近的差不多都知道。”
“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啊。”皮探长感慨地说。
老总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个就是我们管不着的事情，自己的饭碗拿好都不错。”
接下来进入到例行询问环节，事实上意义不大，因为几乎可以猜得到所有的回答。
“您今天中午都在做什么？”
“吃饭啊。”老总回忆了一下饭盒的大致内容，接到关于套餐的电话，清蒸鱼、辣子鸡、莴笋炒腊肉，只是这些喜欢的菜肴不在一个套餐，那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点有鱼的，不管其它的菜是什么，因为基本上每个套餐都有自己喜欢的下饭菜。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吃午饭，饭盒的味道还可以，在船上吃起来别有风味。
吃完后打算开始干活，人总得做点事情，即使是出来玩，本来想着放松，事实上，他却没有半点放松的心情。然后听到窗子外边的人闹哄哄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他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出来，这才发现。
而且，这些话可以得到船舱外视频的双重确认，可以看到他在午饭时刻并没有出过套房的门。
每个字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皮探长心想，如果是因为吃到或者是喝到什么，不一定要求在当时即刻出现，完全可以提前预备。
虽然老总今天说的每个字都合情合理，他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皮探长并没有简单地排除对方，否则帽子就很轻易地扣在花裙头上，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没有足够的证据，虽然动机有点水落石出。他姑且这么认为。
“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要说这些内情呢？”皮探长站起来，倒了杯热茶，理解地递给对方。码头进修一年多的经历让他深深地体会到，你如果想要问到一个事情，或者说是促成一件，一定要站在对方的角度，体会其艰难的处境。有很多时候，递过去的一根烟，或者是一个易拉罐，哪怕只要几毛钱或是一两块，都会让事情起到绝对的逆转。
老总接过热茶，人到了一定年纪，即使年轻时没有半点喝茶的习惯，都会变得开始喜欢这古人留下来的传统饮食。他喝了一口，“本来，这是私人的事情，开始认为和整件事不太会有太大的关系。但这两天过去，却发现卷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五层一开始只有五个旅客，现在连吴经理都无端地被牵扯进来。”
“百分之四十。”皮探长说，“无论程度如何。”
“所以，我认为是时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老总沉稳地说，“不管有多大，或者是有多不相关。因为在新手和老手的眼中所看到的蛛丝马迹是不同的。比如今天早上，我看到旅游板块在回调，但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因为暑假到了，家家户户大概率有出游的打算。”
“果不其然，到了上午开始回升。这就是判断，现在，我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让你作为专业人士，看看有什么细节或价值可以探寻。”
“很有帮助。”皮探长站起来和他握手，“相信您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处。”他又谨慎地补充说，“如果没有别的情况的话。”
老总沉稳地笑一笑，点点头，转身出门。
他已经做了可以做到的事情，如果说要弥补过失，抱歉，他想不到自己有哪些地方还可以做得更为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如果不用这几个高管，也可能是别的高管。
总有可以喝到肉汤的人。
“财坏印，财坏印……”在回套房的途中，他想到之前在县城喝茶的时候，那个老头所说的话。如果自己不是因为有些财，会不会名声会更好些。他已经想到在接下来的一周下船后媒体上可能会出现的消息。
“上市公司卷入游轮谜案。”
“号外，号外：总裁和他的女人们。”
“三起神秘事件，谁的火眼金睛。”
五个游客，只要不再有事情发生就好，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想法。
他摇摇头，准备回到自己的套房。屋外天气闷热，再说船停泊在这里，几天都没有变化，自然没有去甲板上赏景的想法，回到自己的套房，看到的也是相同的景象。
但是，在路过靠近码头的那边，他看到卖茶叶蛋和卤干子的，一个瓦罐锅子煮着，引起他的强烈兴趣。记得以前小时候读书，步行上学翻山越岭，要走上一两个小时。家里人总是煮上几个茶叶蛋，用手帕包起来，给他带在路上吃。当然，那已经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曾几何起，他也是全家的指望。
吃上几个茶叶蛋，会不会好一点，会不会转运？他突然孩子气地想。
“喂，卖茶叶蛋的，给我来六个。”老总忽然放开声音喊。
波涛轻轻地拍着船，很明显，码头上的没有听到这笔生意。
“他没有听到，我正好要去买卤豆干，顺便给你带几个吧。”身后一个声音清晰地说。
老总转回身来，几乎面红耳赤。有点冒昧，有点突然。五层奢侈的观景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怎么会没有鸡蛋的供应。
原来是阿溪，拎着她的咖啡小包，平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可以下船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走到一层就可以听到。”阿溪不置可否。
她转身很快地跑到一楼，觉得自己这种冲动真是不明所以，但好像为着要哄一个孩子高兴，可能是一块点心，也可能是三颗水果糖，现在，不过是六个茶叶蛋。
只能对自己解释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对方肯定知道有些事情的答案。
虽然她并不指望几个茶叶蛋就可以让他和盘托出。
五分钟之后，阿溪拿着六个茶叶蛋，不，事实上是九个，她给自己也买了三个，还有两块卤豆干，很小心地拎着袋子，高高兴兴地跑回到五层。
在一瞬间，她好像倒退回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是一个少年。
她看到他站在五层原地，没有回套房，也没有动。
“给。”阿溪递过去茶叶蛋。
“吃吧。”她认真地说。
老总很是矜持地点点头，他接过茶叶蛋，示意她到甲板上的藤椅那坐着，共进这由茶叶蛋和卤豆干组成的中式下午茶。
“要有两大杯凉茶就好。”他不经意地说。
“算了吧。”阿溪想到之前的三起事件，心有余悸地说。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太妥当，赶快找补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当然。”老总合情合理地说，“你看，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所以——没有动机。”
他眨眨眼。
阿溪咧开嘴笑了，她觉得对方很好笑。
“很好笑吗？”他问，女人见得多了，像阿溪这种看上去不太活络，也不太有眼力劲的，如果在他的公司，在以前只能做那种老老实实的基础岗位，做功给别人的那种。
真是奇特，虽然阿溪给他买来了茶叶蛋，他却仍然十分准确地把她归类到“没有眼力劲”的一款。
“那是。”阿溪说，“但也可能会因为看到点什么事情啊。”
“你看到什么呢？”他下意识地问，应付一个阿溪对他来说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阿溪低下头，有点低落地说。
“不过，正因为没有看到，你才没有和别人一起……”老总安慰地说，他很快也发现不太对，“当然，这个玩笑不好笑。”
“没关系。”阿溪说，“事实上，我看到的比想象的要多。”
“我看到吴经理心事重重地经过船舱；
也听到旁边套房的两个人吵架。”
她把卤豆干吃完，如同背一首诗般地，说出两个很小的细节。
“谁没有心事呢？”他本来想要摊手，表示无所谓，但是茶叶蛋很好地阻止了这一行为。“吵架也是平常事，如果不吵，那就是冰天雪地。”
“我认为她们还没有熟到可以随时吵架的地步。”阿溪简单地说。
老总很快地认识到辩论是没有意义的事情，特别是为旁人来分辩，这实在是不关他的事。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有任何理由认为那两个是置身于事外的。
“多少钱？”他很老辣地转移了话题。
“什么多少钱？”阿溪没有反应过来。
“茶叶蛋，当然是问的茶叶蛋。”
“哦，”她有点失望，“茶叶蛋两块一个，卤豆干三块。”随即又很快地补充说，“小意思，我请你吧，不要钱。”
他轻轻一笑，从卡其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很是老式的钱包，从中抽出两个十块。
“不用找。”他说。
等到他走过转角处，又很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对方还坐在那里，满脸的迷惑和生气，心里居然有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