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都(十七)

    “跑了!她跑了!”

    “那个刺客不见了!”

    “快!去开那个——”

    各方人马匆匆聚拢,声音传出几十步远,空中忽而闪烁起水波般微不可察的灵光,一层半透明的结界由此升起。

    一旦触发结界,便能成为众矢之的。

    卫绮怀再怎么想逃,也不敢在这时候横冲直撞上去,只好暂时将自己挂在崖壁之上,角楼的正下方,士兵视线的死角处——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古来如此。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要骂这见鬼的草台班子。

    原来这鬼地方是有护法结界的?!

    明明开了就能防人,为什么还能让她不小心闯进来?!

    草台班子,竟是个草台班子!

    她心中怒骂的同时,崖上的纷乱也在继续。

    然而随着一阵脚步声的渐近,士兵们又飞快安静下来。

    接着是一连声的通报。

    “右国师大人来了!”

    “右国师来了!”

    “右国师!啊,国师,您来了!”

    “国师,您有何吩咐——”

    右国师来了?

    卫绮怀腹诽道。

    短短一会儿就变了称呼,少了那个刺耳的“右”字,来者的地位仿佛一下子就上来了。

    当真是语言的艺术。

    奈何她料想的那位右国师并未被取悦,卫兵们还未通报完,便迎来了一阵数落。

    “亏你们还是禁宫护卫,都在这儿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若是唐突了宫里的贵人们,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一个威严的声音重重掷地,依稀是个中年男子。

    “是卑职无能,只是那刺客动作太快……偏就赶上了这时候。”应声者先是请罪,后又支支吾吾,显然是对方才失守的护法结界颇有微词。

    谁料对方怒气更甚。

    “什么叫偏就赶上这时候?!不就是撤了个护法阵?”接连的质问高高落下,“你们这么多个人还守不了一座崖吗?那陛下要你们何用?!”

    “国师恕罪,卑职这就巡山,势必把那胆大包天的小贼拿下……国师,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句“国师”插得有些突兀,说话者的语气也更为恭谨,卫绮怀正好奇着,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公事公办地问道:

    “那刺客什么模样,你们可看清了?”

    是谢凌屿。

    原来那人不是在拍马屁,国师真的来了。

    “回禀国师,属下并未看清她的全貌,只知她应当是个修为不浅的修士。”那侍卫统领低声回答。

    “修为不浅?”先前的中年男子从鼻子里哼出两个音节,音调上挑,在不屑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古怪的质疑,“她和你们交手了?”

    “并未……她来得蹊跷,逃得又快——”

    他的回答还未结束,就被对方一声不耐烦的厉喝打断:“那还不快去找?!还要让我来教你吗?!”

    卫兵们连声告罪,匆匆忙忙地散去了,卫绮怀思来想去半晌,还是给自己贴了一张匿影符,准备偷偷溜去投靠谢凌屿。

    只是用上这张符咒也并非万全之策,还得收敛气息,抑制住周身灵力流动,像个寻常凡人那般行动,才能不叫其他修士发现踪迹。

    况且,这一切的前提还是在这个“其他人之中”没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不然,一力破万法,什么旁门左道也帮不了她。

    那右国师虽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但年纪挺大,而且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还和小说中女主角的前世分庭抗礼,恐怕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卫绮怀只能庆幸方才他没有用神识探查到自己……

    不过,这崖下一片小天地并不算辽阔,大能们完全可以用神识铺满,而这位右国师没能在第一时间这样做,而是照常支使着侍卫,是否代表着浸淫在权力之中,已然耽误了他的修行?

    ……算了,不要冒险,还是等他走远一些,再去追谢凌屿吧。

    卫绮怀留神细听,却听见右国师道:“走罢,陛下还在等你。”

    谢凌屿则道:“请。”

    “既然谢大人这样说,”右国师也不客气,一马当先,“那我就先请了。”

    这两人竟然要一路同行?

    卫绮怀心中叫苦不迭,然而护法结界在上,硬闯只有被禁制钉在原地以及被卫兵们打成靶子这两个下场,当然,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遇上一次结界意外打开的时候。

    但她不敢赌自己的运气,于是选择了保守与冒险并行的那条路——跟踪。

    右国师总不能一直与谢凌屿走在一起吧?

    不过他是叫谢凌屿去见国主的……国主周身定然护卫森严,有高手也不奇怪,她必须跟得远一点儿。

    待两人前行了几十步,卫绮怀从角楼下方跃出来,确认身上隐匿身形的符咒起效后,才遥遥地跟了上去。

    好在这一处是国主车驾的驰道,坡缓路平,视野开阔,加上今夜月光清亮,即便是远隔数十步,两人及身后侍从的身影也相当明显,卫绮怀根本用不上神识追。

    走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又上了一座坡,渐渐向方才见到的那座行宫的主体逼近。

    那座行宫有些古怪,这古怪二字并不是说它不像寻常行宫一般金碧辉煌,而是说它宫墙高耸,威严肃穆,比起寻常国主游玩消夏的行宫,这更像是一座独立的、城坚池固的堡垒。

    然而在这古怪之中还透着几分眼熟,卫绮怀忍不住停了片刻,仔细思考着自己究竟为什么觉得这里眼熟。

    对了,这处行宫其实是以举行庆典的凤凰台为名的。

    那凤凰台这个建筑呢?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跟到了宫墙前。

    只是外墙,或许还可以勉强一跟……卫绮怀思忖着,探出神识试了试。

    半晌后,无事发生。

    暂时安全。

    她抬脚迈上台阶,避开巡守的侍卫和来去的宫人,进入宫墙之中。

    一重,又一重。

    苍白月光穿过高高宫墙,却被另一重隔阂所阻碍,只得不甘化作一层深重落影。

    卫绮怀抬起头,望向投下这落影的建筑。

    台,观四方而高者。*

    宫墙之内,正立着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

    而高台之上,则有一抹令人异常眼熟的绿。

    碧树参天,却并不真实。

    在月光映照下 树干树冠皆是半透明的,隐隐约约,看不清晰,唯有树影是真切的,偶尔有云气落下来,与满庭树影纠缠在一起,遮住过路人的眼睛,飘渺如烟,如梦似幻。

    卫绮怀霎时知道是哪里眼熟了。

    蔚海楼禁地。

    这行宫不就是蔚海楼禁地里的那座前朝遗址吗?

    这棵树不就是禁地里那棵霍离忧爬过的梧桐树吗?

    ——这一路走来见过的风景,渐渐与她印象中的蔚海楼禁地相重叠。

    只是还有些小小的不同。

    此地从矮崖变成了平地,大约是地壳运动的功劳。

    可造化之力能将山川夷为平地,却为何独独放过了此地宫室?

    说到宫室,它倒也并非一成不变。她记得,后世,此地的高台已经撤下,那株碧树也被四面高墙围困其中,勉强算是一个封锁的架势……大抵是因为在此出过人命,还是极其贵重的国主之命,那时的人们才不得不用高墙将其封锁起来。

    思及至此,卫绮怀再一仰首望去,只见高台背后更有一座高台,依它的高度和规模,像是将梧桐树怀抱其中——方才谢凌屿便是穿过重重宫墙,向这座高台右侧的宫室走去。

    卫绮怀仔细端详着月光下的另一座高台。

    这地方大抵是属于众多贵人们的观景台,与后世田径场上的观众席没什么区别。

    高台上特意架起了遮阳的檐瓦,此刻在月色下也玲珑多彩,光华流转。

    那位倒霉的国主,八成就死在那座观众席上。

    帝王的仪仗让他享有高台之上屋檐的庇佑,也注定将他溺死于这无所不在的庇佑之中。

    在此止步不前了太久,卫绮怀匆匆回神,小心翼翼地加紧步伐,缩短自己与谢凌屿的距离,希望自己能早些等到她。

    她这样走着,直到一声高喊打断长夜的寂静,也险些打断了她的去路——

    “来人!刺客!护驾!”

    “有刺客!快护驾!”

    “抓刺客!”

    被发现了?!

    卫绮怀转头就跑。

    天杀的!到底是哪个得道高人在给这老国主保驾护航?!

    这么有能耐怎么最后也没能保住他的小命呢?

    然而,吵嚷过后,并没有高人来拆穿她身上的障眼法,高呼着护驾的声音也只是源源不断地路过她的身畔,视她为无物。

    卫绮怀模糊地意识到,他们的矛头似乎还没有对准她。

    那他们口中的刺客又是谁?

    这个念头刚一落下,她就听见了宫人们慌张而拥挤的尖叫:

    “国师?”

    “国师怎么了?!”

    随之而来的是右国师的怒喝。

    “谢大人,你放任魔族行刺陛下,护驾不力,该当何罪?!”

    他的声音厚重,语气冷硬,发声时又附了灵力,于是这句质问霎时间飞过几道宫墙,好似要将此次有惊无险的刺杀传得人尽皆知。

    于是来往宫人们的声音再次将她裹挟其间,险些挤掉她身上的符咒。

    这次像是忌惮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恶疾,人们试图回避着它,三缄其口,却免不了以目示意,窃窃私语。

    那些细碎的恐惧,伴着人们的吸气声,飞快地溜进卫绮怀的耳朵里。

    “国主……”

    “啊……那国师她?”

    “怕是——”

    “怎会如此……”

    卫绮怀禁不住停下脚步,只觉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魔族?哪里来的刺客?又怎么会和谢凌屿扯上关系?

    这一切都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谢凌屿遇上麻烦了。

    踯躅片刻,卫绮怀折了回去。

    她的动作很快,可是比她更快的是本就候在宫中的禁卫。

    起初,那只是宫墙的暗影耸动了一瞬,然而紧接着,一队黑甲游龙一般地从那阴影之中跃了出来,敏捷而诡谲,顷刻将那座宫室、连同其中的可疑人员团团围住,俨然成为了一条严密冷峻的封锁线。

    谢凌屿就在其中。

    卫绮怀小心地避开宫人们,轻身跳上高墙,望了又望。

    可是……谢凌屿在哪儿呢?

    国主并未离开,黑甲禁卫也并没有带出什么犯人,他们尽职尽责地封锁着,但也只是封锁着。

    结果只可能是谢凌屿被暂时软禁在这座宫里了。

    她真的因此被那个老国主治罪?

    可是究竟是哪来的刺客?卫绮怀方才一路跟来,分明没见过半个可疑人影——最可疑的就是她自己了。

    除非那刺客修为远高于她,她无法察觉,或者……那刺客本就埋伏于宫殿之中,待谢凌屿进入后才动手。

    可是国主遇刺的第一步不是找刺客,而是先将谢凌屿治罪,这个处理,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罢了,先找到谢凌屿再说吧。

    卫绮怀决意接近这座宫殿,然而她刚试探着走了两步,便意识到一道隐蔽的禁制正横亘面前,若非她亲眼见那队黑甲兵在巡行时身上有灵光微微一闪,险些就要毫无知觉地撞上去了——这倒不像是先前的草台班子了。

    这道古老的护法禁制,卫绮怀看不出它的咒文走向,只知它难以觉察,威力莫测。

    更何况,那个老国主还未从宫殿中出来,他身边的贴身护卫只怕更难对付。

    理智告诉她,这事应当徐徐图之。

    吕锐尚不知道这件意外,而随谢凌屿同来的燕春梧现在境况恐怕不太乐观,此外,被绑架的穷奶奶的踪迹为何会将她引来国主行宫还不得而知……诸多问题缠成一团乱麻,想要理清,最好还是一件一件来。

    现如今她应当先与吕锐会合,找到燕春梧,再与她们共同商定,如何营救谢凌屿,以及如何追踪穷奶奶的踪迹。

    但是要来回两个时辰与吕锐会合,再找燕春梧,恐怕都要熬到天亮了。

    谢凌屿被困在此处,万一不凑巧遇上那场地震……

    时间不等人。卫绮怀耽误不起。

    可是如何能破除、或者削弱这层层防卫?

    思来想去,她盯上了那棵高台之上的梧桐树。

    想要分散火力,没有什么比搅浑水更好的法子。

    没有哪里比这座高台更适合搅浑水。

    凤凰台是祥瑞涅槃之地,它的基座下缠绕着一重又一重的阵法,以使它免于任何妖魔邪祟的侵扰,以使它能保持纯粹的灵力、完美的自然姿态,永远作为承接祥瑞的载体、易国的圣地而存在。

    也多亏了它是一个圣地,人人都对此心存敬畏,设阵者从未想过有人敢于拿明火烧它——更何况,这座行宫的防火措施实在做得太好了,长明灯皆以灵石驱动,宫人们不会带有火种,如果此地连意外也不会发生,那人们就不会去防范意外——霍离忧的成功有迹可循。

    那棵树再怎么非凡,终究也只是一棵树而已。

    卫绮怀决定制造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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