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七)

    卫绮怀站在阵前,看着霍寻再次试图破开地上的阵法。

    虽然此地的方寸千里大阵早已失效,但这些年传送来的阴气,必然还会被封印在地下另一个聚阴阵中。

    血色灵光再次缓缓亮起,阵法中流转的符文一寸寸被灵力注满,她却心中一悸,忽而冒出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下一瞬,阵中人身形一个踉跄,胸膛剧烈起伏着,偏头呛出一口血。

    “霍道友!”

    卫绮怀急忙上前,想去查看霍寻的状况,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竟然迈不开步子。

    低头一瞧,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三根枯树藤,紧紧缠上了她的脚踝。

    再看霍寻,也是同样的境遇。

    ……被暗算了。

    卫绮怀举剑欲斩,忽觉手中无力,显然是真气流动阻滞。

    藤上有毒?

    她正想着要不要集中灵力冲破阻滞,却听见门外轻飘飘地传来一句:

    “我劝姑娘莫要徒劳无功,这藤刺上的毒,不出一刻钟是解不了的。”

    来者是个年轻的男人,衣着鲜妍,容貌几乎可以称得上秀美,只是一缕刘海儿不自然地垂在颈边,似乎有意遮挡着什么。

    卫绮怀定睛仔细瞧了片刻,才在他颈上模模糊糊地瞧出来一片刺青,大抵是花。

    不过,这刺青下又盖着什么东西,她就看不清楚了。

    她细观此人,看不出是魔域何方人士,也看不出是贵族还是散修,但却瞧得出修为不算很高,若她灵力未失,他不是对手。

    来人迈进门来,先转向霍寻:“霍小楼主,又见面了。”

    “魔族?”霍寻从层层叠叠的桎梏中抬眼望他,似乎是认出他来了,“是你?”

    来客微笑:“霍小楼主记得在下?好生荣幸。”

    卫绮怀明白了,这就是先前与霍寻交过手的魔族。

    霍寻按紧胸前的伤口,死死地盯住他,半晌才道:“……你是故意在此设伏?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此?”

    “在下可没有这般未卜先知的本事。”来人摇了摇头,笑得愈发温柔可亲,“在下只是在与霍楼主动手之际,在你身上种下了一个小玩意儿而已——真要我说,霍楼主也是大意呀,伤口处血流不止,久治不愈,霍楼主竟然就这么忍着么?”

    他招招手,霍寻胸前血色忽然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挣脱了包扎,从未愈合的血肉中撕裂开来,一蹦一跳,落进这人的手中。

    那是一粒黑棕色、质地坚硬的种子。

    枯树藤像是受这颗种子吸引,纷纷抬头向它“望”去。

    魔族收了种子,没管面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霍寻,只转头打量着受制的卫绮怀,抚掌笑道:“说到这位,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未曾想竟也是名门子弟。敢问这位姑娘,是何方人士?”

    “问剑山门下弟子。”卫绮怀道,“我有几个问题不解,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对方讶异地挑了挑眉,但面对这样虚心的请教,立刻愉悦地表示:“姑娘请讲。”

    “第一个问题,阁下在霍楼主身上洒下的种子,为何连我也能缚住?”

    “这可就不能怪我了。”魔族一笑,指了指地上的阵法,“在下的这小玩意儿,只游弋在血肉之中,而这地上的破阵之术,又是霍小楼主以自己鲜血绘成的,虽说以血入符确实有效,可依鄙人之见,他也太过急于求成了,才不幸牵连了姑娘,真是无妄之灾——哦,在下还要多谢他的大意,是不是?”

    愧疚恼怒之下,霍寻脸色又白了三分,低垂着眼睛,不敢去看卫绮怀。

    卫绮怀又道:“阁下好手段,不知是魔域何方人士?南境,还是东境?”

    “听上去,姑娘对魔域有几分了解啊。”对方笑了,“可惜,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还挺谨慎。

    虽然这人说话的腔调和姬衡差不多,但竟然不如姬衡好套话呢。

    ……也是,依那位左使大人的实力,遇上不如意的,大可以直接动手,还遮遮掩掩做什么。

    卫绮怀看着自己身上缠着的树藤,又抬头看看他,饶有兴致地问:“驭使自然之物是妖族生来就有的本事,这树藤能被阁下如此操纵,阁下究竟是炼化了几个妖物,还是……本身就是半个妖族呢?”

    对方面上的笑容一瞬间淡去许多,声音也冷了:“姑娘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

    他这次说罢便没了耐心,只再次站在阵法之前,一挥手,更多的树藤源源不断地从那粒种子中甩出来,化作一瀑灵力泻下,催动阵法:“这次真是多谢霍小楼主指路,来让我们来瞧一瞧吧,这里还有什么秘密——”

    “对了。”卫绮怀打断了他,“方才还没问,阁下如何称呼?”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男人转过头来,脸色阴晴难辨,“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什么,”卫绮怀道,“阁下不问问我如何称呼吗?”

    “卫道友……”霍寻急急叫住她,似乎是想要劝她不要激怒这个魔族。

    可是对方已经被激怒了。

    “好啊。”男人被激怒时竟然也是微笑着的,只是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姑娘如何称呼?”

    “唰——”

    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剑锋破空之声。

    一道青碧色剑光忽然而至,在这样小小一间柴房涤荡了三圈又三圈,震得霍寻又偏头吐出一口血。

    狂风怒卷的一瞬间,魔族错愕着,还未反应过来,便觉颈间一凉。

    一把剑悬在他颈上,杀意凛冽,顷刻间将他逼得后退半步,连手中的树种也一时握不住,从指缝中漏了下去。

    持剑人古井无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却显然不是在对他说话:“卫绮怀,你跟他废话什么?”

    卫绮怀从树藤的套索中挣脱出来:“给你一个见义勇为的机会,这怎么叫废话?再说,你跟在我后面,却还不肯早早出手救人,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崔瓒不耐烦道:“我跟踪你?我们都是来找霍楼主的,谁说我是跟在你身后?”

    “反正不是霍道友就是我。”说到这里,卫绮怀由衷好奇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偷偷摸摸这种怪癖说得理直气壮?难道跟踪霍道友就是什么很光明正大的事情吗?”

    崔瓒也由衷疑惑:“霍楼主监守自盗,难道就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吗?”

    卫绮怀:“……”

    没想到她们战火烧到自己身上,霍寻猝不及防地大声咳嗽起来,连忙讨饶:“崔道友,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卫绮怀走过去抬手把霍寻拉起,给他一粒治内伤的丹药,叹道:“霍楼主,以后莫要大意了。”

    霍寻苦笑一声,谢过她,又转头谢崔瓒:“崔道友,多谢,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是很及时。”被挟持的男人终于出声打断三人——即便他的面色已经难看至极,此刻的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慢条斯理,甚至可以称得上幸灾乐祸,“我说几位,瞧瞧脚下?”

    卫绮怀低头,脚下地面寸寸崩裂,阵法开始运转。

    “咔——嚓——”

    救命!霍寻没说他的破阵之术是暴力破除的那种啊!

    在一阵巨大的地陷声中,四人纷纷落入一个深深的地洞。

    眼前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潮湿,泛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酸气。

    卫绮怀翻身站起,抄起灵剑,发觉自己身上的毒已经自行解了,便打算先把那魔族控制住,却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她点起一张明火符,打量着这鬼地方。

    该说不说,这柴房地下还真是别有洞天。

    地洞里没什么精雕细琢的布置,人工痕迹却非常明显,应当是草草建成的,还开了几条通往其他方向的路。

    卫绮怀看了看,总觉得比起寻常地窖或者地宫,它的性质更像是一个四通八达的防空洞——当年妖族奇袭,围城两个月,若是城中人想挖这么一个地洞躲进去,好像也说得过去。

    她铺开神识,谨慎地走了进去。

    地洞中通道逼仄狭窄,要么走到头碰上死胡同,要么走到一半被塌方堵死,看来确实是年久失修。

    不过越往里走,刺骨冷意便越发近了,卫绮怀知道,萧家满门那被转移过来的怨气便被封存在此处。

    她的神识在七拐八拐之外捕捉到两个影子。

    其中一个周身也放出了神识,正是崔瓒。

    崔瓒能御起神识,应该是没受什么伤。

    果然,卫绮怀刚把这个念头放下,便见那道淡碧色的剑光招呼过来,穿透层层墙壁,轰了她一个尘土飞扬。

    “……”卫绮怀默默地抹了一把脸,感叹道,“在地底下狂轰乱炸,你是真的想把我送走啊。”

    她遥遥向崔瓒道:“霍楼主呢,你看见了吗?”

    “没遇见,我们没有落在一处地方。”

    崔瓒回答着,一手持剑,一手拖着那魔族,跨过被自己打穿的墙壁。

    “……”卫绮怀觑着那男人,看不出他是生是死,“他死了吗?”

    “方才见他要往这边跑,我便给了他个教训。”崔瓒反问,“他若是死了,我还把他带过来作甚?”

    “既然想要他活着,”卫绮怀指了指她像拖死狗一样拖着的那个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男人,出于人文关怀,建议道,“你提他的时候就提高一点儿,还有,别抓衣领,等等,他腿卡那里了!”

    崔瓒腾出手,换了个姿势拖人,虽然很听劝,但是动作依然粗鲁。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卫绮怀为这个脊梁骨被颠成波浪号的家伙默哀了三秒。

    崔瓒抬起手来,拿明火符仔细照了照她,疑道:“你怎么还不进去?”

    “进去什么?”

    卫绮怀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身后的死胡同,方才被崔瓒那么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地一轰,竟然轰下了半面黄土,露出一扇石门。

    ……这法子竟然是有用的?

    卫绮怀举剑,起势——

    剑意浩荡,如星落九天。

    石门应声碎裂。

    门后再没什么难缠的阵法或者封印,只有怨气决堤而出,一泻千里。

    那便是聚阴阵里的怨气了。

    待怨气散了小半,卫绮怀才探过头去,决定一探究竟。

    门后却先她一步,发出欣喜若狂的声音。

    “有人吗!是人吗!是谁?!”

    有人。

    她转头与崔瓒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石室,面积不大,相当简陋,一览无遗。

    石室中央是个一人高的铁笼,笼中囚禁了一个人。

    那人邪气环身,似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见到她们便踉跄地站起来,匆忙两步爬到栏杆前:

    “你、你们是谁?!”

    他的嗓子粗哑干涩,却还算年轻,不像个老人,周身老态大抵是在此经历过太多磋磨的缘故。

    卫绮怀本以为被怨气养在此地的是个妖邪或者魔物,没承想竟然是个大活人,便准备安抚他几句,却在看见他面容的那一刻,下意识后退一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这样激动,动作又这样快,以至于鬓边长发长眉都飞了起来,不自觉地露出额角那一片狰狞至极的疤。

    “你躲什么,卫——”崔瓒就跟在她身后,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退,险些撞上,没什么好气地拨开了她,看清了笼中人,也登时怔在了原地。

    前任蔚海楼楼主,她们自然是见过的。

    那位伯父容貌俊雅,性情也斯文,全身上下唯有一处缺陷可以称得上反差,给初见他的小孩子留下很大印象。

    那就是他额角的那片大面积的骇人伤疤。

    ……而眼前这人,除却那片伤疤,还和前任蔚海楼楼主有七分相似。

    崔瓒沉默片刻,道:“你又是谁?”

    “小友莫怕!我、我是人!”像是唯恐自己这可怖的形象吓着她们,笼中人仓皇理了理长发,缩回了笼子,才道,“我本名叫萧元。”

    卫绮怀定了定心神,已经对接下来要听见的东西有了七八分的猜测,但还是道:“前辈是蔚海楼弟子,出身于耿州府下清闲镇的萧家?”

    “是!是极!”提及灭门惨案,萧元脸上的喜色瞬间荡然无存,却还是抱着半分希望试探道,“小友知道萧家?莫不是我们萧家还有幸存……”

    “……我不知道。”卫绮怀说,“我们之所以会找来这里,不过是因为看见了你留在地窖里的绝笔信。”

    萧元神色黯然:“原是如此……但只凭着一纸信便能找来此处,两位小友如此大恩,真教我不知何以为报——”

    崔瓒没心思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是谁将你囚于此处的?”

    被她这么一问,萧元脸上不禁露出了惶恐又后怕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我若是说了,还请两位莫要传出去,我怕两位也受我牵连——只因那人是、是当今的蔚海楼楼主霍影……也是我曾经的书童,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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