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下)

    梁鸾不爱罗娉。

    最起码,不如他表现的那样爱罗娉。

    很好,这个故事里没一个恋爱脑。轮不到她来拯救。

    卫绮怀自嘲地笑了笑——她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新结论,却彻底搞不清楚自己这个任务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梁鸾不喜欢罗娉,然后呢?

    系统还要她去探索什么真相?到底怎么做才能完成这个支线任务?

    她茫然又心烦地闷头乱走,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卫大小姐,您已经在此处转了十二圈了。”

    卫绮怀正想知道是谁这么无聊,就听另一个人纠正道:“十三圈。”

    她终于抬起眼睫:“开阳,摇光。”

    也是熟人。

    她们是钟如星的两位女下属。

    卫绮怀笑道:“你们倒是很闲,在这里看我热闹?”

    她问得随意,开阳也随意笑道:“冤枉,卑职可没看您热闹。这不是正想为您解忧吗。”

    “我的忧你可解不了。”卫绮怀笑道。

    “恕卑职多嘴。”开阳快人快语,“难不成您跟崔公子闹别扭了?稀奇啊。崔家那位长公子怎么惹着您了?”

    卫绮怀一时哭笑不得,百口莫辩。

    她发现,好像……她确实是个众所周知的恋爱脑。

    跟崔晏绑定太久,一时还真不好解释。

    摇光素来沉默寡言恪守成规,闻此不由得肃容冷声道:“开阳,慎言。”

    “无妨。”卫绮怀庆幸于她的解围,及时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们少主呢?”

    “七姑娘不是要与梁家那位公子解除婚约吗?”开阳叹道,一副有些苦恼的模样,“那梁家人编排了七姑娘些乱七八糟的,少主这不就同他们理论呢。”

    “他们编排了什么?”

    “哎,您别听了,脏了您的耳朵。”开阳道,“反正少主都已经将他们骂过一轮了,不值得您再动气。”

    卫绮怀说:“梁鸾也在这里?”

    “是呀。”开阳说,“他的婚约,他不来谁来?算他是个要脸面的,还知道把自己养外室这事坦白了先。您不知道,方才少主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得可精彩了!”

    梁鸾在这里?

    正好。

    卫绮怀道:“骂得不错,叫她再多骂一会儿。”

    开阳欣然应下,卫绮怀转身出了府。

    既然她在当事人那里问不出什么了,那不如就趁此调虎离山之际,去好好探一探那座“金屋”吧。

    *

    正值雪落。

    此处主人不在,守卫松懈,连那几个丫鬟小厮也各自散了,临近日暮,天色也阴沉下来,远处有黑鸦落到脊兽上呱呱而啼,府内几乎瞧不见人影。卫绮怀轻巧翻上屋檐,无声落入庭院,不见有人拦。

    她掸去一身的细雪,长驱直入,掠过主屋耳房,却发现后院的卧房已经上了锁,兴许是梁鸾怕自己睹物思人的缘故,索性将其封存——无怪乎守卫会这样懈怠了。

    卫绮怀不假思索用掌劲儿震断了门锁,推门而进。

    这是一间寻常居室,窗明几净,雅致整洁,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胭脂水粉金玉首饰,多得都要溢出来了。

    衡北风俗,男人尚美,这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大约都是梁鸾的东西,她简单看了几眼,被香气熏得头晕眼花,却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接着便转去打量墙角立着雕花的衣柜,以及另一边儿的多宝格。

    多宝格上陈列着些古董摆件儿,她一个个浏览过去,也没发现什么值得留意。

    绕过一张座屏,她看见一架精致的花梨木垂纱架子床。

    绣床四角悬香囊,依然掩不住满室药香。

    然而卫绮怀在这房中却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犹豫了片刻,转回梳妆台和多宝格,细细翻找了一通。

    都是寻常的东西,瞧不出什么蹊跷。

    然而,正是瞧不出蹊跷,才显得格外蹊跷。

    因为在这里,卫绮怀没有见到一张书案,更没见着一样文房四宝。

    像梁鸾这样的人,即便不打算刻意附庸风雅,房间里也该有点儿相关的格调,为何她却瞧不见一件文墨字画?

    绿萼自己说过,“娉”这一字是她自学的,可这房间里连半页写着娉字的纸都没有,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字?哪怕梁鸾在口头上教过,也不至于就能让她自学成才吧?

    卫绮怀本也怀疑会不会有那种比较原始的教学方法,譬如在沙地上写字,沙散则无痕——可梁家不至于连个笔墨纸砚都出不起。

    所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梁鸾没有教她习字。

    那么,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字呢?

    丫鬟侍卫?

    不,且不说这些都是梁鸾的人,她们会不会写字还是一个问题,即便会,绿萼也不会轻易向他们求助。

    难道她还见了别人?

    可是谁有那个能力,既能破阵而入、不惊动其他人,又能全身而退,没让梁鸾起疑?

    若真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直接救她出去,反而要教她写什么字。

    卫绮怀思索着,忍不住皱眉。

    ……还有,绿萼身上的阴气过重,这一点也令她十分在意。

    阴气算是病气,也叫死气,阴气太重会影响到病人的面容精神,甚至有些人魂魄之上的生气会被阴气侵吞,反映到面相上,就出现了“印堂发黑”这个著名的说法。

    虽说久病之人阴气缠身不奇怪,可梁鸾又不是傻子,更不是请不起大夫,绿萼患上的也并非不治之症,为什么就让她这么病着?

    卫绮怀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来此处为她诊治的医师就是与她联系之人,绿萼故意拖延病愈时间,就是为了能让这位医师多争取时间救她?

    想到此处,卫绮怀瞥一眼任务进度。

    纹丝未动。

    她需要再找证据吗?还是直接去找那位可能与绿萼存在联系的医师?

    想到此处,卫绮怀准备出去,抬头却忽然望见一面极其怪异的镜子。

    那面铜镜倚在窗框上,镜面直直朝向窗外,只是已经覆上了一层细雪。

    卫绮怀伸手拂去了镜上的雪,用灵力探查一番,确定了这是一面寻常的铜镜。

    铜镜本身没什么奇特之处,至于为什么她说它怪异,则是因为这是个风水上的讲究。

    民间关于这种说法很是不少,其中辟邪化煞的答案占了主流:宅中若生了煞气邪气,若想不动干戈地化解,可在窗前挂上一面镜子,将其反射出去。算是一种民间消灾解厄的土法子——当然,如果这镜子朝向的是别人家的窗子,这悬镜者还有要邻居替祸顶灾的坏心思。

    这房间里有什么?

    绿萼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她如果真察觉到了什么,为何不告诉梁鸾?他多多少少还算个修士。

    等等……

    卫绮怀及时地提醒自己。

    还是要站在绿萼的视角来看。

    ——梁鸾,对绿萼而言,就可信吗?

    是不是绿萼正是因为已经意识到了他的不可信,才退而求其次,自作主张地用了这种土方子?

    绿萼逃离梁鸾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沉思之中,卫绮怀忽然惊醒,屋外响起一阵沙沙的踩雪声,似是有什么人由远及近地走来。

    卫绮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

    “这锁怎么坏了……”一个小丫鬟走过来摆弄了两下锁,纳闷道。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是我。”

    卫绮怀一愣。

    谁这么好心主动替她背黑锅?

    小丫鬟的声音停顿片刻,笑道:

    “呀,夫人,又是您呀?以后可别玩这个了。话说,这镜子上的雪也是您拂干净的?”

    卫绮怀又一愣。

    夫人?

    这宅子里还有别的什么夫人?

    那女子又道:

    “是我。”

    丫鬟又道:“哎呀,您以后可小心些,别叫人瞧见,不然我也帮不了您了。”

    她似乎是拿了那锁要处理,嘱咐完就离开了,脚步声比她来时还要更匆忙些。

    卫绮怀也匆匆跳起来。

    她耳力很好,但她自始至终,都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这个所谓的“夫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绕过屏风,看见门外空无一人。

    她走到窗前,捡起镜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

    甚至没有她自己的脸。

    卫绮怀失去了耐心,丢出一张显形咒——

    邪魔厉鬼,速速现身。

    片刻后,空气短暂地扭曲了一瞬,如投石入水,水中泛起的涟漪。

    依旧是没什么反应。

    卫绮怀放下铜镜,在低头的那一刹,视野里掠过一双悬在空中的云头锦履。

    她转头,对上一片苍白。

    苍白的脸,苍白的眼,眼白挤去了大半的瞳仁,唯有两片薄唇上了胭脂。

    卫绮怀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后退倒不是因为对方是鬼,而是因为这个鬼……脸上的粉抹得太厚了,厚到模糊了原本的五官,厚到让卫绮怀怀疑,这张脸上的苍白面色,究竟是由于鬼本就肤色惨白,还是由于这女子面上的妆粉涂得太过夸张。

    退了一步之后她又叹息:

    太瘦了。

    衡北女子甚少有涂脂抹粉的,即便有,也多是为了遮掩病容。眼前这位妆面如此厚重,应当是一位病死鬼。

    病死鬼素来没什么威力,卫绮怀放下了悬着的心。

    她问:“方才就是你在此处?”

    女鬼张口:“是我。”

    卫绮怀又问:“你就是那位‘夫人’?”

    女鬼答:“是我。”

    卫绮怀想了想,将这话说得更细致了一些:“那小丫鬟认识你,莫非姑娘是梁鸾曾经养在此处的夫人?”

    女鬼说:“是我。”

    “不好意思。”卫绮怀忍不住打岔,“请问你是只会说‘是我’这两个字吗?”

    女鬼:“是我。”

    “……”卫绮怀明白了。

    这位,可能还真的,只会说这两个字。

    是一个比较低阶的游魂,神智不清,会说的话只有寥寥几句。

    这一般都是生前执念未了,死后一直记在心头的话。

    可什么人的执念会是——“是我”?

    卫绮怀低头一看,瞥见一张灵力流转的阵法,符文延伸至房间四角。

    这样的低阶小鬼,若没有这样固魂或是镇压的阵法,大约很快就会沦为孤魂野鬼。

    不用多说,这肯定是梁鸾的手笔。

    士族门阀,阴私腌臜事太多,竟然连个小丫鬟都见怪不怪了。

    这宅子里养着这样一位“夫人”,聚阴招煞,也怪不得绿萼久病难愈,怪不得她有一身缠绕不褪的阴气,怪不得她会放一面镜子辟邪了。

    卫绮怀的一切疑问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是了。

    一直以来,绿萼对梁鸾表现出来的感情,不像仇恨,倒像恐惧。

    让她恐惧的有很多,无论是双方悬殊的身份地位,还是名为恩爱实为牢笼的“金屋”。

    现在,又加上这宅子中神出鬼没的“夫人”。

    卫绮怀起初还以为是这姑娘生性胆小怯懦,但现如今才明白过来,那不敢严明的恐惧,不是什么他要杀她,而是这无形的禁锢和压迫,正在一寸寸地凌迟着她的生命。

    确凿无疑的杀意她可以说得出口、骂得出口,可是面对神出鬼没又无所不在的“先夫人”,她无法反抗,甚至无法指控。

    不知绿萼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之时、半梦半醒之间,会看见她的枕边人披衣而起,悄无声息地赶赴一场与孤魂的幽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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