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六)

    是,那是一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属于贺群手下,那群无孔不入、又无处不在的侏儒。

    卫绮怀按剑待发,准备在他发出呼唤同伴的尖叫之前封住他的喉咙。

    可他看见了她们,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卫绮怀百思不得其解。

    吕锐与那双目无焦点的眼睛对视,相安无事。

    半晌,她恍然道:“也许,他并不能看见我们。”

    “?”

    吕锐继续解释:“你我都有匿影术在身。”

    “那也不应该啊。”卫绮怀不假思索地反驳了她,“这种程度的匿影术也就瞒得过毫无灵力的凡人的眼睛,可世上绝大多数魔物都会根据灵气来寻找猎物。而我们传音入密时也有微小的灵气流动,他既已走近,即便看不见我们的身形,也该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这话说错了。

    她不该假设“侏儒兽看得见她们之间的灵气流动”,而应该假设“他看不见她们之间的灵气流动”。

    假设他探查不到灵力,眼睛又被隐去身形的匿影术蒙蔽。

    结果自然是他看不见她们。

    既然假设符合现实,那她可不可以做个更为大胆的假设?

    ——这群侏儒是不是都像他一样,仅仅是肉身坚实,修为却极低?低到灵力微薄、甚至没有灵力?

    等等,所以这只是一群普通的异兽?!

    想通之后,卫绮怀顿时在心底痛骂。

    见鬼!

    要不是之前他们动作又快、攻势又猛、还悍不畏死,谁能想到这个……真见鬼!怪不得这群野兽总是集体行动,敢情是用人海战术唬我的?!

    荒唐!

    贺群怎么敢带着一群纸老虎来这里,来了之后又反水?!就算是控制人质后才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也实在是一步险招!

    在心底骂过之后,卫绮怀如释重负,刚要转头和吕锐分享这个结论,却发现对方已经飘出十步之外。

    就站在那个侏儒身后。

    长剑悬于对方头顶,可那名侏儒却只是忠实地践行着看守的职责,一步未动,一言不发。

    吕锐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假设,“卫道友,他确实无法看见我们。”

    “……好,可以不用这么有实践精神的,回来吧,吕道友。”卫绮怀说,“既然这些侏儒不足为惧,那我们在这里就能绑了他了——我记得他修为不高,我们两人足以对付。”

    “话说得太早,这些侏儒也不能一概而论,”吕锐仍有些警惕,“还是等他出了这里再动手吧。”

    卫绮怀缓缓掏出一只麻袋。

    *

    这次她们的动手相当顺利,贺群身边没几个难缠的侏儒,她们又趁着夜色占据地势,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简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缚灵索再次套回手腕之时,贺群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卫绮怀不知道他露出这个表情是因为再次被绑了,还是因为套麻袋时弄乱了他的仪容仪表。

    麻袋里面确实在上次帮师弟采购土豆时落了些土,但不至于吧……

    灰头土脸的贺群从层层套紧的缚灵索中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抚好自己鬓边散落的长发,然后才急急呛出一口浮尘:“咳咳咳咳咳咳……”

    在咳疯了的时候还能记得保持发型稳定,他好像真的是个很注意形象管理的家伙。

    卫绮怀盯着他颈上的刺青,怀疑他刺青下可能是个不好看的胎记。

    吕锐的声音拉回了她浮想联翩的思绪,“卫道友,我在他身上下了三道囚龙咒,不必担心他再逃了。”

    “囚龙咒?听上去是个好名字,二位还真是看得起我。”贺群脸上又挂上虚假的微笑,只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语气的尴尬,“只是两位大可放心,这次我可没有内应了。”

    卫绮怀道:“是啊,这次能请贺公子回来,还要多谢公子牵制那些妖族,助我扫清障碍了。”

    贺群也未曾想过自己一番心思算计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有苦说不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卫姑娘,在下还未请教,姑娘的这位朋友又该如何称呼?”

    吕锐冷淡道:“如若不出意外,我们下一次将在问剑山的罪人台再会,没有称呼的必要。”

    如此不近人情的回答并未打击到对方的热情,贺群积极配合道:“那不知两位现在想从在下这里了解些什么?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公子,你这……”他如此知情识趣的模样,倒让卫绮怀忍不住咋舌,“你这骨头真软,跪得也是真快啊。”

    “这怎能叫软骨头呢?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在下还是懂的。”贺群笑道,“更何况,听方才这位姑娘的意思,两位还是愿意留在下一命,实在叫人感激不尽。”

    卫绮怀也笑了:“你也不要误会,这位姑娘的意思,兴许只是留你活到登上罪人台的那一天而已呢。”

    贺群笑容一滞,但表现出来的态度依然很好,“如此也好,多活一日是一日,还要多谢两位。”

    不愿看着两人继续打太极,吕锐开门见山,有话直说:“贺公子,讲一讲罢,你的来意。”

    “不死神木。这倒没什么可讲的。”贺群正色道,“想必两位也知道了。”

    “是吗?不过我之前可不知道贺公子是萧影的私生子。”卫绮怀抛出了质疑,“公子还有什么秘密,都一并说出来罢。”

    “这……并非我有意隐瞒。”贺群笑得有些勉强,“只是,谁会把这种事情大张旗鼓地说出去呢?”

    “你反水了,”卫绮怀并未听他的解释,只陈述着他的行为,以及对这种行为后果的假设,“是不是说明你此行还有寻父、或者继承他遗志的打算?”

    “哈……卫姑娘何出此言?”似乎是觉着荒唐,贺群怪笑了一声,却笑得更为勉强了,“他当年为了继承那蔚海楼楼主之位而与他那小师妹私定终身——可笑他自己走了捷径,我母亲却被弃如敝履。如此一个始乱终弃的爹,我凭什么要继承他的遗志?”

    原来萧影这个妖族叛徒,在成为蔚海楼楼主亲传弟子之前,竟然是两头吃的么?

    卫绮怀记下这个无关痛痒的八卦,目光轻轻扫过了他,却见对方神情激动,径直迎上她的视线,倏尔问道:“卫姑娘是在看这刺青?姑娘想不想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其实我并没有在看这个,算了,我之前确实有——

    卫绮怀一向是个很好的捧哏,“怎么说,那刺青下面有个胎记?”

    等等,剩下的话,她好像可以自己猜出来了,“该不会这个是他遗传给你的?你恨屋及乌,所以盖住了它?等等,胎记也有遗传性的吗……”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于是贺群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低头缄口不言。

    这个行为好幼稚……

    卫绮怀腹诽着,嘴一快,心里话又溜出来了:“那你还跟霍寻的名字押一个韵呀?”

    贺群抬眼看她,没说话,大概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无语。

    吕锐也有些沉默,但对上卫绮怀幽怨的目光,她急忙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下,找回话题:“言归正传,贺公子,你以为现今神木会在何处?”

    “蔚海楼。”贺群说得一口咬定,甚至因为此刻的身份再无遮掩,他连仇恨也表现得无所顾忌了,“那老匹夫一心想要长生,一定还将它藏在了蔚海楼里,好保证他来世还做他的蔚海楼楼主!”

    他这两句话并无严格的因果关系,约摸是被仇恨烧着了理智。

    如果真在蔚海楼的话,霍离忧会发现不了么。

    卫绮怀没有听取他的建议,只道:“吕道友,我们还是先去萧元那里看一看罢。”

    这夜很长,长到她们回到蔚海城的时候,这座城市还毫无防备地沉眠在危险的夜色中。

    卫绮怀带着两人来到萧元被囚禁的石室,可是还未走进,便发现石室之中异常安静,冷风穿过,吕锐一步跨进,转而向她摇了摇头。

    此地空无一人。

    说是要来此处的崔瓒不在这里。

    萧元也不在这里。

    铁笼被打破了。

    零碎的人骨散落满地,笼内唯余几道新鲜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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