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都(二十)

    卫绮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后脑勺有隐隐的阵痛,依稀是心魔下的黑手。

    视野里一片混沌。

    天还没亮?

    不会吧,现在应该已经凌晨了。

    涅槃大典在即,她得早日救出谢凌屿。

    视力慢慢恢复后,落在卫绮怀眼前的,依然是一片塔林的巨大阴影。

    怎么还是在这鬼地方?

    卫绮怀起身,满腹牢骚,抬眼却见到了与方才塔林不同的地方。

    炬火闪动,人影幢幢,时不时传来几声通报。

    最重要的是,中央的空阔场地上,立着那座倒扣酒爵的石台,前后皆有重兵把守。

    显然,这里才更像是她曾经去过的蔚海楼禁地的地下空间。

    ……奇怪,既然这里才是真实的地下,那她方才被心魔引诱着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算了,来不及想太多。

    卫绮怀隐匿身形,正准备打探那座重兵把守的石台,却恰好听见一声通报——

    “国师,您来了!”

    是右国师!

    凭着记忆,她迅速躲到石塔之下,估计着和来人的距离,一边隐藏好自己的气息,一边努力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

    好在场地开阔,他们又没有设下绝音阵,声音传得又高又远。

    “咳咳。”来巡察的右国师清了清嗓子,一开口便是问询,“你们可找到他的下落了?”

    “回禀国师,属下无能。”他面前的一位心腹脸色惭愧,“那个小丫头似是左国师的侍女,只是不知学的什么身法,跑得又快,技俩又刁钻,泥鳅似的滑溜——”

    是燕春梧?

    她也来了?

    卫绮怀还想听听她的消息,奈何被右国师一声冷哼打断。

    “你们确实无能!”这位国师毫不客气地斥骂道,“一个小丫头还能翻了天去?让禁军去找就是了。本座问的是这个吗?!”

    “回、回禀国师,”误解了上司的意思,这个倒霉下属的额头上汗如雨下,忙道,“那个新刺客也尚未——”

    “什么?!这个你们也没追到?!”右国师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得翻了个身,“本座要你们何用?!”

    他一脚就将那心腹踢得在地上滚了三四圈,卫绮怀偷偷瞧着,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滚远,用来避免这位中年男子喷薄欲出的怒火的。

    “刺客的事稍后再说。”然而右国师却搁下了将要发作的怒火,只按了按眉头青筋,抬手招过身侧立着的另一个心腹,“你总归知道本座要的是什么罢?你来说。”

    “是。”这位心腹虽然沉默寡言,却很得他心意,“您是为那位而来的?”

    “在我这儿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右国师嗤之以鼻,“一截木头里生出来的妖异,若不是沾了几分神木的灵气,陛下又非要将他供上神坛,还至于让本座——罢了!”

    抱怨徒劳无功,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适可而止,只道:“本座问你,找到他多少踪迹了?本座可是答应了陛下,过了此次涅槃大典定能将神木之子请回来的!”

    神木之子,这个又是什么?

    卫绮怀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很显然,对方也不算轻松。

    “是。属下已经找过了……”

    那名忠心耿耿的心腹飞快地报出几个地名,越说越让卫绮怀耳熟,越说越叫她心惊肉跳。

    “还有城南的积庆坊,以及城西的两家农户……依属下之见,他应当是出城去了,只是这妖异神智与三岁儿童无异,定然是有人接引——”

    卫绮怀禁不住拿出那张勾画了一个个圆圈的地图,一一比对,最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破案了。

    原来那不是入城的路线,而是出城的路线。

    原来那直指皇宫的剑,本身就是被皇宫放出来的妖异。

    ……指妖为仙,那老国主还真不是一般的糊涂。

    那厢右国师再也无法遏制心中恼恨,怒火中烧,一口打断了下属的回话,随手将手中举着的照明珠用力掷地。

    好似非要摔它个粉身碎骨他才能解气。

    “那你们还不快去找!我倒要看看是谁这样大胆!”

    方才滚地的下属又滚了回来,忙不迭地起身告辞。

    “你站住。”右国师负手立在那石台前,注视片刻,又把他叫住,“你们方才守在这里,没听见釜里传出什么声响吧?”

    “回禀国师,一切都好。”下属小心翼翼道,“那位……没有任何异动。”

    右国师冷笑:“没有异动?那你们方才说的那个丫头是怎么找过来的?你别说是她一个侍女天赋异禀!定然是那女人在其中传话!”

    于是对方好不容易直起的膝盖再次弯了下去,语无伦次道:“可属下检查了禁制千千万万次,绝无纰漏,绝无纰漏啊!”

    说着,他忽然六神无主,好似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

    “莫非,莫非她用的魔族中的秘术……对,国师她魔气缠身……”

    “废物!”面对这样危险的猜测,右国师非但没有任何顾忌,还愈发恼怒,抬腿又给了自己的下属一脚,“还是本座自己去罢!”

    谢凌屿就被关在这酒爵里?

    她魔气缠身?怎么可能?

    卫绮怀捏紧了拳头,屏息凝神耐着性子等待下文。

    右国师站在石台前,似乎是将什么东西嵌入阵法之中。

    片刻后,倒扣的酒爵缓缓转动,并未打开,只是在侧面开了一座小门,门前闪动着咒文,无形的隔阂让被困在其中的猎物无法逃出,连半句声响都无法传出。

    右国师满意地点点头,提了提衣摆,正准备进入,却被侍卫一声通报忽然叫住。

    “报——有刺客!刺客!国师大人!”

    比他的通报先到来的是一只黑影,长驱直入,仅在眨眼之间,便像一阵风似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守卫们登时持起手中刀枪,如临大敌。

    可是右国师看了那大摇大摆登堂入室的刺客一眼,却主动迎了几步,还道:“只有本座的贵客才能凭着通行令进来,看不出来吗?还不都退下!”

    都退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指令。

    忠心耿耿的下属自然不放心,“可是此人身法诡异,修为莫测……”

    “修为莫测?呵,是你们修行还不到家罢了。”右国师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还要本座再说一遍吗?你们都退下!”

    这对卫绮怀来说是个好消息——对方自毁长城,主动把这里的防守削弱了好几层。

    但也同时是个坏消息——这位贵客,似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多谢阁下相助。”屏退左右之后,最先开口的竟是右国师,“现在那女人已经被我关在这飨天釜中,插翅也难飞了。”

    他喜形于色。

    他的贵客穿着一身黑衣,头戴兜帽,听闻此喜讯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那在下就祝国师早日高升了。只是贵国国主的禁卫实在不可小觑,在下动用秘术,魔气耗损太过,恐怕要请国师大人留一间房。”

    魔气?

    相助?

    他是魔?

    卫绮怀心中一动。

    她好像知道谢凌屿是如何被陷害的了。

    能让那位求仙问道的老国主一夕之间收回对左国师所有信任的法子,当然是打破他的信仰,“揭开”国师的“真面目”——叫她由仙变魔,老国主自然避之唯恐不及,连带着对她的处置也模糊不清。

    无怪乎方才那心腹为魔气而忐忑不安,右国师却对危险毫无顾忌,只身赴会。那当然了,他心里清楚得很,谢凌屿身上毫无魔气,自然无所畏惧。

    仔细想想……方才他的属下也说过“新刺客”尚未抓捕归案。

    有新刺客必然就有旧刺客。

    旧刺客,怕不就是眼下这个魔。

    或者说,他是今夜的第一位刺客。

    他在谢凌屿面见国主时出现,在谢凌屿与他交手之时用秘术在她身上留下魔气,而后右国师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现她身上的魔气,于是龙颜大怒……

    再往前算,也许这是右国师早已计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步棋恰好在守卫相对薄弱的行宫发生。

    那暂时撤去又恢复的护法结界,说不定也是他放进这魔族而大开方便之门。

    此次涅槃大典,他可得国主器重,可得百姓崇仰,可铲除政敌,可升官加爵,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盘棋。

    为了这盘棋,他不惜与虎谋皮。

    在这一刻,卫绮怀心中理清了许多。

    不过,她现在应该怎么做?

    难道要像他“检举”谢凌屿一样,她再检举右国师?

    老国主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是会相信自己的得力国师?

    下下策——这太冒险了,若非手中有真凭实据,不能这么做。

    这厢她在心中谋划,那厢一人一魔互相道贺几句,忽然静了下来。

    右国师似乎嗅出了几分微妙气味,“阁下,可是有哪里不妥?”

    “是有不妥。在下记得,今夜还有一个刺客罢?”魔族轻声道,“那人也混进来了?好本事。”

    四周风声乍起。

    卫绮怀心中警铃大作。

    疾风转为刀割。

    敌人乘风袭来。

    她背后刀风猎猎。

    卫绮怀抽剑出鞘——

    可是却有一个声音比她更快。

    “轰隆隆——”

    那是某种东西倒塌的声音。

    这种剧烈的地动声实在让卫绮怀恍神一瞬,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地震提早袭来。

    可她转过身,只见远处石塔顶端的瘦削人影。

    那人微微佝偻的脊背渐渐挺直,身影却被无限拉长,如锋利的镰刀,顷刻之间就将一座座石塔收割下来。

    断首的无臂巨人一座接着一座倒塌,霎时压倒了那魔族四面八方的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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