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小孩被顾含恭扔进炽萧峰内快一年,才见到自己的正牌师尊。这一年师兄师姐带他入门,让他和其他内门弟子一起上基础理论课,安排他以亲传弟子的待遇一个人住一间偏殿,他已经感激不尽。但随着岁月变迁,他也愈发提心吊胆,如果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却被他的师尊拒绝,该如何是好?如果师尊嫌弃他的资质、出身,要让他下山,他又该何去何从?他来的时候师尊就在闭关,如此勤于修炼,是否会更加厌恶他这种七岁还没有入门的愚笨凡人?师尊是什么样的人呢?

    没想到,师尊是仙人之姿。

    沈随川直到将头磕在地上,行完了一套拜师礼,脑中还在回荡刚才近距离打量师尊的一眼——上挑妖冶的眉眼,眼角却有一颗庄严的朱砂痣,本是美艳无双的面容,却因为薄唇紧抿,身着白衣,增添了一分清冷和疏离。担心她看到自己眼中会流露出不屑和嫌弃,她却只是认真地观察自己一番,眼中清澈见底,不带任何情绪,让他行礼拜师·····

    沈随川匍匐在地上,额头触碰着地面的暖玉,眼角却险些被烫出一滴泪来。

    他好像,有家了。

    沈随川拜师之后,便站到一旁等待步晔指示。步晔抽查了几名弟子的修炼进度,凭着自己这一年对金丹以下知识体系的掌握和梳理,按照她们各自的灵根属性,简单提点了几句。步晔在说的时候,几名弟子都暗暗惊讶。师尊能坐在主殿上抽查他们功课,已经是千载难逢的事情了,结果却还如此详细地点拨了她们修炼中的误区和应该改进之处,这可是其他峰的亲传弟子都没有的殊荣!!师尊她真的,我哭死····原来师尊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以前看到师尊懒得搭理我们,只顾游山玩水,看来只是我们努力的程度不够,没有达到师尊指点的标准罢了!

    几名弟子在暗中默默达成了奇妙的共识,要努力修炼,这样才能给师尊更多指点她们的机会!

    沈随川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师姐师兄们身上突然燃起了奇怪的斗志之火,再看看殿中主位上仍然在平静叙述知识点的步晔,不禁在心里扣了个问号。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步晔把几名弟子的功课都检查完了,说了几句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修炼方向,就遣散了众人,只留下沈随川。沈随川被仙人师尊留堂开小灶,说不上来是紧张更多还是羞赧更多,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步晔。

    步晔心里想,这简直就和自己那些师弟开组会的时候唯唯诺诺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口吻从“训研究生”调整到“训本科生”。她刚才已经探查过沈随川的修为,短短一年,他没有章法地跟着门内弟子东练西练,竟然也练到了炼气四层,可见天赋异禀。不过如果有好的老师指点,势必能进度再快些。

    外来人步晔不知道,一年之期练到炼气四层,放在修真界是个怎样魔鬼的速度·····

    “这一年我闭关,你已经自己修炼到炼气四层,进度不错。”步晔很少夸人了,她看着面前还不到她腰高的小孩,还是努力从自己的脑子里搜刮出几句夸奖人的话。

    沈随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步晔的下半句:“不过,比起为师当年的速度,还差了一些。”

    沈随川迅速蔫下来。

    步晔说的是实话,在原主修为停滞之前,她确实是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天才,以自己的标准要求他人,才能有效拉动他人实现自我价值,步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步晔拉踩结束后,便进入正题,给沈随川安排了一个详实的修炼计划表——早上和内门弟子一起上理论课,下午来峰顶和师姐师兄一起练剑,晚上温书。沈随川愉快地接受了。

    他也想变强,成为能保护自己的人!

    任务安排完,沈随川就去上课了。步晔一个人坐在大殿中,沉思了一会,决定还是解决自己出关之时就困扰许久的问题。

    她御剑来到藏书阁,和驻阁长老打了声招呼,就来到顶层,翻阅古书。

    步晔最开始用灵气运行时,发现自己的经脉修复速度慢于常人,她当时判断是要么修复速度有问题,要么是她经脉本身有问题,为了排除可能性,她需要知道其他金丹期、或修为更高者,经脉厚度是怎样的,是否像她的一样壁厚难修?但直接去跟人说“嗨师兄,让我的灵识进入你身体看一下经脉”和那些互联网上骚扰别人说看看腿的猥琐男有什么区别!所以步晔只能依靠自己,来藏书阁寻找答案。

    但翻着翻着步晔就想骂人。怪不得这世界上修真者数量这么少,且有成就者更是寥寥无几,若每一本教材都写的这么晦涩难懂,且没有实操教程,究竟谁能凭书修炼啊?!怪不得在修真界寒门出贵子的案例越来越少了,越是贵族,越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其中也包括教育资源——人家看不懂书,可以让同为修真大能的爹妈口耳授之啊?把晦涩的文字知识化为口头传授的法门,自然就好修炼许多。那些凡人、或者资源较差的小宗门,就算得到一本不世出的秘籍,通篇看下来,也只有庞大的世界观,没有具体的方法论,简直就是坐拥一座金山而不懂如何开采一样,等同于无用!

    步晔再次感叹九年义务教育和白话文普及的伟大之处。

    藏书阁顶楼,万籁俱静,只有间歇的翻书声,可以听出书主人有些许急躁,翻书的动作有些用力,脆弱的纸张在白皙玉手中颤抖,令人牙酸。

    “师妹是在找什么吗?不如说与我听听,我或许能为你解惑一二。”

    耳中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步晔一抬头,顾含恭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似乎是已经来了许久。

    步晔再次在内心感到不忿,果然是合体期!连走路都不是她这个小小金丹可以探查到的,如果她的师兄现在想杀了她,恐怕也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同出自一个宗门,为什么她能这么弱!想到这里,步晔捏着纸张的手不禁紧了紧。

    结果古书因为年岁太长,纸张早就干裂不堪一击,被她无意间带着灵力的一捏,那一页竟瞬间化为粉末。

    顾含恭见此,挑了挑眉:“师妹见到我,似乎不太高兴。”

    步晔心里想,没有,我只是见到比我强的就不太高兴。

    但她还是很好敛去了自己的情绪,和顾含恭实话实说:“是最近修炼受阻,有些急躁罢了。”

    她的话似乎在顾含恭意料之中,他掀袍在步晔面前坐下,神色认真地看着她:“师妹有何疑问,我也许能帮到一些忙。”

    步晔看着他师兄光风霁月的面容,真诚关切的眼神,没忍住来了一句:“师兄,看看灵脉。”

    顾含恭沉默了。

    步晔也沉默了。

    步晔正想着如何挽回这个尴尬的局面,顾含恭的面色却诡异地泛起红来,渊渟岳峙几百年的掌门师兄竟然在此刻有一丝扭捏。

    顾含恭:“师妹如果想要的话···那就来吧。”

    步晔:不是,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但吐槽归吐槽,既然顾含恭都敞开衣襟,不是,敞开灵脉欢迎她了,怎么还有不去的道理。步晔闭上眼睛,抽取一丝灵识,很快就进入了顾含恭的灵脉。

    探查的人是没有感觉的,但是被探查的人就有一丝不适。毕竟有一道外力进入了修真人最隐私的经脉,并且充满探究地到处逡巡,任谁都会感觉怪异。不过顾含恭看了看步晔紧闭双眼,严肃认真的面容,还是忍下了这一丝难耐。

    顾含恭不愧是合体期的大能,他体内的灵力和经脉竟是通体泛金,已隐隐有了仙骨之态,步晔的灵识在其中一处停下,轻轻扣了扣他经脉的内壁。

    顾含恭竟是浑身一抖,声音有些颤:“咳,师妹·····”

    步晔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比对着顾含恭和她经脉的厚度差异,没注意到顾含恭越来越别扭的坐姿。

    果然。步晔心想,原来真的是操作对象有问题。如果说顾含恭的经脉内壁就像纸一样薄,那么她的经脉就像一根橡胶管,中空的部分很窄很细,完全不能允许大量灵气同时通过。所以她在运行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滞涩,和那种粘重的感觉。按理来说,炼气入体,修为越高经脉也会再薄寸余,哪怕她一个金丹和顾含恭的合体期修为差了好几个大境界,但经脉呈现出来的厚薄程度也不至于如此夸张!而且她百年结丹,却突然修为滞涩,肯定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她的经脉,是被人刻意封住了。

    收回灵识,步晔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她被魔族抓走之后,回来养病,再下床修为就不得寸进,养病时只有师尊和各位师兄师姐陪在她身边,药也是他们盯着人去熬的,难道说他们都知道自己修为不得寸进的原因···?

    想到储物空间内堆满的防御类法器,步晔突然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顾含恭身上都披了一层阴影。

    藏书阁顶楼,窗格狭小,来人若要查阅古籍,须得用灵火秉烛,方能视物。步晔进来时用自己的灵火点了一支万年烛放在案边,此刻已燃至过半。她和顾含恭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了矮矮一张几案,烛火无风自动,将顾含恭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棱角分明。

    步晔没有说话,顾含恭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不带任何探究,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步晔现在不知道面前的师兄对她是否真心,自己修为受阻他是否知晓,或者,是否有参与。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沉默中越发焦灼起来。

    在顾含恭眼中,他这个速来天真单纯的小师妹,此刻竟像一只警惕的动物,用不友善的目光盯着他,他视线转动一分,小师妹便随着他的目光追随一分,一定要和他对视。她目光中没有愤怒、不解,仅仅是一种无声的询问,隐隐带有一丝压迫。

    小师妹何时,有了如此强大的气场?

    最终,还是顾含恭叹了一口气,向步晔妥协。

    他从腰间摘了一块极精致的玉质吊坠下来,摆到桌子上:“小师妹,你戴上它,就可以继续修炼了。”

    步晔低头看,吊坠被雕刻成一朵小小的莲花,在暖玉衬托下高洁出尘、栩栩如生。花心缀了一抹朱红,那红极为妖冶,看一眼仿佛就要被吸进去。

    步晔皱眉:“什么意思?”

    顾含恭徐徐道来:“当年你百年结丹没多久,就被魔道中人掳走,等我们将你救出后才发现,他们在你身上种下了一种难解的火毒。这种毒专种在修真界极有天分之人身上,等他们结婴之后,毒便会生效,这些人的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异香,而修为越高,这毒也会在潜移默化中越发改造修炼者的经脉,散发的香味范围也会越大。”

    步晔懂了:“所以这是在做标记?用信息素标记这些有天赋的人?”

    顾含恭没听懂信息素是什么意思,不过也自顾自说下去:“不止,散发异香的目的不在于让魔道中人可以找到他们,而更是因为,这异香越浓,越能代表着此人修为越高,修为越高者,毒性越入骨,经过火毒数年的浸泡,此人便被打造成了一具堪比天材地宝的补药,食之,可功力大增,抑或是···能解百毒。”

    步晔懂了:“所以其实就是养药人呗。药人自身修为越高,药性就越好。”

    顾含恭点点头。

    步晔大概懂为什么门中有意阻挠她修行了:“所以师尊知道此毒无解,为了不让我结婴之后开始散发香味,吸引各方妖孽,才封住了我的经脉让我无法修炼?”

    顾含恭沉默不语,默认了步晔的说法。

    步晔无语了。

    随即她把手中的书乍然扔到桌上,在安静的阁楼上发出一声闷响。步晔本以为自己无法修炼,是中了什么“修炼了就会死”的剧毒,没想到只是因为“怀璧其罪”,所以就要因噎废食吗?

    顾含恭看着她,眸中似有愧疚:“师尊飞升前,只给我一人说了原委。他以为,你一直被我们护着,对修为一事也没有太执着,不如就快快活活当一辈子沆山宗的小师妹,安度余生,无病无灾,就很好。我当时看你在金丹停滞多年,也并不着急,所以也没有告诉你真相,没想到你这次落水后醒来,体内吸收了大量灵力,当初师尊为你经脉打下的禁制,也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步晔明白了,原来她内视时看见自己经脉的裂痕,并非是因为受了伤还没有恢复,而是因为那层禁制被爆充的灵力打裂了。

    “所以呢?你这段时间一直盯着我,看我闭关修行也不置一词,似乎是不准备告诉我真相了,结果却在这时突然出现告诉我事情原委。你是想阻挠我继续修行?”

    同门师兄搬出各种理由阻挠你发核心发一区走上人生巅峰,很好。步晔已经隐隐有要动手的念头了。

    “这一年来,我知你性情大变,恐要重拾修炼之道。所以下山处处为你寻找能够压制体内火毒的灵药,但我也不知你出关后修为能增至几何,所以也没敢在山下多待,寻到一块宝玉,便赶了回来。这些事情,你迟早都要知道的···师兄不该瞒你。”

    步晔伸手捞起桌上的莲花吊坠,拇指有意无意摩挲过莲心的一抹红。

    “师兄这块玉,是块好玉。”

    “不过,这玉本身,并不重要吧?”

    顾含恭知道她肯定能看出来,但没想到仅凭一眼就能看透。他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微微一笑:“师妹的意思是?”

    “这莲心中的血,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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