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红城在卫绮怀面前消失了。
这座古老的、焦黑的、沉沦于永夜的城池，在她眼前一寸一寸湮灭了。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断壁残垣，都化作飞灰。
天光大亮。
怨鬼悲鸣。
妖魔降世。
然而这次和六百年前的那副景象却不同。
“大家辛苦了。”卫绮怀站在高处，挥手起阵，道，“现在，收网吧！”
她说的“网”不是普通的网，是专用来困住妖邪的天罗阵。
他们虽然稍微迟了一会儿，但是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倒也缚住了不少正在逃逸的厉鬼邪魔。
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阵中的妖魔鬼怪并不算很多。
卫绮怀清数猎物后，安排各位同伴向驻守在附近的各门各派发送相关消息，提醒他们注意后续情况处理。
“阿朔，”卫绮怀在临时设立的营帐中正埋头记录此次见闻信息和猎物收获，听见她师弟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头也没抬就随口道，“你跟师叔那边儿说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南宫朔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迟疑：“没有，但是……”
“卫绮怀，我已经来了。”
卫绮怀终于抬头，来人的面容叫她眼前一亮。
她下意识地露出个笑，复又叹道：“殷师叔，您要是能来得早一点儿就好了。”
“这次你辛苦了。”殷无息神色柔和，眼底似有冰消雪融，走到她对面坐下，轻车熟路地拿过她写好的记录，垂眸浏览。
殷无息夸她，实在难能可贵。卫绮怀轻轻笑了一声。
将此事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殷无息敛眉垂眸，低声道：“是我疏忽。倘若我早知此次是十方乾坤阵出世，就不会仅派你们几人前来了。”
“不怪师叔，师叔也不知此处有魔阵现世。”卫绮怀道，“不过这十方乾坤阵既然凶邪至极，为何弟子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说来话长。”
殷无息居然罕见地避而不谈。
卫绮怀却不依不饶道：“师叔您莫要把我当小孩子哄。这次要不是琅月前辈那封信，我们就要困死在这城里——少说也要死上一个。有人拿命换来的侥幸逃脱，您就这么敷衍我？”
她又道：“何况，飞红城这里只是十方阵之一。还有十分之九和他们阵中的妖邪正虎视眈眈，不日就要卷土重来呢。”
“我亦对六百年前之事不甚了解。”殷无息看着眼前气势有些咄咄逼人的师侄，一向严厉的他这次语气异常温和，“先人们只说，此事已了，不必留与后人说。”
卫绮怀：“此事已了？怎么了的？”
殷无息道：“六百年前有一位义士舍命封印其中一阵，才使十方大阵未能全部开启，遂平祸乱。”
卫绮怀却说：“扬汤止沸而已，如何能算了结？现如今，这十方大阵还不是又出现了？”
殷无息抬眸看她，若有所思：“十方乾坤阵之事……说来话长，你当真要听？”
卫绮怀说：“不是弟子想不想知道的问题，弟子糊里糊涂进了这里，甚至还可能为此莫名其妙地送命，难道就没有知道真相的资格么？”
“卫绮怀，把你身上的刺收一收。”殷无息目光微凉地瞥她一眼，警告道，“从方才到现在，你这是对师长说话的姿态吗。”
卫绮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意识到自己说话是带了点儿情绪，只好老老实实退一步：“……师叔见谅，弟子失言。”
“要告诉你也可以。”殷无息教训完她，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不过，你须向我保证，莫要随便起贪念。”
“弟子保证不起贪念。”卫绮怀竖起三根手指起誓，信誓旦旦——“不过您倒是先告诉我，能对什么东西起贪念啊。”
“上古神明，曾留下一样法宝，相传得此法宝者就能拥有通天彻底的神力。此物本是圣物，为助先贤大能济时救世而出，然而几千年的传承，觊觎至宝者如过江之鲫，以致于此物一出，就引得天下人竞相追逐，战乱频仍，生灵涂炭。后来，一位大能悯时伤乱，得到此物之后利用其神力将其平分为十份，大大削弱了其威力……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见殷无息耐着性子说了这么多，卫绮怀颇有眼色地奉上一杯茶。
殷无息指尖在那雪青釉梅花盖碗上轻轻一掠，又道：“那圣物乃是一面铜鉴，名叫万劫长生天授宝鉴，世称长生鉴。”
长生鉴……
卫绮怀记得，琅月就曾经提到过长生鉴。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那长生鉴与十方乾坤阵又是什么关系？”
“十方乾坤阵护佑至宝，封印破除之后，可以与长生鉴一同，引渡凡人，去往神界。”殷无息说，“实现真正地超脱万物，问道长生。”
看来这长生鉴，对十方大阵而言，是钥匙一般的存在。
卫绮怀双眼一亮：“神界？真的有这种存在？成神了可以做什么？可以移山填海？还是可以穿越时空？”
殷无息瞥见她的神色，语气沉沉道：“所以我才不愿轻易告诉你……欲壑难填，多少人沉溺于追寻那虚无缥缈的神力，荒废正道，害人害己。”
“……”卫绮怀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在顾忌什么，不由得微感无语，“师叔，您别多想，弟子对这东西真没念头。我就是想问，这种传说中的东西，究竟有没有证据？谁能证明神界存在？谁能保证它不只是一个传说？”
“虽然长生鉴同十方乾坤阵现如今都已经流落各地，再难聚齐。但神界并非子虚乌有之事——两千年前的那位大能，就曾经羽化飞升。”殷无息道，“长生鉴神力千年不衰，能移山填海、扭转乾坤，亦不是神话。”
卫绮怀：“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要飞升成仙，就必须破除十方大阵？这才是先人保密的原因？”
殷无息：“是。以免有人心存邪念，为求长生，故意破坏大阵封印，纵容妖邪肆虐。”
卫绮怀：“这么一看，保密倒是对的。”
殷无息却说：“即便再是什么不传之秘，现如今也该重见天日了。”
卫绮怀想了想，问：“严格封锁消息的话，说不定还能守住。而且那些妖魔鬼怪应当也不会没事儿跑人界大肆宣扬吧。”
“非是如此。”殷无息道，“十方乾坤阵有灵，十阵同气连枝，一阵被破，其余九阵也会蠢蠢欲动。如你方才所说——只待时机成熟，卷土重来。”
居然还是连锁的？
卫绮怀揉揉眉心，由衷叹息：“真麻烦啊。”
她问：“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师叔需要弟子做些什么吗？”
殷无息注视着她，那神色，似乎也想叹息什么，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只道：“今日之阵破，你等处理得当，尚未铸成大祸，不必太过忧虑。明日之事，自有明日之人定夺，你且回去歇着罢。”
见殷无息不再多言，卫绮怀便知他已经将所知全部告知于她，将整理好的笔记和飞红城相关卷宗摘录交给他后，她便转身告退了。
“阿怀。”
崔晏正在营外等着她，见她出来，才迎上来招呼道：“方才进去的那位，是不休剑主罢？”
他见到殷无息了？他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吗？等她和殷无息说完话？
卫绮怀没多想，只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这语气，倒像从未见过我师叔似的。”
崔晏笑道：“见是见过，不过皆是寥寥几面而已。今日是托阿怀的福，才能同大名鼎鼎的不休剑主说上几句话。”
“他素来清心寡欲，离群索居，平日里从不去热闹的地方，你见不到他也是正常……”卫绮怀问，“你同他说了什么？”
崔晏微笑道：“我问不休剑主——届时你我合籍大典，他可愿前来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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