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四)

    找人是个麻烦事。

    起初卫绮怀以为任长欢只是落进了海里,然而江不辞却在这片海面上搜寻无果,这不由使她开始怀疑是那时空穿越传送地点太过随机的缘故——任长欢没能和她们传送到同一片海域。

    思及至此,卫绮怀很有些头疼。

    任长欢没和她一起传送到这里,那难道是和姬衡传送到了同一处地方吗?

    要真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这委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可是有江不辞和殷无息在此,便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三人分头搜索。

    两位师长搜寻海面,卫绮怀回岛查看。

    直到在鲛人岛外围转了半圈后,她才猛地一拍脑袋:

    哎,崔晏和聂祈呢?!他们又被传送到那里了?

    还有岛上那只穷奇,它又藏在了哪里?

    虽然心里警铃大作,然而现实由不得卫绮怀踌躇止步——她刚急匆匆走到营地,见到的就是一个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场景。

    先前因为蜃母幻境而昏睡的人们终于醒来了。

    不仅醒来了,还迅速投身于与尸傀的战斗之中。

    正要找个人问问这一大批尸傀是怎么出现的,卫绮怀就眼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漫不经心地游离在尸群之外,泰然自若,神色漠然。

    她走过去,举剑为她挡下身后尸傀探出的利爪,警告道:“若是不善战,就不要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秦绍衣闻言,回眸一笑:“多谢,卫姐姐。”

    卫绮怀打量着她,发现她修为境界上有些变化:“恭喜,你从那水晶洞里出来了?”

    秦绍衣的语气有些无奈:“卫姐姐,看见我你很不高兴吗。”

    “你又打岔。”对她这种一时间心血来潮还倒打一耙的委屈,卫绮怀比她更无奈,“你看我哪里不高兴了?”

    “既没有不开心,那卫姐姐何必没话找话?”秦绍衣笑道,“我从那里出来了,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这点小事也要计较,这是什么小孩子脾气。

    卫绮怀没时间跟她调侃,只道:“你是何时回来的?可知这些尸傀是何时出现的么?”

    “自我取了蜃母内丹,致使蜃梦解除后,这些尸傀便出现了。”秦绍衣摊开掌心,现出一只血红色的珠子。

    光彩夺目,却夺不了她眼底熠熠神采。

    卫绮怀没想到最终从那凶兽手中夺得蜃母内丹、唤醒众人的竟然是她,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又对那珠子奇道:“这便是蜃母内丹?”

    秦绍衣颔首:“岛上的这位蜃母继承之人在内丹被夺后,竟也能召出这些棘手的尸傀,想必不是寻常妖异。”

    “它确实不是寻常妖异。”卫绮怀禁不住问,“不过你是从哪里拿到这内丹的?”

    “那蜃楼之后有一水晶小径,我得了那水晶镜中人指点,便拿到了。”秦绍衣道,“虽说这其中确实费了不少功夫,但这内丹看守得却不是很严,想来那位‘蜃母’还有些别的本事,才有恃无恐。”

    镜中人?是心魔吧?

    那水晶洞,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系统说那是穿梭时空的秘境,可是为何秦绍衣没能穿越?

    卫绮怀:“那镜中人是如何指点的?看守得不严,又是怎么个不严法?”

    “这个指点,无非是出了几个幻境考校一下我罢了,不足为道。”秦绍衣轻描淡写地将那幻境中的见闻一笔带过,只道,“至于那看守不严,则是因为我钻了空子——那内丹并非无人监守,只是那妖兽时常不在其位,我略施小计,便拿到了。”

    卫绮怀一愣,后知后觉地问道:“那妖兽……是不是一个体覆白羽,背生双翼的凶兽?”

    “正是。怎么,卫姐姐见过了?”

    卫绮怀:“……”

    卫绮怀:“恭喜,你撞大运了,那是传说中的凶兽穷奇。”

    看着秦绍衣略显茫然的神色,这一刻,卫绮怀终于明白了某个道理。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原来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搞半天,原来秦绍衣才是那个一直替他们负重前行的啊?!

    卫绮怀正要再问问她卫昭的消息,却忽见秦绍衣目光一凝,抬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卫绮怀低头,只见一缕细细刀光擦着她衣角飞过去,刺穿她身后的尸傀。

    她不由得抬眼望向来人。

    “两位叙旧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钟如星轻飘飘地落地,收刀回鞘,不疼不痒地刺了她两句,“卫绮怀,在这种地方,你却连这般戒心也丢得一干二净,可真是越发有本事了。”

    卫绮怀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表妹,你撇过来的那点刀风,威力不大,实在不值得我特意防备。”

    钟如星不再管她,只转向秦绍衣:“秦姑娘,多谢。”

    虽然她言简意赅,秦绍衣却知道她谢的是帮忙解除众人蜃梦的这事,便笑了笑:“举手之劳,钟道友不必言谢。只不过,这些尸傀实在难以对付,道友那边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没有。”钟如星道,“杀就是了。”

    秦绍衣疑惑道:“可我方才见道友来时的那条路,似乎被清理得尤其干净……”

    “挫骨扬灰。”钟如星神色如常,吐字如冰,杀气腾腾,“杀够了,他们便不会死而复生了。”

    卫绮怀倒吸一口气。

    真是很钟如星风格的解决办法啊。

    她想了想,将那穷奇之事与她两人简单一说,就见钟如星思忖片刻,对秦绍衣拱手道:“那妖异现在何处?还请秦姑娘带路。”

    “要不要再带多点人?”卫绮怀见她战意被激起,连忙泼了泼冷水,“那是凶兽穷奇,这里又是十方大阵,你我未必对付得了。”

    钟如星却十分冷静地回答道:“从始至终它都未与我们正面交锋,而是利用蜃梦迷惑人心,可见它亦有瞻前顾后之处。敌退我进,我们未必对付不了。更何况我并未说要直接对付它,只是麻烦秦姑娘带我探一探路而已。再说,以你我修为,未尝不能全身而退。”

    卫绮怀坚持道:“人多力量大。”

    “人多口杂,难以指挥。你把他们乱哄哄一群人悉数带过去容易,全带回来就难了。”钟如星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又道,“更何况紫云宫那边,凤潇剑主陷入蜃梦还未醒,你我不宜用凶兽之事贸然打扰,恐怕会动摇军心。”

    “还未醒?不要紧吧?”

    “识海无恙。只是那蜃梦蹊跷,不知是……”钟如星很有分寸,及时止住话题,“长辈之事,我不便置喙。”

    卫绮怀又问:“谢道友呢?春梧呢?”

    “我师妹灵力尚未恢复,燕道友亦是。”提及这两人,钟如星像是才想起对方以前对谢凌屿的那些小刁难,忍不住有些不耐烦,“别告诉我你想带上她们。你若是带上她们,才是真正为难她们。我真不知你是从何开始有这——”

    听到这熟练的抱怨声,卫绮怀急忙打住:“好了,我们去便是。先说好,探路,我们只是探路。切不可贸然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钟如星不再看她,只转过头去,道:“秦四小姐,请。”

    三人穿过尸群,向戚家宗祠行去。

    卫绮怀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道:“那妖兽就在这宗祠?这里哪有能藏人的地方?”

    她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

    秦绍衣带她们走到宗祠正殿,在那空空如也的神龛前停了下来。

    她道:“卫姐姐,可还记得这里有什么吗?”

    卫绮怀点头:“戚家供着的一尊神女像,只是不知道后来是不是被戚家人带走了。”

    “没有被带走,”秦绍衣说着,抬手在神龛上一拍,“只是藏起来了。”

    她这一拍不知拍动了哪个机关,整座神龛忽然轰隆隆响成一片。

    响声停止时,一座恢宏大气的金身塑像被推了出来。

    卫绮怀叹为观止。

    当时她检查这神龛时,可是什么玄机都没瞧出来,而秦绍衣竟然一拍就拍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竟是懂机关术的——哎,这神像的眼睛呢?”卫绮怀望着那尊神像缺失的异色眼睛,心神一动,“不会是……”

    “是。卫姐姐想得不错,这神像的一只眼睛,就是蜃母内丹。”秦绍衣一笑,“我取下来了。”

    “且等一等,容我问一句,”卫绮怀停顿了一下,转头艰难发问,“那头穷奇,不会一直在这座宗祠里吧?”

    秦绍衣看着她:“倘若我说,是呢?”

    卫绮怀有些郁结:“那我们就这么进来了?这难道不是打草惊蛇?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我看此事还需徐徐图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不如等我师尊来了再说……”

    “我开玩笑的。”秦绍衣莞尔,“卫姐姐,不必惊慌。”

    卫绮怀:“……”

    这家伙竟还学会消遣她了。

    钟如星瞥她一眼,肃容正色:“适可而止,秦姑娘。”

    “两位且听我细细说来。”秦绍衣指了指神像,又指了指地下,“我起初并未找到这尊神像,而是在这神龛下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通往藏匿神像之处。”

    钟如星:“那密道通向何处?”

    卫绮怀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果然,秦绍衣说:“通向地下,大抵是戚氏一族的陵墓吧。”

    钟如星:“墓?”

    “是,那墓中四通八达,墓室小而多,布局古怪。墓中陪葬之物像是被那妖兽大肆破坏过,早已面目全非。”

    卫绮怀:“穷奇呢?”

    “它盘踞在墓底深处,似是有些畏光,只偶尔会游移到藏匿神像之处,查看那颗蜃母内丹——大抵是妖异血脉互斥的缘故,它无法吸收蜃母之力,只能借其力以操纵蜃梦。”秦绍衣缓缓道,“而后我发现神像底部仍有机关与神龛相连,才将这尊神像带了上来。”

    “那穷奇就在这地宫里?还畏光?”卫绮怀纳闷,“未曾听闻穷奇有这种习性啊。”

    “上古凶兽传承至今,本就血脉微薄,妖力若真是出了什么变数也说不定。”钟如星当机立断,“走,我们下去看看。”

    秦绍衣却道:“恐怕有尸傀在那墓道之中巡逻。”

    话音刚落,她们脚下的大地忽而一颤,三人连忙出了正殿,翻身跃上屋檐顶。只见这宗祠里又有一群黑压压的人头被齐齐赶了过来。

    是经人操纵的尸傀。

    钟如星不假思索,抬手出刀,却被身边的人一剑拦下:“表妹,且慢。”

    卫绮怀今日优柔寡断的态度实在有些反常,简直是有意与她对着干,钟如星终于有些动怒:“磨磨蹭蹭!这次拦我又是为何?”

    “不是我磨蹭。”卫绮怀指了指暗处的一个影子,对她道,“你仔细看看,那驱使尸傀之人,是不是卫昭?”

    “长姐。”话音刚落,那隐匿在树影中的人静悄悄现出身形,昳丽面容上月华流转,直教人难辨鬼魅。

    正是卫昭。

    “你回来了。”卫绮怀对他招招手,“那水晶洞中的东西可曾难为你?”

    “若是能得长姐惦念,”卫昭扬起脸来,笑得乖巧而温顺,仿佛真是由衷地感到庆幸,“那再多的难为也值了。”

    “……油嘴滑舌。这些尸傀是你收服的吧,你是如何遇上他们的?”

    “那水晶洞里的东西委实难缠,耽误了我好些时间,最后才走了这条路——”卫昭笑吟吟道,“奈何一出来就遇上了这些尸傀,只好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暂时地使唤一下他们。”

    这些尸傀必然不好收服……不知道他用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究竟是什么。

    卫绮怀正思忖着,又听卫昭道:

    “长姐,下来吧,你们是不是要进这地宫?我已将这入口清理干净了。”

    卫绮怀欲言又止,钟如星瞥了她一眼,果断撂下一个字:“走。”

    四人一道进入地宫。

    之前那几次来到戚家地宫,卫绮怀总是忙忙碌碌,不是在找线索就是在跟踪人,从未真正仔细游览过此处,今日从卫昭发现的另一个入口进去后,她才发现这地宫确实规模惊人,别有洞天。

    沿路壁画蜿蜒,彩漆剥落,其上绘着的都是戚虞两族发迹的历史,卫绮怀一心三用,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吕纾给她讲过的故事,还不忘了问卫昭在那水晶洞中的经历。

    他的经历和秦绍衣的差不多,都是隐去了那心魔对人的考验,卫绮怀没听到些新鲜故事,正要在心中向系统吐槽这敷衍潦草的主配角待遇,就见前面的钟如星忽然止住脚步。

    卫绮怀险些撞到她后背,摸了摸鼻子,大声郁闷道:“表妹,怎么忽然停下——”

    钟如星却骤然转身,掣出长刀:“谁在那里!”

    卫绮怀对她望向的那地方,瞪了半天也没瞧出门道,只好尴尬地开口打破安静:“咳,表妹,那里有人吗?”

    卫昭微微挑了挑眉,正要说些什么,秦绍衣却先他开口了:

    “卫姐姐,不必担心,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她拿出那颗蜃母内丹,轻声念了一句什么,众人视野尽头的黑暗登时溃散如影,渐渐露出了一个人的面容。

    卫绮怀暗暗琢磨,这幻术还真是好用,要不她回去也学一学?不然全凭杀气辨认危险,还是有些落伍了。

    琢磨完这些有的没的,她抬头看向眼前人。

    来者恰好是个熟人。

    还是个不那么友好的熟人。

    秦绍衣见到他并不如何意外:“原来是戚公子,别来无恙。”

    卫绮怀却盯着他,冷幽幽道:“只是不知道现如今,阁下是戚尚,还是戚泫呢?”

    卫昭插话进来:“哦?长姐这话怎么说,这位戚公子还有两个身份不成?”

    “……”钟如星默然半晌,忍不住发问,“怎么,你们都认识他吗?”

    卫绮怀也沉默了。

    好表妹,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三位,又见面了。”戚泫谁的问题也没回答,只随便拱了拱手,从容笑道,“这些尸傀碍路多年,本是我心腹大患,多谢今日诸位为我开路。”

    卫昭没想到自己收服尸傀一举白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不由得冷笑着哼了一声。

    “你方才跟在我们后面……就是为了去见那穷奇?”卫绮怀看了一眼戚泫身后,没发现魔族的影子,才意识到他什么人也没带,“等等,阁下孤身一人,去见穷奇?”

    “是又如何?”

    “不如何。”卫绮怀很真诚地问他,“你打得过它吗?”

    只有一半蜃母之力的戚泫,要如何打得过这个凶兽?靠幻术吗?精神攻击?

    这下戚泫的神情很有几分古怪,打量了她几眼之后,才缓缓道:“它久居地下,畏首畏尾,从来只靠着那些尸傀护卫洞府,未必有和我一战之力。”

    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自信!

    卫绮怀却定定地看着他,自顾自地下了定论:“你打不过它。”

    “你——”

    戚泫刚要动怒,卫绮怀又打断了他:“对了,阁下上次委托我们的任务,我想现在我可以回答了。”

    戚泫青着脸,没什么好气地反问道:“什么任务?”

    “查案,阁下可还记得?戚家灭门案。”

    “卫……”钟如星本是打算让卫绮怀不要与这人多说废话,闻言一顿,看了看秦绍衣和卫昭脸上静待好戏的神色,也收住口中的话,默不作声地扫向戚泫的脸——因为自卫绮怀话音落下,他的脸色便开始不稳定起来,好似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正在挣扎。

    ……也可能是他这具身体还保存着的过去的记忆在挣扎。

    总之,这种强烈的反应影响了他,使他不由自主地质问道:“你查出来了什么?”

    “按时间顺序说的话,戚晓并非死于火灾,而是戚烈咒杀的,虞晚荷倒是自杀无疑。”

    说到这里,卫绮怀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有意卖个关子。戚泫恼怒于她的戏弄:“这些我都知道。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死的是戚子熹。”卫绮怀慢慢道,“他死于水魄寒,你还记得吧?这座岛上,会炼制水魄寒这种毒的,只有一个人。”

    戚泫的嘴里迸出那个太久没有说出口、而显得很不熟练的字眼儿:“……母、母亲。”

    紧接着,他自言自语道:“可是,那时她已经死了!”

    卫绮怀觑了他一眼,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是戚泫还是戚尚,但她继续说了下去:“虽然你出世时,鲛人一族几乎绝迹,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们鲛人岛上,其实有许多鲛人一族的……遗迹。”

    秦绍衣饶有兴致地问道:“卫姐姐注意到了什么?”

    “曲水纹。戚家宗祠的那座祭坛上绘着曲水纹。话说回来,我曾以为那是祭坛,可是谁家的祭坛有那样深的水呢?所以,有没有可能那根本就不是祭坛,而是为鲛人一族所建的栖息之所?像那家家户户门前随处可见的水渠水井一样。”卫绮怀发散思维,想起什么说什么,“况且,仔细一想,戚家宗祠供奉的神像除了那个神女,还有戚虞两家的先祖,那么这个设想就很合理了——这不仅仅是戚氏一族的宗祠。曲水纹更像是这鲛人一族的图腾。”

    戚泫:“那又如何?何来曲水纹?”

    “宗祠火灾那日,戚晓和戚子熹在宗祠对质,戚晓用一把绘着曲水纹的匕首刺伤了他。”卫绮怀道,“阁下不如猜猜,那把匕首是怎么来的?”

    戚晓与虞晚荷关系极好。

    若是虞晚荷知道哪一天戚晓想要杀人,必然会赠送她一把一击致命的武器。

    所以她在匕首上淬了毒,正是虞氏一族的无解之毒,水魄寒。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

    戚泫沉默了一会,又问:“然后呢。”

    “然后?哦,你想问的,一定是你是死于何故吧——戚尚公子,我猜你一定很好奇这个。”

    戚泫的脸上一点一点爬满阴鸷。

    卫绮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向秦绍衣叹息道:“秦四小姐,你当时猜得真不错。当时,确实是虞晚荷杀了他。”

    秦绍衣的反应有些出乎卫绮怀意料——她唇角翘了翘,扯出一个漠然的笑,在卫绮怀对她的认知中,这简直平静得有些过头了。

    卫绮怀忍不住多留意了她几眼,却又被戚尚尖利的声音立刻拉了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听了这个答案,戚尚的表情无可抑制地扭曲起来,为此戚泫不得不竭力控制他。

    两个声音、两个灵魂在这具躯壳中交替出现着。

    但是就连狠狠压制了他的戚泫自己也忍不住质疑道:“为什么?她当时分明已经死……”

    卫绮怀摇了摇头:“对,她当时分明已经死去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杀的戚尚。但是有水魄寒在,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她可是最擅长毒术的人了。”

    她沉默着,却听见秦绍衣忽然开口了:“戚尚少爷,这个应该问你自己罢?”

    大约是因为这一刻戚尚的情绪太过激烈,他在与戚泫的争夺身体主权中占据了上风:“我?!”

    “卫姐姐,我想我可以为你解答这个问题。”秦绍衣不再看他,只转向卫绮怀,淡声道,“我在这地宫里发现了一事,方才还未来得及告诉你。”

    卫绮怀一愣:“什么事?”

    “这地宫深处,藏着戚氏一族‘神兽’血脉传承的秘密……简单来说,那是一个仪式。”

    卫绮怀扫了一眼戚尚,忽然发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他紧紧咬着牙,似乎那张嘴立刻就要迸出什么。

    有些古怪。

    卫绮怀追问道:“那是什么?”

    秦绍衣的语气冰冷而平静:“戚虞两家联姻,十代出一位‘神兽’血脉者。但是从鲛人那里得来的血脉并不稳定,若是‘神兽’血脉者到了一定年龄还迟迟没有觉醒,就必须以其母辈的心头血肉为饵,以促成其‘神力’复苏。”

    众人齐齐一怔。

    戚家神兽血脉背后的真相,居然如此野蛮。

    虽说同类相食以增其妖力,在妖异的生存法则中并不罕见,但是亲族相食,未免也太过……

    电光石火间,卫绮怀的眼前闪过那一日她在劈开的那尊人俑中,看见的一团血肉。

    烧焦了的。

    谁在炙烤那团血肉?

    ——作饵。

    为了吃。

    戚烈又为什么要在戚尚生辰日咒杀戚晓?

    除了他需要借戚晓之命延续寿数外,他是不是还想逼死虞晚荷?!

    只是为了这个见鬼的仪式?!

    卫绮怀的喉咙无法自控地梗住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任何话。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钟如星的声音沉沉落下:“你是说,他吃下了他母亲的血肉?”

    秦绍衣顿了顿,面色不改,颔首道:“不错。这位戚尚少爷至死也不明白他究竟是死于何故,大抵是因为他从未了解过自己的母亲,更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会在体内□□——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在他吃下这些血肉的时候,他可曾想过这是谁的血肉吗?”

    她的语气轻而冷,像是在与钟如星对话,又像是在反问着戚尚。

    “或者说,在他吃下那来历不明的血肉时,他当真不曾意识到那是谁的血肉吗?”

    “……”

    “我?我!我——”

    戚尚的面色可怖至极,他在这样残忍的真相中挣扎着、嚎叫着,仿佛灵魂在地狱的业火中炙烤。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嘶吼着追问道:“可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杀我?!我难道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吗?!”

    秦绍衣愣了一愣,似是觉得这话来得荒唐,蔑然笑道:“你吃都吃了,还说什么亲生骨肉。为人子者,可以为了那子虚乌有的神力而食其母的血肉。”

    “母又为何不能杀子?”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刚刚我不知道的东西,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卫绮怀自言自语着,直视面前狰狞如厉鬼的戚尚,暂时按住了身边钟如星将要出鞘的刀,回忆着那一夜和吕纾看到的景象,“当晚,戚晓带回来一封密信,我虽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在那封信里她查到了戚家与水镜教的勾结,我猜,以她的本事,未必不会知道这个祭母以飨子的仪式……这甚至都不用刻意打探,若是有心人能够仔细总结一下历代嫁入戚家的虞氏女的死亡规律,应当也是可以发现的。”

    “戚晓死后,虞晚荷必然会在她的尸身上找到那封信——这便是她杀你的原因之一。”

    戚尚怔愣地看着她,脸上涕泗横流,半晌后,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唯独嘴里喃喃着些乱七八糟的字眼儿,不知是在咒骂,还是在自怨自艾。

    卫绮怀耳中自动屏蔽掉那些粗鲁的字眼儿,又问:“对了,戚尚,那一晚你喝醉了是不是?你见过虞晚荷后,她对你说了什么?你是她死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人。当时她说了什么,她做了什么,你明明就记得的吧?”

    “我记得她死去的时候,你似是怕得很。可戚晓在大火中身死之后你尚能与人饮酒作乐,而虞晚荷死去得那样平静,为何却能让你面如土色?她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你真的是因为不知道,才在那个仪式中,毫无防备地吃下那团血肉的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像那晚的大雨,和大雨中的惊雷。

    戚泫此刻的脸,也和那晚惊雷照彻天地之时,卫绮怀当时撞见的戚尚脸上的惊惶神色渐渐重合。

    “你!你怎么知道!”

    他终于尖叫着摇头:“可我、我不是有意要吃她——”

    秦绍衣已经全然失去了耐心,竟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你不明白她为何要毒杀你这个亲生骨肉,可你当真认为,你自己全然无辜吗。”

    “……”

    戚尚脸上一片空白,半晌后,他哀鸣一声,大哭又大笑起来。

    他笑什么?

    他哭什么?

    他是在后悔自己害死了母亲吗。

    还只是在后悔自己为了那子虚乌有的“神力”,一时不察才中毒而死的愚蠢?

    卫绮怀觉得,这个故事的真相,其实不难推测。

    虞晚荷自杀的当夜,知道戚虞两族历代联姻的残酷真相后,她在临死之前决定见一眼自己的这个孩子,可戚尚来了之后,她却发现他非但没有在意自己姑母的死亡,还和那些狐朋狗友毫无顾忌地喝酒享乐,满身酒气,简直可恶可恨。

    虞晚荷一直知道他不是个好教养的孩子。

    他曾经故意赐死他的仆人,又曾无所顾忌地拿弹弓射落她养的鸟儿。

    那一刻她对他既失望至极,也愤怒至极。

    在这样的失控之下,虞晚荷问出了那个问题——

    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就是戚家的神兽血脉?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戚尚作为戚家众星拱月的小少爷,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优待的原因呢?

    在这个跋扈放纵又酒后失言的孩子嘴里,她听见了更多的秘密。

    戚尚作为戚家未来的少主,知道的东西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虞晚荷注视着儿子的面容,忽然惊觉他与戚子炀是那般相似,在这张脸上,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年虞氏一族灭族后,戚子炀是如何夸耀他设计那桩惨案的。

    终于,虞晚荷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

    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漠视生命的混账,更不能接受自己生下来的骨肉其实是一把夺命的刀。

    ——这个由她怀胎十月辛苦诞下的孩子,却原是一把反戈刺向她、刺向虞氏一族的刀。

    她那一日确实是打算绝望自尽的。但她在自尽之前,想好了最佳的复仇方式。

    ……她并非全然无情,她也曾给他留了一条生路。

    可是,她又如此笃定,他绝对不会选择那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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