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世界赛在北美。
KM一路披荆斩棘，不负众望地拿下了一号种子的席位。
这还是这座俱乐部多年来的第一次世界赛门票。
签证、体检，学习出国礼仪...紧锣密鼓的筹备后，等包机落地的一刻，扑面而来的是大战在前的宿命感。
作为一号种子，不仅仅是荣誉，更肩负着一个赛区的大半期待。
S赛的冠军奖杯已经被LCK两度捧得，不少粉丝已经开始看衰起LPL的未来——老将凋零，又青黄不接。
第一站波士顿，小组赛16进8。
KM抽到了A组，同组有LCK的二号种子，加上主场的北美和欧洲赛区三号种子。
A组也被称作死亡之组——不仅同时拥有LPL和LCK的两支主力，另外两支也是四大赛区中的名门战队。
更巧的是，这位二号种子，正是之前引发争议的金监督所在的RK战队。
原本，联盟内的调查已经进入末尾，马上要对他做出裁决，但由于队伍进入了世界赛，担心影响队伍状态，又往后拖延。
即便是LPL的粉丝都认为，小组赛是时教练的心魔，带的上一支队伍的曾经就是在这个阶段折戟沉沙。
这次强敌环伺，简直是下下签。
不得不说，过往的经历的确不是那么好，以至于时夕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初都有些恍惚。
同样是异国他乡，举办的城市离那年不过两百公里，街道上的人们口音都是熟悉的。
不止是当初的CXG，其实LPL近两年战队在世界赛上的状态不稳定早就为人所诟病。
连官方派来的宣传片导演，都将镜头着重于回溯，战队巡礼拍成了过往与现实交织的蒙太奇，主题贴近于“复仇”。
拍过宣传片，在三一教堂的大型玫瑰窗外，KM众人栖身与雄伟的塔楼和尖顶阴影中，领略着庄严的浮雕与装饰。
唱诗班训练的管风琴声厚重地穿过了金碧辉煌的罗曼式教堂石壁。
没什么艺术细胞的队员们听不出什么门道，在门外也留了一会儿，草草点评了一句：“挺好听。”
时夕一双长靴踩到顾瑾腿边：“刚刚导演说，会请唱诗班配乐，加进宣传片的背景里。”
宣传片都是队员们拍摄，她这个教练于是靠着流利的口语，和拍摄团员聊了会儿天。
“听起来什么感觉？”
顾瑾下意识答：“挺有史诗感的悲壮。”
时夕若有所思点点头。
由于近年LPL的低谷，宣传片拍摄理念着重于卷土重来，但过多的失利剪影，让堂堂一号种子似乎提前铺垫好了悲剧的成分。
加上队员几乎都没有充足的世界赛经验，不管是哪个赛区的粉丝，都不太看好这支本该成为夺冠热门的一号种子。
其实，她这个教练其实同样有类似的顾虑。
世界赛刚经历过版本改动，往往会打乱不同位次间队伍的实力排序，一号种子并非就稳坐高台。
加上KM名气并不强，并不是每个队伍都愿意和他们打训练赛，样本不足，很容易导致版本理解出现偏差。
往年，只有到了八强、四强，队伍与队伍的碰撞间才能摸出版本的最优解。
在此之前，小组赛阶段的发挥其实是极具随机性的，很容易一步走错，就全盘皆输。
这个阶段，很考验队员的心态与临场调节能力。
教练在战术安排上的试错成本更是高的可怕——联盟演变至今，版本理解才是队伍间真正的鸿沟，甚至能填补不小的选手硬实力差距。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在阵容选出来的瞬间，内行人已经能看出七八成的胜负来。
顾瑾侧眸，看出那张如往常一般温凉的面庞后，她心里并不如训练期间在大家面前表现得那般平静。
这几天，她晚上总是睡得很晚——他两点给她发的晚安，第二天发现时夕的回复在三点后。
“没事。”他轻轻勾起她微凉柔腻的掌心，“小组赛我有经验，我带大家冲出去。”
他虽然只出道了一年，但已然成了最有世界赛经验的队员。
“等八强赛往后，就靠你了。”
他会牢牢兜住队伍第一轮的底线。
而越往后走，教练的存在越在比赛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
十月初，国庆假期刚过。
顾郢给工作室放了假，把法定的七个节假日延长到了十月中旬。
不只是给员工发福利，更是给自己放了长假，就是为了去看世界赛——早在月前许久时夕给她送了张亲友票。
没过两天，顾瑾也给她邮了张票来，说是没人送，交给她处理了。
更神奇的是，前两天，顾茗不知从哪也要来了内场票，贴心地发来了电子码，让她自己线下去取。
按理说，为了防黄牛，近年来的世界赛门票都要求实名制。
可他们都是“内部人员”，于是忽然间，她有了当个小票贩子的资本。
思来想去，她索性趁着放假，请工作室几个一起关注电竞的员工去现场。
几张票都是亲友套票，位置正对着赛场大屏幕的VIP区随便选，小组赛阶段随便看。
来之前顾郢就想好了，她就是来当一线观赛员的，目标是一场不落。
比起国内，世界赛的场地无疑更讲究许多，观赛氛围也足以激昂人心。
不同人种的粉丝立场各异，语言糅杂，但每个队伍出场都不缺乏支持的声音，氛围意外和谐。
小组赛第二轮比赛日。
“郢姐，不去后台看看弟弟吗？”林霜问。
顾郢摇头：“影响他比赛。”
“怕什么，都确定出线了，今天不就是和RK争小组第一嘛。”
第一轮的KM惜败给RK，第二轮打了回来。
如今两支战队都5-1,彻底淘汰了其余队伍的同时，马上要加赛。
顾郢凉飕飕往台上瞧一眼。
这个小组第一才重要呢，为的是争一口气。
RK和KM，如今几乎都是所有队伍里最明显的对立面。
特别是对方队里的那个监督，当年简直让时夕受了不知多少非议和委屈。
顾郢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热狗肠，哼哼一声，同仇敌忾。
虽然是北美主场，但高水平的对决向来受观众喜爱——这场几乎算得上是最受关注的对决开始前，现场氛围被推到了顶点，英文主持的呐喊声推动着声浪，大剧院宛如电子斗兽场，热血迸溅。
一旁，工作室的小助理一脸单纯地享受着热闹。
“老板真好，以后我一定以身相报，好好加班。”
小助理没想到新来三个月还有这种福利，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舞台，手上的LPL应援牌不住地挥。
林霜笑笑：“别说加班，你以后上班打卡能有观赛这么勤快就好了。”
比赛前调试设备，等得枯燥时，顾郢和她们聊起天。
“偷偷告诉你们，时教练也是我姐妹。”
小助理举手：“我知道，上次老板你给KM基地寄东西，我帮你发的快递，看见收件人了。”
顾郢瞥了瞥身边的小机灵鬼，眼尾浮笑。
就她什么都知道，明明入电竞的坑才半年，还嫩得很。
“那我问你，台上的队员和教练中，看出什么秘密了吗？”
小助理就喜欢看点粉粉嫩嫩的论坛文学，能把LPL里所有选手都给拉郎配扯CP那种。
“老板你这么问...难道是真的？我看前几天有人分析，弟弟在和教练姐姐谈恋爱，都有人写同人了，甜的不行！”
顾郢震惊地收回目光，不接话了。
现在的八卦，版本更新这么快，导向这么精确吗！
......
对RK的加赛，两队鏖战四十多分钟，终于是一波正面的团战决出胜负。
拿到小组第一，代表八强的对手强度会低一些。
同时再遇到RK，也只有可能是决赛了，淘汰赛提前避开了一位强敌。
刘领队一口温热的鸡汤：“要我说，决赛前不会遇到咱们，该是他们松口气。”
他们面对LCK的二号种子都战而胜之，后续的对手，没什么需要怕的。
队员们畅快地笑了。
其实不用领队说，打完小组赛，选手自己手感渐渐热了，对于实力也就有了把握。
他们厚积薄发，英雄池没有短板，是教练手里理想的素材。
而对于时夕这个主教练而言，最重要的BP，本质上和队员间的沟通。
版本和选手之间相辅相成，就能摸索出胜利的公式。
冠亚未尝没有机会。
八强、四强、半决赛。
整个十月，S赛成了战队们巡演的舞台，走遍了北美。
第一次闯入世界赛的KM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毅力，在面对LCK的一号种子，被逼至2-1的两个赛点悬崖时，硬生生扳了回来。
赛后，队员们松开外设的手心已满是汗水，湿涔涔的发缕糊住了额头。
“呼......吓死人了，第三把打完，我差点心脏都不跳了，还好后两把咱们阵容稳得一批。”
第三场，他们其实犯了不该有的失误，拱手让出了赛点。
时夕给他们选的避战，结果在前期不理智地接了两波野区团，被撕出了巨大的经济劣势。
“你们心态还是不够稳。”领队抚掌，抹了抹颈后的汗珠：“要我说，时教练带着教练组通了两个宵，把他们研究透了，我一点没在担心的。”
队员们瞥了坐着说话不腰疼的领队一眼，忍不住笑了。
钱多多揉了揉眼睛，看着赛场上下的光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嘴上却不忘垃圾话。
“接下来就剩一场BO5了，下星期打完收工，第一次来世界赛，就这。”
“赢下去，一直赢下去就好......”
宋书低头看着紧攥的手心，因为激动还无法平息的肌肉脉络鼓动着。
他们离职业生涯的最高荣誉仅差一步。
而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一通辗转，留给他们最后的对手，正是小组赛碰过面的RK。
半决赛这个战胜强敌的夜晚，LPL的粉丝们带头掀起狂欢的热潮。
虽然还没夺冠，但他们掀翻了拥有两座冠军奖杯的LCK一号种子，已经足够让人骄傲。
何况小组赛阶段，RK已经是KM的手下败将，众人抱着乐观的态度。
从场馆出来，外面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拉着队员们拍照合影的粉丝让人难以招架。
酒店也不远，队员们被挤散，只好各自回去。
顾瑾动作矫健，很快从人群里挤出来。
仗着身高优势，勉强从街道四散的灯火里找到熟悉的身影，追上时夕。
她听见身后脚步声，垂眸瞧过来：“还找我，小心一会儿又被粉丝挟持了。”
“这边晚上治安一般，你一个人走夜路我担心。”
时夕看了眼还没昏暗的天色，笑了笑，没揭穿他。
喧嚣在身后远远散去，街道渐凉。
他们去连锁便利店买了快餐，吃过出来，夜幕落下了。
不远有几个当地的留学生，似乎还是电竞粉丝，外套是拼盘式的LCK队服，正吵着架。
见他们过来，其中一个女生认出人，拿起手机眼前一亮就要上前。
另一边不只是同学还是朋友的男生恶狠狠地还拉她衣角，嘴里说的是韩语。
男生动作粗鲁，把她拉得轻呼一声。
时夕眼眉一挑，脑里调动着英语准备上前劝人。
结果她靠过去，像是点着了谁的火气，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混乱中，不知怎么，一个玻璃的饮料罐子就波及到时夕身上来。
她下意识眯眼躲，隔了两秒，发现料想中的袭击没挨到。
再回过神，发现顾瑾已经伸手挡在她跟前把上来的那个男生踹倒了。
时夕不但没庆幸，心脏还猛地一滞——她刚刚分明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你疯了！”她赶紧抓过他的手。
可见的血迹顺着他手背流下来，一点点顺着衣袖往下。
手，是职业选手的命。
更何况是总决赛前夕。
时夕骤然被下午被逼至悬崖都没有的紧张感笼罩，让她心脏近乎死寂般沉闷着。
她死死盯了眼似乎被一脚踹得偃旗息鼓的肇事者，确定对方不再有威胁，低头观察起他的伤口。
玻璃碎片嵌进了大拇指一侧的虎口，看起来血淋淋地狰狞着。
她一时不知所措，既不敢随便处理着破碎的伤口，也不忍看血径直往外流。
“没事，打比赛大拇指又不用动。”他动了动唇，另一手指背蹭掉她沾上的血，安慰道。
“别说话，等我叫人。”
她尾音紧绷，不可控制地凶巴巴起来。
很快，又软了下来：“和玻璃瓶子硬碰硬干什么，你这...还是右手。”
右手握鼠标，更吃手感，一点伤势都会影响发挥。
“不挡就打到你脑袋了啊。”他认真道，一双桃花眸平平静静的，看不出吃痛模样。
“我不会躲吗！”她心里无名冒出点火。
火是对自己的——多管什么闲事，最后报应到他身上了。
顾瑾认错般低了头。
时夕的确是反应极快的，大概不用他挡，瓶子也会顺着她肩侧落空。
但他不敢赌，他担心，哪怕有一丝可能瓶子会变了轨迹，刮花那张他无比珍惜的脸，甚至是那双清冷却脆弱的眸。
见了血，很快就有警察赶了过来。
他们作过笔录，局里还有人专门替顾瑾处理了伤口。
留学生一行人都被留在了所里。
警察告诉他们调查结果：动手的那个是激进的电竞粉丝，认出了她，似乎很有怨恨心理。
“我不懂你们的文化，这些都是另一位留学生交代的，她是你们的粉丝，也是她报的警。”
“不过我很好奇，肇事者的口供截然不同。”
据他交代，时夕害得他喜爱的战队监督身陷负面舆论之中，严重影响了整个赛区的荣誉，也波及了战队竞技状态。
这种舆论攻击是下作的、可耻的，这也是他一时失去理智的前因。
“虽然这对我们对他的惩罚没有任何影响，不过我很好奇，他说的，有几分可信呢？”
警官一双深沉的蓝眼睛朝两人看过来。
他没有恶意，只是觉得面前的两个年轻东方面孔，怎么都不像这样的人。
顾瑾笑了：“他错的太过分了。”
“警官，我们还要回去训练，无意留下来追究他责任，不过请您帮忙转告。”
他看向时夕，目光不偏不倚：“影响赛区荣誉的不是她，而是他或许笃信的一方，还有动手的他自己。”
......
决赛那天，顾瑾手伤好了个八成。
队医保险起见，上场时，依旧给他缠了圈绷带。
前两天的事故早在第二天就传遍了各大媒体平台，同时也让本已退至幕后的某场诉讼再次被拉上台面。
两家粉丝再也维持不住风度。
“疯了，第一次见打比赛前粉丝还打人的，太不要脸了！”
“别怕，我相信Aries手伤了也能暴打对面混子上单，小组赛就验证过了。”
“话说的真满，一个一点荣誉都没有的队伍碰瓷人家一整个赛季，追到决赛来了，RK队服双肩那两座奖杯是假的吗？”
“小组赛算什么，打个RK普普通通的阵容满头大汗，隐藏实力就是为了决赛教育你们的。”
“藏实力？我已经能想到他们藏的失败感言了。还有，追到决赛就是为了把冠军拿过来的！”
解说台上，各赛区解说热血昂扬。
“今天，如果KM，他们会是第一个踩着LCK两个传奇拿到冠军的战队。”
“赛前酝酿的是历届世界赛从未有过的巨大争议，但今天，他们会用实力给出答案，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To be the king, you gotta beat the king!]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想登临王座，必先战胜旧王！”
......
决胜局。
“Aries单枪匹马冲进去了，闪现电了四个，这是天雷！还有个秒表，让他成功拖到了队友赶到收割！”
“谁都没想到，队友前一波留下的野区视野，给Aries搭建了终结比赛的舞台，现在，是LCK传奇的最后一幕！”
“一波！拆基地就赢了。冠军——我们是冠军！”解说声嘶力竭。
“传奇之上，是下一个传奇，这支战队的，但此刻，我们都该是KM的粉丝，为了LPL久违的冠军，欢呼喝彩！”
[The less are finally king]
【无冕者终将加冕】
[time to rule the wns supreme！]
“对于KM的选手们来说，他们打败了每一个可以称得上传奇的对手，现在，是时候捧杯，去宣告LPL至高无上的统治了。”
解说的声音已经被现场淹没。
对战席上，众人鏖战五把，直到胜利的标志在屏幕上浮现，猛然缓过神。
顾瑾第一个站起身。
第一眼没看向伫立场馆中央的奖杯，而是往后台的登场的通道看去。
众人抱起奖杯，唯有一人第一反应是圈起主教练的纤腰。
直到银蓝的礼花雨里，所有人环举起金色的奖杯。
在最耀眼的时刻，他同时拥住了热爱与挚爱。
......
赛后，KM众人签证还没过期，开始为期半个月的旅行。
唯有顾瑾和时夕，离开了美国本土，从西雅图坐船去了阿拉斯加。
他答应过，要带她看最美的景色。
去最大的冰川国家公园，看绚烂壮丽的极光。
一片冰河世界里，坐了狗拉雪橇，亲身体验滑雪大冒险。
本想冰洞钓鱼，可惜过了旺季，最终一无所获地买了附近超市里的冷冻三文鱼，围在篝火前当晚餐。
极光并不是轻易能看到的，当地的向导告诉他们，看极光需要耐心。
这几天，夜幕都被云层遮蔽。
到阿拉斯加的第三天，他们在网上刷到了新闻。
那位金监督的过往行迹已经被官方通报证实，连带着当初某位知名教练，一同被联盟处以永久禁赛的惩罚。
似乎还违反了那边国内严厉的电子竞技修正案，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
过了几天，云层终于散去。
这晚。极光指数足够高。
黑夜里，光明流动起来。
一条条绚丽光带柔和地在宇宙帷幕中行演，化作弧线与波浪。
自然仿佛于这里化作有生命的色彩，瓢泼着交织奏舞，将黑暗搅碎。
木屋外，时夕倚着有力的臂弯，想起一句话。
过早体验过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会令往后的人生索然无味。
无论是追求已久的冠军，还是眼前的极光，似乎都印证着这句话。
她一时有些怅然之感溢散。
和少年说起这句话时，他却不为所动。
“假的。”
她那点微弱的情绪都消了，翻过身瞧他，好奇他何以如此坚定。
“我早就体验过最美之物，但从不索然无味啊。”
见他唇角含笑，她恍惚间反应着，他似乎是在说着某种委婉的情话。
渐渐地，也不再委婉了。
他俯下身。
“不信，你再让我尝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