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永安二十一年,六月,已是闷热酷暑的时节。

    京郊皇寺附近清溪下游的荫凉处,三五成群的农妇一边唠嗑一边蹲在清溪边搓洗着家中的衣物。本就已是破破烂烂的衣服须得十分小心,若是用大了力气,一不小心又是一个破洞。

    沿着清溪向上,皇寺背靠的青山中,隐隐藏着一口清潭,潭水不过半人高,水中能清晰地看到小鱼小虾游过,此时七八个半大的孩子,正光着屁股在水里头嬉闹着。

    “胖墩子!你怎么把我放在岸边的衣服弄上了泥啊?”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娃刚想去岸边摸衣服回家,却看见自己挂在树上的衣服上沾了几点赫然可见的泥巴,见状愤怒地朝水中最胖的小男孩嚷嚷。

    “嚷嚷啥啊嚷嚷,你瞅着我往你衣服上扔泥巴了吗?”小胖子从水中站起身来,边说便往岸边泼水。

    “不是你还有谁,我放那么远,咱们这群人里只有你有力气能把东西扔这么远。你赔我衣服……”瘦瘦的小娃冲进水里,指着小胖子。

    “你哪只眼睛瞅见了你就怪我,就你这破衣服我还赔你,你想得美……”

    众人见状,连忙安慰水里的瘦小孩,“不怕,三娃,胖墩子不承认,咱们去找康宁真人,我就不信到了真人面前他还不敢说实话。”

    “就是就是,三娃你别怕,真人不光能找到他往你身上扔泥巴的证据,还能有法子罚他。”

    “走走走……”剩下的几个孩子跳出清潭,各自摸着自己挂在树上的衣服,一边安慰瘦小的三娃。

    胖墩一听要去找康宁真人,急忙拦在众人身前,裤带子都没系好,脏兮兮的裤子松松垮垮。

    “好三娃,别去找真人了,待会儿她又要罚我去劈柴、扫地、念经……”胖墩拉住被众人拥着的三娃,可怜兮兮的说道:“这样这样,我帮你洗干净,这么大太阳,一会儿就干了,咱在水里玩会儿。我保证!绝不会让你阿娘发现半点泥点……”

    “三娃,他好像真的知道错了。”

    “要不就让他给你洗干净得了……”

    “就是就是,康宁真人罚人的法子我想想都头皮发麻……”

    “……真人也挺忙的,上午在庙里的光头和尚找她,下午对面山头的有头发道士也找她,咱们就别去烦她了。”众人七口八舌地劝道。

    “那也行,但胖墩子你可得给我洗干净了。”三娃子想了想康宁真人的手段,确实背后一阵阵发凉,便也同意了。

    “臭小子们……你们又在编排真人什么坏话?”一位面黑无须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清潭边的小道上钻了出来,问道。

    “没说啥没说啥,夸真人呢。”胖墩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熟人”了,顿时放下心问:“长生伯你去哪了,你咋比我们还脏呢?”

    “去了趟山上给真人摘了点草药,你们这群臭小子,可别玩闹过了头,又被真人逮到。”被称为长生的男人,蹲在清潭边,借着水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和泥,又以水为镜正了正自己已经歪的摇摇欲坠的发冠。

    “长生伯,你那发冠都歪了,重新梳梳吧……你这样真的不会被真人骂吗?”另一个小孩轻声细语的问。

    “真人哪有时间来管我的发髻哦,得了,不和你们这群臭小子们瞎扯了,我得快点回去给真人熬药去。”长生最后蹲在石壁前,喝了一口凛冽地清泉水。

    叮嘱了这群调皮捣蛋鬼一圈后,长生见他们确实没有惹祸生事,便绕着下山的小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沿着青石道一路蜿蜒盘桓,隐约间就看见了一栋青石屋,一进的院落,简洁明了。

    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位娇俏的丫头从后院小跑进正院,“长生,你可回来了,去了这么半天真人都担心你别是被蛇咬了呢。”这丫头说话爽爽利利,穿着素色的粗布衣裳确不掩其秀色,只可惜印堂正中是一块鲜红的胎记,大喇喇地直刺人眼。

    “怕是近端午了,山脚下的金银花藤都惨遭了毒手,我这不去山里找了下才找到嘛,真人寻我无事吧?”

    “无事无事,晨时宝安寺的静觉师父来过一趟,刚刚对面山头的了尘真人也来了一趟,咱家真人刚忙完见没瞧着你人影,担心你。”

    “又是来论道的?”

    “可不是嘛,这两位大师还是皇家供奉的呢,一天天的来和真人论道,我可瞧得真切,真人今日可没给二位好脸色。”

    “连着来了七日了,真人上次让我从书箱中翻出来的旧书怕是还没翻完吧,也难怪真人不耐烦。”

    “可不就是嘛,不过这二位今儿在真人这碰了壁,想必明天是能得个耳根子清闲了。”

    “长安,是长生回了吗?”一声清冷的女声从正房中传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哟,真人在叫咱俩,”小丫头长安吐了吐舌头,“肯定是听见我在背后说人坏话了。”

    “无妨,咱说的是真人心中所想,不怕。”长生赶忙安慰一旁的小丫头,见她一脸笑嘻嘻并未将背后说人坏话担心被罚的样子,得知自己又考虑多了。

    是了,这小丫头片子最是不怕真人。当年连下了三个月的暴雨,真人从已经浑浊的溪里,捡到了躺在木盆里的小丫头,一看就知道准是被遭遇连年天灾人祸的家人遗弃了的。

    捡到这小丫头时,她正饿得捧着自己的脚丫子啃。真人本想找到与这丫头有关的家人信息,却什么都没翻到。说实话,若不是这丫头瞧着真人笑的没心没肺的,真人定已将她送去宝安寺开立的孤童所了。毕竟真人当时也还只是个半大点的孩子,连自己也顾不好。

    “叮叮咚咚……”竹帘的声音划过,打断了长生的回忆。

    “真人。”长生和长安分立两侧,向缓缓走出来的女子各行了个礼。

    长安一抬头就看见真人换了一条淡绿色的素纱长裙,手腕上重重叠叠挽着108粒星月菩提子,手执一本破旧的藏书,透过素纱能看见真人白得发光的肌肤,小山眉、丹凤眼、高鼻红唇,不笑时自有一股英气与正气令人望而生却,笑起来时就能看见双眼弯弯,去掉了一分正气多了一分和气。

    “长生,怎么去了这么久?”真人刚一坐下就问。

    长生忙回:“秉真人,许是端午将近,山下的村民都在寻些排毒的草药,我去了深山中才寻到几根。”

    “下次若是没有就别去了,已是夏日,小心有毒虫鼠蚁出没,没得这必要。长安,去门口挂上闭关的牌子,让我清静几日。”真人轻轻揉了揉眼睛,面露疲惫。

    “是。”长生和长安一同应完,看了一眼真人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翌日,京郊宝安寺后山山腰处的青石屋门口,大喇喇地挂着一个木牌,歪歪扭扭地写着“闭关谢客”四个大字。

    长生每每劝小长安换下这块她刚习字时为真人做的木牌,毕竟真人闭关的时日也很长,这牌子挂着总不太像回事,长安总用真人当时夸她的语句“出尘不染,稚嫩有方”来反驳。

    常来常往,大家看见这块歪歪扭扭地木牌时便也习惯了,哪怕这歪歪扭扭地字与青石屋正门口“正道堂”这三个刚进有力、自有骨气的大字不符。

    宝音陪着永安帝身边一等大太监来到青石屋前,映入眼帘地便是这场景。

    “哟,宝音姑姑,咱俩今日该不会吃个闭门亏吧?”德公公手托着明黄的圣旨,微笑着道。

    “瞧德公公说的,康宁真人毕竟久居庙堂不问俗世已久,若是今日敞开大门相迎,怕是……”宝音在一旁轻言细语地说。

    德公公听罢点了点头,心想,不愧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话里话外说得全全乎乎的。康宁真人若是开门相迎,便是一早就与宫中有联系,那便违背了之前圣上命其出宫祈福旨意,且还在窥探宫闱,说康宁真人闭门相见又颇无待客之理,但宝音一句“不问俗世已久”,反而凸显出真人一心向道之心。

    “宝音姑姑说的有理,小莲子,去请真人出来迎圣旨吧。”德公公指使着身边的小徒弟前去敲门。

    “咚咚咚……”厚重的木门敲击声在山中回响。

    一个细小的女声从门缝中透出来,丝丝气音生怕惊扰了什么,“嘘……别敲啦,没瞧见门上的牌子吗?真人闭关不见客呢。”

    不知为何,小莲子也凑到了门缝前,悄悄地回道,“劳烦通秉一声,是圣旨到,请康宁真人出门接旨。”

    “哈!?你等等,等等……长生,长生……”站在门外的小莲子听着女声逐渐远去一脸茫然,若是平时跟着师父去各府中宣旨,便是主人不在家,家中奴仆也是立刻门厅大开,恭迎入府,这如今……

    德公公和宝音站在门前,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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