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一)

    被涂阳这么一反问,卫绮怀也懵了。

    妖族没必要对她撒谎,更何况,对方的反应是如此真实,完全出自下意识,怎么看都做不得假。

    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回答,百思不得其解。

    妖族并没有伙同萧影,杀害萧家满门,那么,灭门案是萧影一个人干的?

    据萧元所说,在萧家灭门案发生前后一段时间,萧影都还是妖族埋于蔚海楼的细作,他们理应会合作很久。

    然而此刻涂阳下意识的反问,却证明了妖族并不知道这个叛徒灭人满门的过往。

    也就是说,在萧影还为他们谋事之时,他们也仍未彻底掌握他。

    ……妖族对细作的掌控,为何会这样浅?如果连细作的动向都无法掌握,他们怎么会放心让他卧底?

    大抵是卫绮怀目光中的震惊实在是太过强烈,那魔族的男人凑过来:“我说卫姑娘,可别什么帽子都往我们身上扣——实话实说,我这几位同伴啊,比你们修士,更想知道那位蔚海楼楼主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对,萧影。

    关键在他。

    涂阳看着她愣在原地苦思冥想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他?机关算尽最后还不是走火入魔?死得其所,有什么稀奇的?”

    卫绮怀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问题说出口了。

    没关系,另一方当事者就在面前,不问白不问。

    “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即便是妖族一时疏忽,看不起这个出身低微的细作,不慎让他做了他们掌控之外的事情,可萧影又为何要这样做呢?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颇觉好笑,似乎是在笑她不假思索发问时的天真:

    “卫姑娘,你是在问他为何要屠门?萧影自小便是个书童,仰仗少爷鼻息而活、想必受了不少刁难。依他的处境,小人得志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个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了。”

    “确实合情。”卫绮怀说,“但不合理。”

    “——萧影利用萧平做为迷惑主家少爷的幌子,又投靠妖族来习得妖法,出其不意,夜半屠门,鸡犬不留,就连暂时苟且偷生的萧元,也随后被他抓住,半句消息也没能传出去。

    “这无疑是一个详尽缜密的计划,看得出这场私人报复蓄谋已久。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萧影是一个很谨慎、又很周全的人,不是吗?”

    他背叛仙门勾结妖族的原因,可能是利——妖法带给他的利。

    他投靠妖族之后又再次背叛,也是因为利——不死神木的利。

    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为何偏偏选在这时候复仇?

    “在这个时机动手,他能得到什么?他能保证自己成功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卫绮怀有些扫兴。

    却听身后崔瓒追问道:“他不能吗?”

    “不是说不能,但选那时候复仇并不明智。”崔瓒的好奇心来得很及时,卫绮怀继续说道,“最起码,失败的几率远胜于成功。”

    一个心思缜密又计划深远的人,想要报仇,为何会急于一时?

    即便他真是急着要百姓的性命修炼邪门功法,也不至于选择那个时候报仇雪恨——萧元与萧平都在,这不是自找苦头吗?

    毕竟,比起半路出家、勾结妖修的萧影,怎么也该是接受正统仙门教育的小少爷的修为更高才对。

    没有妖族援手,萧影如何就能保证自己一个人可以杀死同为修士的萧元和萧平?他如何就能保证自己不会被认出、不会被反杀?

    “在没有具体利益的情况下,萧影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一个人屠杀萧氏满门?”卫绮怀反问道,“这合理吗。”

    “卫姑娘,”那个魔族的男人并不愿意在这个毫无意义的过时话题上白费功夫,“与其为一个入土之人考虑风险,还是先为你自己想一想吧?作为阶下囚还能侃侃而谈,这样的好兴致,可真是令人羡慕啊。”

    “……”卫绮怀无言片刻,不置可否地改换了话题,“是吗?那么我可以好奇为什么萧影会成为赤狐一族的细作吗?”

    “妖族为何会收这样一个小小的书童作为细作,又为何连一个书童的行迹也无法完全掌握?”

    她的语气轻巧至极,果然,未待涂阳开口,那男人便挑高了眉毛,故意彰显自己的不满:“卫姑娘是质疑我们的无能?”

    哈哈,当然咯。

    卫绮怀正要以一个恶劣的微笑作为回答,却忽而听见身后崔瓒道:

    “妖族会在那时招揽一个无名之辈为细作,若没有别的什么机缘,莫非是看在他也是半人半妖的缘故?”

    卫绮怀:“?!”

    她震惊地回过头去。

    呃,别的不说,你这个‘也’字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是见他才想到的,毕竟耿州城多山精野怪,有半血妖族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他们平日与常人无异,只有受到同族血脉压制时才会现出异常,既可以解释了他为何会被妖族招揽,也可以解释他为何半路出家修习妖法却有信心对付萧元萧平,对吧?”

    崔瓒浑然不觉,还领悟了她的无言之意,抬手指了指男人,说得更清楚了。

    而眼前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阴沉下去。

    卫绮怀叹为观止。

    ——能在无意中把人惹毛,这可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天赋啊!

    被惹毛的那个冷笑着道:“崔姑娘倒是很会自圆其说。”

    啧啧,敢怒不敢言?

    混血这个身份竟然让他这么不痛快么?好古怪啊。

    卫绮怀乐了,探过头去瞧他的神色,“所以,她说得不对?哎呀,公子你这是什么表情,她哪句话冒犯你了么?”

    她保证她看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了。

    “贺公子,别跟她们废话。”涂阳终于喝止了这场挑衅,“人族素来狡诈,别被她轻易套了话去。”

    卫绮怀又乐了。

    巧不巧,你们狐族在我们人族的文化里,也是狡诈的代名词呢。

    “各位长老,少主,贺公子,咱们到了。”走在前面的涂阳的下属忽然停下了脚步,扬声报告道。

    卫绮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随着他们穿过了两处大殿。

    这一路走来没遇见什么风险,想必是他们已经扫清了障碍,接下来,不出意外,应该就要解决某个麻烦的机关了。

    可是停在这里,他们面对的却不是什么通向别处的门,而是一堵墙。

    墙?

    这墙后的机关,应该又连接着什么密室、暗道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吧……

    卫绮怀这样想着,直到看见这群妖族站成一排,齐齐推开了这堵墙——

    别的不说,真就是硬推啊?!

    机关呢?

    没有机关吗?!

    随着高墙的撤去,庞大阴影在她眼前如巨树的树冠那般铺展开来。

    不对——

    那就是树冠!

    卫绮怀看不出这究竟是种什么树,只见它高耸入云,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浓绿似潮水,几乎霸占了被高墙圈出来的整片天幕。

    这行宫之中,竟然藏着一座庭院,还有这样一株在墙外完全看不见的巨树?

    巨树似乎被布下了某种禁制,一片银白的光晕笼罩树顶,朦胧飘渺,看不真切。

    卫绮怀随他们走进这座庭院,本想先看清那树,却在此之前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卫姐姐!崔道友!你们怎么也来了!”

    霍离忧!

    紧接着她又叫道:“啊!你们是被抓过来的!”

    卫绮怀正要回应,可是她张目四顾,怎么也瞧不见霍离忧,倒是又看见几个赤狐族族人徘徊在树下不远处,看那年纪,应该也是和几个长老一般辈分的了。

    “别望了,”涂阳冷笑,“她在树顶呢。”

    卫绮怀:“?”

    树?

    她为什么会在树上?

    “咳咳,涂阳,现在人也带来了,”长老之一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发号施令,“该让那个丫头下去了。”

    下去?怎么下去?

    卫绮怀心中升起了不太妙的预感。

    “霍姑娘,你也看见了罢?”涂阳向着巨树之上某个看不见的人影,提高了声音,就好像抬高了出价,“你的朋友,已经落到了我们手中。现如今她们是死是活,只在你一念之间——如何?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被我们喂给那些侏儒兽吧?”

    乍然受此威胁,霍离忧怒火中烧,只好抱着树破口大骂:“卑鄙!爬树比不过我,就要用别人的性命作威胁!原来妖族尽是些无耻之徒!”

    她没能骂太久。

    因为涂阳对此无动于衷,只公事公办道:“过奖。比起令尊,我们还差得远呢。”

    霍离忧的痛骂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停了几秒,冷静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谈价。

    “我要是下来,你们就放过她们?可怎样才算是放过她们?”她不得不斤斤计较,“万一我下来了,你们又反悔,这可怎么办?”

    涂阳手中牵起一截缚灵索,唇角翘起,俨然是个胜券在握的微笑:“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先把她交给你。”

    “她?”霍离忧觉察出了问题,“你指的是谁?”

    “这两位之中的任何一个。”涂阳说,“任你选择。”

    卫绮怀大惊——

    不是吧,绑架人的时候玩二选一这种戏码,是你们妖族的保留节目吗?!

    霍离忧警惕道:“那另一个呢?你们打算何时把她交给我?”

    “另一个就要看霍姑娘如何配合了。”涂阳说,“毕竟,我们拿到神木之后,还要请姑娘你为我们指条路,好走出这个禁地呢。”

    哪怕卫绮怀看不见树上霍离忧的神色,也知道她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此刻那位贺公子却慢条斯理地转向了她和崔瓒,“如何?二位也听见了吧,有什么要对树上那位姑娘说的吗?在走出这个禁地之前,只此一次机会了,千万要考虑好。”

    卫绮怀:“……对她的没有,我倒是想对阁下问候几句。”

    还挺会煽动感情的。

    这么擅长拉票,你怎么不去做选秀啊?

    崔瓒则道:“我有话要说。”

    她成功满足了男人玩弄人心的恶趣味,遂得到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鼓励:“崔姑娘随意说便是,不必担心,卫姑娘这边有我看着,她不会向你动手的。”

    卫绮怀:“……”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是一点儿也不记得她刚才说什么了?

    我看该担心的是你吧?

    果然,崔瓒并没有给出男人想要看见的反应,她只问:

    “这树就是你们在找的不死神木?”

    周围没有人回答。

    在树上的霍离忧也没说话。

    崔瓒又问:“你们为何不能上去?狐狸不是会爬树的吗?”

    “……”又是一片沉默。

    卫绮怀提出可能:“赤狐会爬,但能出现这个结果,可能是他们爬不过离忧。”

    “够了!”涂阳粗暴地打断了她,转向霍离忧,“霍姑娘,选一个人吧。”

    然而,霍离忧并没有做出选择。

    她沉吟良久,提出了第三个选项:“等等,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楚她们,更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就是你们的人假扮的——不如这样,我把这树梯放下来,你们带她们上来。”

    几位狐族长老互相以目示意,低语几句,涂阳冷笑道:“别耍什么花招,霍姑娘,你若打的是联合她们对付我们的算盘,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是我该怕你们耍花招吧?现如今我在明,你们在暗,我还怕你们拿幻术糊弄我呢,你们狐族不是向来擅长这个吗?”霍离忧说,“更何况,我不仅是把她们放上来,也包括带她们上来的你们——这不正是你们方才的要求么?你们还有何不满意的?”

    贺公子道:“姑娘你大可以在那树梯上做手脚,是不是?”

    “我要算计你们,的确易如反掌,你们不信我也无妨啊。”霍离忧恶劣地承认了这种可能,“但你们若是不信我,就无论如何也上不了这树,是不是?”

    涂阳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你在威胁我们?”

    “这棵树,我爬上爬下至少百次;这片禁地,我闭着眼睛也可以走个来回。”霍离忧语气笃定而平静,甚至平静到显得有些狂妄,就好像她完全不在乎激怒对方的代价,“是,我就是在威胁你们。你们该庆幸你们手中还有我的朋友,才能站在这里与我谈判。”

    “你——”

    伴随着一条由青藤编成的梯子从树顶盘旋而下,霍离忧再没有给对方商量的余地:“好了,你们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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