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

    伶玉扬最近很发愁。

    马上要到元旦假期了,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回爸爸那里跨年。

    其实她家一点也不冷清,只是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爸爸的现任妻子梁阿姨,是个好人,对她很好。只是,她俩实在是不熟。

    伶玉扬的父母在她不满12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一年后,父亲再婚,很快就有了孩子。

    玉扬初中住校,暑假里还偶尔去加拿大找妈妈,一呆就是两个月。

    也就是说她和这位后妈压根没怎么长期相处过,所以二人别说有什么冲突了,连话都没几句。

    梁阿姨对她很客气,她待梁阿姨也很礼貌,但两个人实在是不像一家人。

    伶父和梁阿姨感情非常不错,纵然伶玉扬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在家里也经常感觉到自己挺多余的。

    平时周末,倒是还好,最明显的就是过节的时候。

    节日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会强制一群压根不熟的人凑在一起,硬装作很熟的样子。

    可今年不一样,一方面,她已经上高中了,有了一定独立自主的能力;另一方面,她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她不需要时时面对不熟的后妈,没什么感情的弟弟。

    她忽然很烦躁,对于陌生的家庭,对于和陌生的家庭一起过节然后装作亲亲热热,都让她提前感到疲惫。

    她不讨厌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她讨厌的是这种作为“局外人”的感觉。

    假期从12月31日开始,30日下午一放学,玉扬依旧跟着景行止一起训练。

    景行止拿着挡板手靶,让她练左右直拳加侧踢的组合。玉扬显然很烦躁,出拳飞快。

    “你心情不好?”休息的间歇,景行止忍不住问。

    玉扬和景行止已然很熟,便也没有瞒着她,和她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景行止听完,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似乎复杂而痛苦,玉扬看不懂。她知道景行止和自己父母的关系不太好,而且她父母似乎不是一般的忙,她来景行止家这么多次,一次都没见过人。

    但景行止并没有说过太多家里的事情,玉扬也就没问。

    她其实觉得景行止有不少秘密,尽管她们的关系已经很近很近了,这些秘密依旧深深埋藏在她的心里。

    玉扬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很准。虽然比起她另一个“老师”——冷冰冰的裴灵,景行止这个“老师”显然随和的多,说话也幽默风趣,总是逗的玉扬哈哈大笑,但她依然觉得,景行止很少真的高兴。

    31日当天,玉扬在家躺了一天。弟弟还正是很闹腾的年纪,她懒觉也没睡好,窝在床上看电影。

    傍晚,梁阿姨在厨房忙着做饭,玉扬想帮帮忙,被挡了回去。不过她确实也不会做饭,就坐等开饭了。

    饭香味已经从厨房飘出来了,玉扬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弟弟坐在旁边看早教片。

    晚饭做好了,四个人坐在餐桌旁,先听伶先生发表了一通感想,梁阿姨和伶玉扬敷衍着应和了两句,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吃饭。

    现在还没到一家人不熟装熟的环节,伶玉扬吃的很香,反正饭堵住嘴,爸爸总不能挑这会让她表演个姐弟情深。

    忽然,玉扬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的是景行止。

    两个人虽然有对方的手机号,但是并没有通过电话,玉扬感到很奇怪,不过还是没有犹豫地接通了。

    景行止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奇怪,是她本人没错,但听起来很虚弱:

    “玉扬,能借我五百块钱吗?”

    伶玉扬更狐疑了。

    景行止教她这么久,玉扬主动要给她课时费,她都没要,更没找她借过一毛钱。

    虽然说是包她一顿饭,让她随便点,但她每次都选的挺便宜。

    伶玉扬赶紧打开微信,立刻给她转了500,急忙问道:

    “你怎么了?没事吧?你现在在哪?500够吗?”

    面对她连珠炮弹一样的问题,景行止自动忽略了头尾两个问题,简单回答:

    “……没事,”犹豫了一下,她才接着说,“我在十院。”

    十院全称Z市第十人民医院,是一中附近一家综合型医院。

    伶玉扬立刻跳了起来,抓起一件外套,急匆匆撂下一句:

    “我好朋友出事了我去医院看看!”

    就窜出了门。

    十院离玉扬现在住的地方并不近,她疯狂加价,以最快的速度打到一辆车,也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她再和景行止打电话,对方却不接了,发微信也没回,她着急的四处询问,终于在住院部找到了景行止。

    她悄悄打开病房的门,一排三张床,最里面的3号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1号床床上和床头柜都放了不少私人物品,但没见人;景行止躺在中间的二号床上,正打着点滴,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她穿着单薄的短袖,盖着被子,羽绒服随意地堆在脚边,胳膊露在外面,左胳膊的肘关节处裹着厚厚的纱布,肯定是受了伤,包扎起来的。

    但是如果只是胳膊肘受伤的话,是没必要住院的。

    伶玉扬没忍住眼眶一红,又怕打扰她休息,退出房间,叫住值班的护士姐姐:

    “姐姐,你知道这边二号床的病人是什么情况吗?”

    “她啊,”护士姐姐探头一看,“洗胃。”

    伶玉扬微微瞪大了眼睛:

    “洗胃?为什么?”

    护士走到工作站坐下,招呼伶玉扬过来,问:

    “你是她朋友吗?”

    伶玉扬点了点头。

    护士姐姐低声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听说,是她吃了太多安眠药……”

    伶玉扬感觉自己脑子已经停转了,无法做出反应。

    平复了很久,她尽量压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她家人没来?”

    “这……我听刘主任说,她拒绝通知家人。但是我们医院肯定不敢担责任呀,刚才还在弄这个事,估计已经通知她爸妈了。”

    伶玉扬站在病房门口,紧紧咬住下唇,本就发白的嘴巴显得更没有血色了,好像也是来住院的病人。

    攥紧了手中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前面和爸爸报平安的微信,爸爸简单回了一个“好”。

    伶玉扬没有再犹豫,走进了病房。

    景行止已经醒了,不知道是压根没睡着,还是刚醒。她听到门开了,却没有向门口看过去,一张脸看上去很木然。

    玉扬快步走上前:

    “感觉怎么样?需要我叫护士来吗?”

    景行止摇摇头。

    玉扬走到临窗的三号床边上,坐在床沿,面对着景行止的方向。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都化成沉默的叹息。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待了一会,还是伶玉扬没忍住,开了口:

    “……怎么回事?”

    她原本没打算问,想等景行止自己说,这毕竟是她的隐私。

    但是,看景行止的样子,好像伶玉扬如果不开口,她就永远不会再张口了一样。

    “你吃饭了吗?”景行止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知道实话说出来会让她愧疚,伶玉扬只好回答:

    “吃过了。”

    “抱歉啊,今天是跨年夜。”景行止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歉意。

    “我本来就更想和好朋友一起跨年,没什么。”伶玉扬淡淡道。

    ……尽管,没想到是在病房。

    又是一阵沉默,伶玉扬没有继续追问。

    景行止却轻笑了一下。

    “跟你讲个好笑的吧,”景行止笑了之后,开口道,“我吞了安眠药之后,没有躺到床上,而是坐在座位上。所以你猜怎么着,迷迷糊糊的时候,我从椅子上一下子摔下来——把我摔清醒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痛的我一下子死不成了。我只好打了车来医院,缝了几针。”

    “怎么样,好笑吧。”景行止盯着天花板,嘴角还噙着残存的一点笑意,配上她毫无神采的眼睛,模样诡异极了。

    伶玉扬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可怕。

    她哭了。

    “咻——砰!”

    窗外有烟花在夜空中升起,在玉扬的身后绽放。

    玉扬侧过头去看,烟花彩色的亮光映照在她的泪痕上。

    “看,烟花……”她喃喃,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景行止,新年快乐。”她把头侧了回来,温柔地笑了。

    她没有说,都会过去,都会好的。因为她知道不会。

    事情是靠人解决的,不是靠新年解决的。

    但是还是会不自觉抱有期待,可能……这就是人吧。

    景行止的眼珠终于转了转,朝窗外望去。

    目光却落到伶玉扬的眼泪和笑容上。

    新年快乐。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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