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酒

    贵欢楼是两年前开在衡北郡的新店,店虽不大,名头却很响,就坐落在衡北郡内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卫绮怀钟如曜两人在街上走着,无须抬头去看,只凭空气中满溢着的醉人酒香就能辨别出那家酒楼的方向。

    走到近前,就见门外一根望竿上挂着青旗酒旌,正随风翩翩。檐外匾额上书“贵欢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大气恢宏。一入楼中,酒香袭人。

    楼内人来人往,一楼是酒客,二楼是食客。只是一楼的酒徒太多,人声鼎沸,引得二楼雕栏凭眺的贵客都忍不住挑开翠幕看热闹。卫绮怀不常来这种地方,一时有些踯躅,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就见一位小姑娘挥着帕子,像驱什么苍蝇蚊虫一样无奈又气愤地驱赶着她身前簇拥着的一大堆面色狂热的客人,扬声道:“不见!不见!掌柜说了,不见那些满身酒气、只为讨酒而来的俗人!这木兰露讲究的是个缘分,缘分二字不可强求,各位改日等有了机缘再来也不迟!还是请回吧!”

    闻言两人有些举棋不定,怕那老板娘也将她们并进这讨酒的“俗人”里,不打算直说要见面,只先去到二楼找了一间雅座,点了些好菜,施施然吃过一顿之后,才问那女伙计:“你们家的酒都怎么卖?”

    伙计报了一串名酒佳酿:“本店有上好的桑落、锦波、梨花白、九酝春、玉冰烧——”

    钟如曜道:“给我上坛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伙计答得很漂亮:“客官,这天底下的酒千滋百味,天下的酒客们又众口难调,‘最’之一字实在太重,小的不敢断言哪家名酿堪为最好。”

    卫绮怀打算旁敲侧击:“就在你们家的招牌、最受欢迎的、或者最贵的几类里面,你折个中,推荐给我们如何?”

    伙计这回有些为难了:“那就实在对不住两位客官了。”

    钟如曜:“对不住我们什么?这酒很贵吗?”

    伙计说:“贵也不算贵,只是我们家这招牌,并非轻易就能买得到的。”

    “轻易买不到?”卫绮怀笑了笑,“那我就更想要了,可有什么条件?”

    伙计道:“这酒叫木兰露,我家掌柜说了,此酒有灵,无缘人来买,千金也难得,可若是遇上有缘人,她却愿意拱手相送。”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木兰露,倒也算是个附庸风雅的好名字。

    只是,若说什么“酒有灵性”,听上去就像一个手段老练的营销了。

    钟如曜:“何者能算得上是有缘之人呢?”

    伙计道:“有缘无缘,还须让我们掌柜来定夺。二位请随我来。”

    这么简单就能见到了?

    卫绮怀笑着提了一句:“亏我还以为要见你家老板娘是个天大的难事。”

    伙计似乎也想起来刚才楼下发生的闹剧,笑道:“两位客官诚心诚意,自然是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的。”

    卫绮怀可没觉得她们这样能是多有诚意,只觉得这伙计莫不是看上了她们身上哪处不同才做出如此礼遇——可是什么不同之处能作为筛选的标准?

    是有钱吗?

    还是……认出了她们是钟家的人,不敢怠慢?

    跟着这小伙计走了一路,朱红阑干的尽头,两扇门打开,一个雅致的房间停在她们面前。

    房间内有些暗,香案上的兽足金鼎里飘出丝丝缕缕的清幽异香,有人持了纱灯放在入户的檀木架上,带着几分笑意地唤道:

    “进来罢。”

    小伙计告退,卫绮怀钟如曜迈入屋中。

    一个年轻的女子坐于八仙桌前,抬手一指两张椅子,请她们落座。

    待她们坐稳之后,又推过来两盏青瓷茶杯,杯中暗香浮动,萦绕在三人之间。

    熏香烟气如云,女子就在这云烟中缓缓露出一个清淡的微笑。

    不出卫绮怀的预料,这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子。

    只不过有些年轻得过头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一二。

    卫绮怀本以为这位冯掌柜是那种事业有成高冷禁欲的大姐姐,却不想是一位如水仙花般的妙龄女子。

    衡北以钟氏为首,而钟氏是女子掌家,所以在整个执明神洲,女人出来做生意当老板,都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只不过能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做出一番事业的,往往都是年纪不小的长者。卫绮怀在衡北多年,还真没怎么见过这样年轻的掌柜。

    既是慕其美名而来,她第一眼自然是去打量对方的样貌。

    眼前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秀美脱俗,是个雍容而大气的长相。单从这一方面来看,无疑是个出挑的美人。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又相当古怪。

    乌发不绾,垂至及腰,一身不加装点的细绸衣堆叠在身旁,衣裙底下是一双若隐若现的、赤.裸着的双脚,看样子倒像是刚从午睡中醒来。

    虽说衡北的女子较之男子受到的礼教规训更少,不羁者众多,但是如此会见来客,未免有些过于不修边幅了。

    对方似乎也在以她独有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强势的、侵略性的、无所顾忌的。

    这个女子散发着奇异的反差魅力,气场也足够强大,几乎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卫绮怀就感受到身边小表妹的动作僵硬起来——卫绮怀明白,她并非是没见过世面,只是这样的人成为了梁鸾的心上人,实在使得她有些自惭形秽了。

    卫绮怀轻轻拍了拍她,传音:“别胡思乱想。”

    抬眼再看向冯掌柜,她客气道:“老板娘,我们是来向您买酒的,听闻这木兰露只卖予有缘人,不知我们如何才能得您青眼?”

    冯掌柜似乎并不意外:“原来是为了木兰露。”

    钟如曜点点头:“是。”

    对面的女子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既是如此,姑娘为何还不尝尝呢。”

    “?”

    卫绮怀闻言怔然,半晌才从这空气中甜幽惑人的熏香之中闻出几分奇异的酒气,终于把视线一寸寸挪到了自己眼前的这盏茶杯上。

    这千金难买的名酿,居然就这么随便地用来招待客人吗?

    “这……”钟如曜忍不住惊道,“这就是木兰露?有价无市的木兰露?”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真的可以?”

    冯掌柜爽快地点头:“是。”

    钟如曜却拧眉,克制道:“无功不受禄,掌柜此举,未免有些不妥。”

    冯掌柜似乎是觉得她这样的反应颇为有趣,笑意更深了:“无妨,姑娘若是不愿赏光,那便算了。”

    她转向卫绮怀:“这位姑娘也不愿试试吗。”

    卫绮怀老老实实道:“我酒量差。”

    冯掌柜叹了一声,无奈开口:“两位姑娘说是要讨木兰露,可见到了却又如此踌躇不决,那二位来我贵欢楼究竟有何贵干?”

    卫绮怀:“对不住,冯掌柜,我们其实是来向您打听一个人的。”

    年轻的女子托腮,摆出一个既轻松随意又不显得过分轻慢的姿势:“哦?说来听听?”

    卫绮怀看向钟如曜。

    毕竟是她表妹自己的事情,感情调解什么的,她再怎么把这事儿当必须完成的任务,也还是要交给钟如曜自己处理的。

    “我想请问……”不知道是不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时候的钟如曜比卫绮怀想的要镇定许多,以至于单刀直入,倒显得有些冒失了。

    “我想请问冯掌柜,您同梁家三公子,是何等关系?”

    “梁家三公子?”冯掌柜反问了一句,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扣两声,说出一个令两人无言以对的回答。

    “梁家三公子……是哪位?”

    卫绮怀险些笑出声来。

    虽然知道很不厚道,可是这场面实在是尴尬到让人忍不住笑啊。

    钟如曜窘迫地红了脸,却依然有理有据地描述出那位梁家三公子梁鸾的各种外貌特征,甚至模仿出了他的语气和习惯。

    得到的是自家表姐和对面老板娘近乎钦佩的目光。

    其实模仿能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卫绮怀叹息:她好像还真的挺喜欢他的。

    钟如曜说罢,从对方的目光中,更加确定了一件事:“好罢,原来您并不认识他。”

    冯掌柜说:“你为何会以为我同他相识?”

    “他称赞过贵欢楼的木兰露,以及您的风采气度……”她似乎觉得难以启齿,“还言语之间对您颇为欣赏。”

    “原来如此。”年轻的女子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吹嘘他人美名来为自己装腔作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虽然知道她讽刺的是梁鸾,钟如曜却在此刻为自己对她的误会感到了深深的羞耻。

    冯掌柜却又笑着问:“姑娘不担心我骗你?”

    钟如曜诚恳道:“他在我眼里是很好的,可是在您的眼里未必如此。何况,他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不值得您这样的姑娘为他骗人。”

    冯掌柜一愣,快意地笑起来:“你倒是个伶俐的人。”

    钟如曜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便不再逗留,拉着卫绮怀起身告辞。

    卫绮怀转身,忽然听见身后的女子叫住她们:“慢着。”

    她又回过头来,见一坛圆圆的黑影从空中划过,向她投来,卫绮怀眼疾手快地接到怀中,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圆圆的酒坛。

    异香袭人。

    女人扬声道:

    “有缘人,送你了。”

    卫绮怀笑道:“我吗?为何送我?我瞧着,您与我表妹更投缘一些。”

    “她无需如此。”

    “清醒的女人是不需要借酒浇愁的。”

    卫绮怀虽然知道她并非意有所指,但还是被这句话的暗示说中了心思,登时哭笑不得,道了句谢,收下了。

    两人出了贵欢楼,钟如曜神色沮丧:“表姐,现在我们怎么办?”

    卫绮怀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既然你也没有眉目,那只能按照梁三公子平时常去的场所,一家一家问吧。”

    钟如曜:“二姐在这里就好啦,她肯定会帮我们打点好这些。”

    卫绮怀道:“绝无这种可能。她那些属下和她本人一个模子出来的,不解风情又简单粗暴,让他们去调查暗访还可以,若是查这种风月琐事,只会和我们效率差不多。”

    “那我们就这么找?可是姐姐,我真是一点儿眉目也没有了。”

    卫绮怀道:“其实你还可以看看他平常都与哪些人交往,交际圈总能包含着一个人的生活轨迹。如果他真的遇上了什么心上人,没道理他的朋友们不知道。”

    “好法子。”钟如曜拿出那张列表,挨个儿瞧,“这个是李家二公子,我认识,不过他整日都躲在闺阁里,从不敢见女子,不太好相与。啊!这个是柳家的那小子,我也认识,他那张嘴藏不住秘密,不如就从他这里……哎!表姐!”

    卫绮怀还没意识到她这一声是在叫什么,就忽觉腰间一紧,自己被什么人揽过去了。

    来者并无敌意。

    “阿怀,你既来了衡北,怎么不先来见我?可真叫人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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