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一)

    虽然不知道任长欢对惊蛰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卫绮怀必须想办法。

    想办法为她解毒、让她出去,或者带她一起离开这个幻境。

    卫绮怀跟踪了几个狱卒,得知了他们的排班顺序和这座私狱阵法的通行口令后,认为无论是在半夜子时狱卒换班之前,还是趁着明日清晨狱卒送饭之际,都是可以越狱的很好时机。

    做了一个粗略的计划之后,她于鲛人岛上周游一圈,惊奇地发现这里的生机确实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失——无论是草木的生机,还是人的生机。

    唯有梨花如故。

    岛上这座热闹的小城,现如今已经空了许多户人家。入夜,微弱的灯火三三两两地亮起来,街道上除了打更的,几乎空无一人。而远处的海面浓雾四起,浪潮翻涌,雷声闷沉,仿佛有巨兽正隐于四面八方的乌云之中,蛰伏、低吼,时刻准备蚕食一切。

    “小姑娘,可别站在那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崖上海风大,当心把你吹出去哟。”

    卫绮怀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站在山崖顶上,四下空旷,若是她好巧不巧念个御风的诀,就能立刻被崖上的风卷进崖下的海浪里。

    方才出声提醒她的是一位老妪,此刻见她回过神来,只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转头招呼着自己那边的小孙女:“小芽儿,这么晚了,快跟婆婆回家,收拾好东西,明日还要早起呢。”

    卫绮怀目光一转,这才发现那边的歪脖树下正蹲着一个小女孩,她一边拿着小铲铲埋着什么东西,一边急声道:“婆婆,等等呀,我得让兔兔落叶归根啊。”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好啊。”老妪嘴里碎碎地念了两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止不住地叹息,“就是不知婆婆以后能不能落叶归根啊。”

    “……婆婆,咱们明天一定要搬家吗?”小女孩做完了手头上的工作,犹犹豫豫道,“兴许过几天,海上的风浪就歇下了呢。”

    老妪摇头:“海底的蛟龙要发怒了,哪能这么容易平息——芽儿,走罢。”

    一老一少提着灯缓缓走远,卫绮怀忽的想起了自己的祖母和妹妹,怀念之际,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位老人家为什么能看得见她?

    她追了上去:“老人家!等一等!”

    该说些什么?

    您看得见我?

    您为什么会看得见我?

    ……不,这个问题太没有意义了,对方一定会和吕纾和虞涵一样,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看见她的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是不是要满足某种条件,才能看见她?

    也许是因为她追得太快了,前面的小女孩最先转过头来,拉一拉祖母的袖子,对卫绮怀道:“婆婆耳背,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女孩也能看得见她?

    卫绮怀的神色更复杂了。

    小女孩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问道:“姐姐是在这林子里走迷路了吗?”

    卫绮怀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虽然觉得这个姐姐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小女孩并不觉得她像坏人,于是便道:“那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吧。”

    小朋友还真是心大啊。

    卫绮怀哭笑不得,只好道:“多谢你啊,小妹妹。”

    “小姑娘,那回头崖不是能待人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谁能等到回头的人。”老妪看了看卫绮怀,语气有些唏嘘,大抵是以为她心中有什么难解的心事,才会大半夜地在山崖上独立良久,“回头崖上不回头,莫要白白蹉跎了自己的好光景啊。”

    回头崖?好名字。

    卫绮怀苦笑一声,十分怀疑系统是不是把她这个恋爱脑buff设置为全体人员可见,不然怎么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家也能把她认作是一个“为情所困,蹉跎时光,等负心汉回头”的可怜人?

    一老一少的家住附近的小渔村,卫绮怀同她们走到村前,见她们到家,便准备告辞。

    然而小女孩在漆黑一片的村落里一望,却忽然意识到了哪里古怪:“婆婆!阿娘和阿爹呢?不是说给咱们留着灯吗?”

    老妪脸色一变,急忙拉着小孙女快步走进村子,当即便有一个老妇人拄着拐,蹒跚着迎上来,满面泪纵横:“小芽儿的爹娘、还有我家那两个,都被捉去了!老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妪见此情形,一时间气血上涌,怒火攻心,摇摇晃晃便要倒下。小芽儿眼疾手快扶住祖母手臂,顿时明白过来:“岛主府里的那些大老爷们,竟在这时来了?!”

    卫绮怀忙问:“怎么回事?”

    “一定是他们!”小芽儿咬牙,恨恨道,“怕我们跑了,就来抓我们!”

    卫绮怀心下一片雪亮:

    戚家人必然是怕治下子民因为恐惧海啸而纷纷搬离鲛人岛、徒留他们一个光杆司令,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这些要逃出去的人们以莫须有之名关起来。

    真是简单粗暴的管理方式。

    两位老人家相对拭泪、六神无主之际,忽然一个洋洋得意的男子声音从她们背后响起:

    “还不是因为他们要逃。要我说,杜姨,胡姨,你们就不该有这个胆子,戚家的大老爷那可是能呼风唤雨的仙人,人家无所不知,还能发现不了咱们这点儿小心思,不如乖乖听话,反正——”

    “放屁的无所不知!那些大老爷都自身难保了,哪有什么闲工夫盯着咱们这个小村子!分明是你背地里告发了他们!”杜老婆婆破口大骂,奋力地举起了手中的拐,“你这混账东西,你杜哥杜姐对你多好,他们把你当亲兄弟,你竟告发了他们!”

    “我也是逼不得已,大老爷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男子轻易躲过了老妇人的攻击,嘴上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声,忽然间眼睛一转,贼眉鼠眼觑到了她们身后的卫绮怀,登时喜道,“哟,这是哪来的小娘子,竟然生得这样标致。”

    举拐的杜老婆婆又急又怒,唾骂道:“你这色胚!泼皮无赖!真当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卫绮怀觉得自己像一个不知为何走到了人间闹市的山中精怪,忽然现身在众人目光中,惊奇而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谁都能看见她了?

    难道她这个剧情bug被修复好了?

    还是这个幻境之主决定给她降低一点儿游戏难度?

    然而她现下来不及想这么多,这一众老小哭的哭,骂的骂,乱成一团,实在叫人放不下心。

    卫绮怀正要开口劝架,忽见这男子抬手握住了杜老婆婆的拐,不耐烦地甩开:“你这老婆子真是没完没了,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反正杜哥杜姐现如今也管不了我——”

    他甩出去的力气不小,险些将老妇人掀到地上,不知道是本来就下手没轻没重,还是有意为之。

    下一刻,卫绮怀闪身到他面前,一手扶起了将要摔倒的杜老婆婆,一手抵住了他抽过来的拐杖,冷冷地睨着他。

    她的速度之快,谁也没能想到。

    “小姑娘……谢谢,谢谢啊!”杜老婆婆抓着她的手,还在被瞬间掀出去的惊恐之中,心有余悸地瞪着凶相毕露的年轻男子,一时间气得胸口发闷,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男子丢了拐杖,看也不看同村的长辈,只望着她的脸,邪笑道:“姑娘好本事,看来还是个练家子啊。要不你我来试上一试?”

    卫绮怀握了握掌心,不知道现在自己的修为境界究竟有没有恢复。

    于是她迎上了男人伸过来图谋不轨的手。

    轻轻一掰。

    折了。

    只恢复了三层功力?

    这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你、你这悍妇!”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过后,这无赖虚汗直流跪倒在地,握着自己那只以不自然姿势翻折过去的右手臂,张口骂道:“老子就是靠这手养家糊口,你、你竟一出手就这般歹毒!”

    然而卫绮怀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她按着剑。

    吓走了泼皮无赖,卫绮怀转身就迎上了几双眼睛。

    惊惶的、喜悦的、期待着的、还有点儿难为情的眼睛。

    但是没有恐惧。

    幸好没有恐惧——卫绮怀心想。

    胡婆婆颤颤巍巍地开口了:“姑娘,方才多谢,你、你是?”

    惊魂未定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恭敬。

    被人当做救世主那般注视着,实在很难让卫绮怀拒绝。

    “我是云游到此的修士。”她索性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需要我去帮忙劫狱吗?”

    语出惊人。

    虽然她的确是善解人意得太过了,若是寻常人,难免会觉得她来历古怪不敢信任,然而情况紧急,两位老人家已经别无他法,更顾不得思考她到底是侠肝义胆还是别有图谋,立马给她指点了方向。

    正说着,杜婆婆脸上泪痕未干,又要拭泪。

    卫绮怀心下叹息。

    看来她们是真的被这些日子岛上的风暴逼得狠了,竟半点不考虑“劫狱”这个事情的胜算,及其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了。

    不过,连这样花甲之年的老人都决定了背井离乡,还能有什么值得思虑再三的呢?

    卫绮怀问:“劫回来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小芽儿擦干净脸,语气坚定地开口:“爹娘说了,出海!”

    卫绮怀又问:“何时出海?万一那戚家的追兵追得紧怎么办?海上近来不是有风浪吗,你们不怕遇上风浪?”

    “只有天亮时,海底的蛟龙才会发怒。”胡婆婆说,“姑娘若是能在天不亮的时候把小芽儿她爹娘带回来,我们这就出海。”

    “至于追兵,那群大老爷们都自顾不暇了,哪来的功夫管我们这些老东西呢。逃出去就一了百了。逃不出去,便是命。”杜婆婆接过小芽儿递来的帕子,擦干了眼角,“命当如此,也算落叶归根了。”

    卫绮怀依然有些犹豫:“可你们到底是带着孩子——”

    “姐姐,”小芽儿仰脸看着她,“我们这些海上长大的,谁不是海上生,海上死呢?”

    “……”

    是她忘了。

    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原本就没有退路可言。

    卫绮怀俯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且等着,我去把他们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

    劫狱这种事儿,劫一个是劫,劫两个也是劫。

    劫一群也是劫。

    热心市民卫绮怀虱子多了不痒,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如何将劫狱效率最大化。

    打?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修士无故杀伤凡人可是违背天道规则,要被堕了道行的。

    不能正面起冲突。

    关押修士和关押百姓的监狱自然不在同一处,保密程度更不是同一等级,卫绮怀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了地方。

    这座监牢收押的犯人相当杂乱,关了二十几人,皆是青壮男女。

    她铺开神识一探,发现此处看管的狱卒并不多,大都在一点烛火下守着飞来飞去的蚊子,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卫绮怀从须弥芥子囊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十几年前用过的半支迷香。

    江湖上最常用的迷香。

    只是迷香虽然可以放倒外面的守卫,但要如何避免那些被关进去的普通人不受影响呢?

    忽然间枯燥的空气被搅动,一个狱卒拎着两坛酒,大踏步走过去,放声喊道:“老皮!老张!喝不喝酒?西村里的小子孝敬了咱两坛好酒!够辣!”

    “哈哈哈你干了什么好事?那小子这么孝敬你?”

    “哼,当然是跟那些人一样,出岛呗!这不是还求咱们通融吗?”

    “嗤,我知道他!告发了村里人,便宜了自己。小心思倒不少!”

    “来来来!兄弟们,都来喝酒了!”

    卫绮怀灵机一动,又从须弥芥子囊里翻出一包蒙汗药。

    办法还是老的好用啊。

    幽幽的酒香飘进狱卒们的鼻中,顿时一个个都精神大振,清醒起来,各自搬凳子凑桌子,拿碗的拿碗,倒酒的倒酒。

    吆五喝六之际,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微弱烛火下,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喝了一顿大酒,狱卒们四仰八叉地醉了一地,东倒西歪,鼾声震天。

    卫绮怀从暗处现身,轻而易举地就掏出了狱卒腰间挂着的钥匙。

    小芽儿的父母与小芽儿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卫绮怀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便走到牢门前,挨个儿试了钥匙,打开牢门,开门见山:“小芽儿父母,是吧?”

    “有人托我来救你们,叫上你们村里的人,一起走。”

    她说得言简意赅,小芽儿父母也识时务,当机立断地指引她去解救更多的村民。

    人们陆陆续续地聚齐了,卫绮怀领在前面,有人不知她底细,不敢说话。还有人见她长得面善,出手又熟练,猜测是那种传说中扶危济困的游侠,于是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女侠,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卫绮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我们还有一些乡亲,都是周遭村里的,平日里关系也不错,现如今就在那边儿的监牢里关着,不知道您能不能……”

    “可以是可以,但他们是犯了什么罪进去的?”卫绮怀心知救人一时容易,救人一世难,并不敢随便答应,只道,“若是他们犯下了什么重罪,此举便无异于纵虎归山。救下他们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到时候需要承担这个后果却是你们,你们当真想好了?千万不要慷他人之慨。”

    人们环顾四周,发现狱卒都已经被摆平了,这才大着胆子轻声地争论道:

    “女侠误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呀。”

    “是啊,他们顶多是些小偷小摸,谁也不是罪该万死的大恶人啊!”

    “还有几个是因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这才不得已偷点东西充饥,唉。伍妹子,女侠叫我们不要慷他人之慨,你是苦主,你说!”

    “我?我大字不识一个,哪懂什么叫慷他人之慨?只是那孩子已经关了几天,也算得了个教训。她是个苦命人,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这些日子家里又断了粮……女侠,你发善心救了我们,我们本来不该求你这么多的,可大家都是乡亲,现在我们都要逃出去了,也实在不忍心看他们被困死在这啊。”

    卫绮怀忽然多了个疑问:“你们为何这样笃定,继续留在岛上,就会被困死在这儿呢?”

    戚府上下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鲛人岛覆灭在即,如果说戚府的气氛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那么这些村民给她的感觉就是更直观的——恐慌。

    大厦将倾、大坝决堤前的恐慌。

    正想着,她听见系统久违地发出了声音:

    【灾难来临之时,蝼蚁的逃生本能甚至强于大象。】

    “他们不是蝼蚁。”卫绮怀说,“还有,你这个答案有生物学理论依据吗?可不要仗着自己是人工智能就不负责任地胡编乱造。”

    【……】

    卫绮怀忽略了它的沉默,继续追问:“对了,先前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说话。怎么,你这次终于不打算继续装死了?”

    【……】

    与系统在脑内交战的同时,有人快人快语,回答了她:“女侠,您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些出海捕鱼的,又不是那戚府里会仙法仙术的大人物。现如今海底的龙王发威了,仙人受得住他的威力,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怎经得起折腾啊!”

    又有一人附和:“是啊!戚家人护不住我们,我们总得自寻出路吧?”

    卫绮怀又问:“你们这么坚决地想要离岛,可曾想过以后?即便对付得了海上的风浪,你们还要开荒,万一那也是个不毛之地呢。”

    先前那个姓伍的女人操着一口朴素的乡音道:“女侠,俗话不是说‘人定胜天’吗?人定胜天,西海这么大,总有我们能去的地方呀!”

    人定胜天。

    说得真好。

    卫绮怀愣神片刻,微笑起来,对系统道:“你看,我就说吧,他们不是蝼蚁。没有人是蝼蚁。”

    到了关押着那些村民的监牢,卫绮怀故技重施放倒了看守,众人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牢门,带上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乡亲们,数十余人,在暗夜里摸黑前行,一路拔足狂奔,终于远离了那座监狱。

    说来也是幸运,戚家修士不知被派去做了什么,竟然没有一个驻守此处,竟让卫绮怀的劫狱如此易如反掌。

    逃出生天的人们纷纷呼出一口气,看着不远处隐没在夜色之中的房屋瓦舍,各自感叹着有惊无险福大命大,随即准备各回各家尽快出海,便向卫绮怀长揖告辞:

    “多谢恩人相救。”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兴冲冲地发下宏愿:“恩人!别人都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今天救了我们这么多人,是天大的功德!若我们以后能到别处安家置业,到时候我定然为你建座庙,好好供你!”

    “好!还要修个神像!”另一个小少年拍了拍手,高兴地点着头,还不忘了比划,“比岛上的女神像还要大!”

    众人大笑起来,不知是笑孩子们热情而单纯的赤子心肠,还是笑他们夸下海口时的自不量力。

    可是在这样好的氛围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调——人群之中一个模样憨厚的青年正左顾右盼,面露不解,向他身边的乡亲们问道:“你说恩人,可那位救出我们的恩人是在哪里呢?”

    众人还以为他只是看不见被别人层层围住的卫绮怀,便纷纷为他指去方向。

    卫绮怀也向他望去,却发现他的眼中茫然一片,那目光并没有聚焦在她身上。

    青年依旧纳闷:“我怎么瞧不见呢?你们指的什么?”

    他看不见她。

    他身边站着的女孩是他的妹妹,闻言十分不客气地踩了自家哥哥一脚,抱怨道:“哥!你莫不是在里面关傻了?恩人好端端地就站在那里,你也能看不见?!”

    青年委屈道:“可我、我是真的看不见恩人啊!这里站着的,不都是乡亲吗?”

    他说着,环顾四周,神色畏畏缩缩,忍不住害怕起来:“我说,近来戚府闹鬼,你们看见的,别是那东西吧?”

    卫绮怀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先不说为什么现在她在这人眼里又变成了先前不被人看见的阿飘形态。只说在这时候说这种话,未免也太容易引起动乱了。

    她可还记得上次解释不清就被飞红城百姓群起而攻之的狼狈场面。

    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青年妹妹愤愤地开口反驳:“哥!恩人是有影子的!你莫要信口雌黄!再说了,恩人不是寻常人物又如何?不是人便是仙!人家救你出来,不是让你将人家的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咱可不做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就是啊!老二,你是不是在牢里待久了,眼睛出了些小毛病呀!”

    “女侠莫要管他!他胆量最小,都不敢跟我们出海,今日女侠威势赫赫,他兴许是没有胆子睁眼看你呢。”

    把狱卒药倒了算什么威势赫赫?

    问剑山的大师姐用这种法子救人,若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挨多少笑话。

    卫绮怀失笑片刻,又肃容正色,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咳,诸位乡亲,莫要担心,我有仙法护身,有人看不见也是正常。”

    其他人皆道:“恩人,可我们都能看得见你啊!”

    “寻常百姓,若是没有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之劣迹,大抵都是有仙缘的。”卫绮怀故作高深道,“不过不知为何,这位小兄弟的仙缘,比你们的都要浅一些。”

    青年妹妹担忧道:“这、怎么就他一人仙缘差呢?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不妨事的。”卫绮怀说,“以后立身持正,与人为善,凡事三思而后行,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通过妹妹的传话,青年立刻紧张起来,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才和妹妹千恩万谢地告辞了。其余众人也挂念着趁夜出海,当即谢过她,各自散开,各回各家了。

    周遭渔村亮起了零零星星、并不起眼的灯火,有些人家收拾得快,立刻下了海。

    夜晚的大海明明应该危机四伏,可此刻却异常安宁。海风徐徐吹动着升起的船帆,海面上浮动着粼粼的月光,雪白浪花翻滚不息,前仆后继地簇拥着即将远行的船,待他们离去之后,又慢慢归于平静,一切了无痕迹。

    卫绮怀将小芽儿父母送到她身边时,得到了小姑娘热情给予的一个暖融融的拥抱。

    作为回礼,卫绮怀御风相助。

    “女侠!请多保重!”

    “一路平安!”

    卫绮怀站在潮湿的岸边,目送那小小的船帆渐渐远去。直到它安然无恙地遁入与海平面相交的那夜幕、化作一粒低垂的星子时,她才转身。

    底层劳动人民的逃生本能实在令人惊叹,“十室九空”这个词语用在小渔村里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的夸张意义。卫绮怀巡视一周,发现现在村子里只剩下一户人家还没能来得及离开了。

    正是杜婆婆一家。

    他们似乎是在出海的途中耽搁了一会儿,不知是行囊太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人家在舍不得扔下的旧物里啰啰嗦嗦着扯出一条油毡布。她的一对儿女则从竹箧里丢下一张破渔网,耐心地应付着母亲的精打细算。

    没有打扰他们,卫绮怀静悄悄地转身告辞,准备回去解救任长欢。

    可是扬首时她却看见了城中哨塔忽然亮起,以及近处山林里闪着的光。

    黑暗之中亮起的光本应让人安心,可此刻这光在遍布月色的山野中却显得格外可怖,恰似一道猩红伤疤在完整的皮肤上肆意游走、鲸吞蚕食。

    那是火把的光。

    卫绮怀跃到树梢头,发现那是一队举着火把、披坚执锐的武者,此刻他们正在快速地移动着,声势浩大,好像一个不注意,就能将这片皎洁的梨花林毫不留情地付之一炬。

    她仔细望去。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府兵,但其中却有一个与他们的节奏格格不入的外人,那人吊着折了的手臂,还兴致高昂、上蹿下跳地走在前面,为他们指路。

    他虽然放低了姿态,但脸上的得意之色却让人十分熟悉。

    夜风掠过万木婆娑,为卫绮怀带来了他的声音:

    “是啊,将军,我先前见过他们藏起来的船,就在这附近,只我一个知道!”

    “您说,这不是要叛乱还能是什么,您可千万不能便宜了他们,尤其是那个老婆子!”

    “哦,还有一个女人,来得蹊跷,身手也不错。哈哈,不过将军出马,定然能叫她有来无回!”

    “啧啧啧,就是可惜那张脸蛋了……”

    “对了,将军,还有胡芽儿,那小丫头长得可水灵——”

    话音未落,一支箭,不由分说地贯穿了他的天灵盖。

    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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