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机场,时夕没和父母说,她其实看过雪了。

    前年,也是一月份,西安的比赛。

    和队员一下飞机,入眼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

    那时正值一场大雪,前夜,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古老的城市里,次日便铺满了城墙,染了沥青马路。

    只是随队去雪天里工作,终究还是和冲着赏雪本身去不一样的。

    那次去时一心扑在比赛上,等出了当地的场馆,雪已经停了。比赛结束,当天风风火火又赶回去备赛。

    如今想来,其实当年去看雪的愿望,重点除了一半在雪,一半在于有家人作陪。

    多年过去,她自以为早就平复了那后半的需求。

    然而顾瑾提议一出,她平静的心底忽然悸动了一下。

    多年前的遗憾,早就被她坚强着填上的黝黑缺口,这一刻像是又敞开了点光亮。

    那晚,店里的灯光特别柔和,室内装潢的蜡烛装饰都倾情摇曳,像是催促着她答应。

    时夕发现说出那个“好”字并不艰难。

    难的是怎么在春运期间买到去北方的机票车票,还是两张。

    当晚,顾瑾抱着一夜手机,春节的机票难买,他找遍了第三方平台和代购。

    终于,白日到临前,在这个一票难求的节点上,他总算打通了往北的路。

    航班在次日傍晚,又莫名延误了一小时,落地已经是近凌晨。

    从机场出来,当地其实还没下雪。

    计划如此,并非一步到位,他又租了辆车,自驾顺着公路往北去,迎向风雪。

    夜色浓重,公路延伸至远方,如粼粼银蛇穿越黑暗的荒原,倒映星河天际。

    上半夜,时夕坐在副驾驶,看车前的道路无边无际,点点路灯投射在车框上,同路旁林木稀疏一同飞快地往后倒去。

    她枕着皮靠垫,略有惊喜:“我从前还不知道你有驾照。”

    除了航站楼,原以为要叫代驾,但陌生人开车当然没有顾瑾在身旁自在。

    “大二暑假考的,当时被舍友拉着报的课。”

    他其实那时候没那么积极——在校期间多数学生根本用不上代步车,何况短时间又没那个经济能力买车。

    纯粹因为舍友想着拉人头有优惠,他才当了陪读。

    到了这晚,他才真觉得当初花的点时间倒是不亏,甚至血赚——往后这张驾照的回报率或许还能直线攀升。

    “科目二难吗?”

    时夕想起前两年顾郢也想考一张,说是带姐妹出去兜风。

    但苦于科目二的存在像晋级赛般一直卡住,加上后来创业艰难,考驾照这事又搁置了。

    到现在驾校的教练还隔三差五问顾郢什么时候过来练车,再不来交的学车费就过期了。

    顾瑾目视前方,轻描淡写:“不难。”

    顾郢可不是和她这么说的。

    “考试是不是对你都不难?”时夕微微偏头,眸底沉些零碎的笑意。

    顾瑾的学习能力是超群的。她想起来进俱乐部时,他背俱乐部守则也是比谁都快。

    顾瑾嗓音清淡地应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倚在方向盘上,余光瞧她一眼。

    窗外的银白月色从斜前方打落下来,悠悠照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从机场出来时,时夕还穿着件厚风衣,这会儿已经放在后座,剩件白针织。路灯和月色浸染下,仿佛还未见的雪景,已经被她婀娜披在身前。

    他把暖气开高了些。

    公路宽阔,赶路的车许多,但不像城市里容易塞车,两人一车得以一直顺着公路往下走。

    时夕思绪渐渐随着公路的延伸飞舞,目光平稳地展望面前公路上。

    过检查站时,她侧额近着窗玻璃,想起顾郢还热心给他们搜了攻略。

    翻找起聊天记录,最近的看雪城市似乎还远,这夜旅途还长。

    “你说顾郢她会不会被骗?上次分手就仓促,这回复合也没个先兆。”

    窗外公路旁的风景千篇一律,看得累了,时夕一颗心又绕到别处。

    “在我身边还想别人?”顾瑾眼尾溢出几缕余光,落在她精美锁骨上。

    “那也是你姐姐呢,和她吃醋?”

    顾瑾想了想,觉着她说得也有道理。

    “怎么被骗法?”他问道。

    “就是他那个男朋友啊,也是职业选手那个。”

    时夕摆直了腰,查起官网上的注册选手信息来。

    “职业选手大多都是最孟浪的年纪,收不住心,沾花惹草的,特别是调上来的新人。”

    顾瑾无故感觉自己躺中两枪,抑不住开着车又往身旁瞧一眼,瞧见她认真的模样。

    他于是眸里夹了点别扭:“你是教练,天天和选手们相处,怎么也留这种偏见。”

    时夕放下手机,叹口气。

    “你没遇到,不代表没有。”

    顾瑾待过的两个战队,队风都正,别说花心,谈着的都少。

    但身边是一会儿事,圈内现状是一回事。

    带粉丝开房被事后曝光的有,劈腿被锤的也有,甚至还有强取豪夺。

    之前陈响他们队,就是为了这种事,楚隋堂堂一个队长被迫转了会,战队也从硬生生从世界赛的有了竞争者掉至中游。

    类似的东窗事发一多,圈子成了公认的渣男聚集地。

    “别的不说,我觉得她鉴渣能力还是足够的。”

    顾瑾记忆中,自己这个姐姐情感经历可比他们车上两个加起来还丰富得多。

    “用不着我们操心。”

    “也是。”

    时夕被他说服了。

    检查站前面还有几辆车,他们在队伍里推移着向前。

    探照灯逆着寂寥的夜色,照得一路赶夜的人们脸色惨白。

    顾瑾估计着没那么快,前面还有百余公里的路赶,于是松了方向盘转身劝她:“前面晃眼,你先去后座休息一会儿,到时候我叫你。”

    时夕想了想,下车换去后边。

    从后座拿了风衣披上,困意渐渐涌上来。

    还没出检查站,顾瑾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身形一点点偏了,打横在后座的毛毯里。

    手抱在胸前,像只蜷缩在角落里的猫,安静甜美着迷人。

    车内,只剩下微弱的空调声和发动机的轻微嗡鸣,在清冷的冬夜里勾勒出一小片温馨的空间。

    这夜,少有颠簸,顾瑾开车虽然时间不长,但比大多数司机都手稳。

    这一觉也便睡得格外安稳,时夕恍惚间做了个童话般的梦。

    梦里她身形还小,在冬日里抱着一筐火柴。

    或许新年临近,生意特别好,雪里走过的行人都来照顾。

    后来,她发现怀里火柴怎么也不见少,索性见人就发一根。

    直到雪越来越大,有人把她带回了家,在温暖的壁炉旁烤火......

    临近下半夜。

    “教练......时夕......”

    时夕被他叫醒。

    迷蒙睁开眼,车里的暖气口正对着她胸前,吹得她脸色红扑扑的。

    “到了?”她音调酥软,带着从梦中世界初醒的糯意。

    “还没有,但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

    她起身,掀开风衣往窗外瞧,景色果然不一样了。

    地面已经银白一片,不知何时开始飘零的雪花也有了轮廓,六边形的结晶一两片贴在车窗上。

    车轮留下的痕迹在白色的道路涂着光泽,倒映着若干闪烁星辰,拉开一幅微光画卷。

    他们终于在这个夜晚走进了雪国里。

    再往前开,远处一座城市的灯火开始明灭晃进眼帘,犹如镶嵌在黑夜中的珠光项链,美不胜收。

    “马上就到了。”他说。

    车开进城区里,已经是后半夜了。

    附近的酒店都满了,于是订了民宿。

    去到时,老板还坐在大厅的电视前,清醒着准备迎接他们,通宵刷着很有当地特色的电视剧。

    见是一对年轻情侣,他热情似乎又涨了几分。

    “我这里开了快十年,招待数不清的情侣了,不过像你们这样半夜来的不多。”

    “长得和你们一样俊的也不多。”

    房东暂停了电视,翻了翻茶几,递来一串钥匙。

    “咱们这是大房,其实够三四个人住了,不过来的基本都是情侣租,后来就改了装修,住过都说浪漫。”

    “几张床?”顾瑾问及关键。

    “情侣特色,当然是一张床了!”

    房东还抛眼色:“刚换的床,可结实了。”

    顾瑾不自觉就想起刚刚在路上和时夕说过的话题。

    选手和粉丝那个都会被人口诛笔伐,那过年时候带教练出去“开房”,这事算多恶劣?

    他无辜往一侧抬眼,试图表明自己不是专门找的单床民宿。

    只因时间匆促,而且他专门挑了间面积合适的小二房,谁知人家给改了一间杂物间。

    好在等房东走后,他去检查,发现那间改过的杂物室也还留着张窄床。

    铺一床被褥,也是能住人的。

    “天都快亮了,别折腾了,你先进去睡。”

    她推开卧室门。

    饶是少年精力旺盛,赶了红眼航班,又开了一宿车,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了。

    上了床,他第一个念头是老板没撒谎,被褥都是新换的,床板踏踏实实。

    时夕在车上睡过,像是还不困,在厅里打着盏台灯靠在阳台边。

    过了不知多久,他潜意识里似乎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

    床边压了另一股力道,还掀开了被窝一角。

    一夜无话。

    翌日,顾瑾醒来时,身旁无人,卧室门半开留了一角。

    时夕已经在厅里了,正对着桌上的笔记本,像是处理公务。

    他踩着拖鞋过去并她身旁,曲了长腿和她平齐视线,发现还是战队里的事情。

    从后面揉了揉那头惹人手痒的长发,浅笑:“跑这么远还工作。”

    时夕盖上屏幕:“也没什么其他事忙,等你起来。”

    趁着顾瑾洗脸,她把房东送来的早餐热了一遍。

    桌上多是各式各样的面点,还有豆浆。

    “怎么不早点叫我?”他发现时夕那份也还没吃,都凉过一遍,口感肯定比不上刚出炉。

    她摇头:“起来时候已经挂门口了,也不怎么温了。”

    那也比彻底凉了好。

    顾瑾见她把花卷撕开,递过来明显要一人一半的动作,把前句话咽进嘴里,心里骤然明悟什么。

    在基地里,他们像是两个独立运转,偶尔啮合的齿轮。

    但在这片遥远的冻土上,一且似乎自然而贴近起来。

    吃过饭便考虑白天行程,临出门,时夕递来一支奶白的小瓶。

    “擦点润肤霜。”

    他笑着接过来,挤出一点放在鼻尖下:“你擦过了?怪不得那么香。”

    奶香奶香的,还有点清新的果味。

    “果味是唇膏。”时夕说着,眉头一皱,“你带唇膏了吗?”

    室外的温度在零下,不涂层唇膏再出门,八成嘴唇是要裂的。

    其实她再一想,问着问题都多余——男生基本没有带唇膏的,他们走得又急,没做多余准备。

    她作势就要下楼:“问问房东有没有,或者附近哪有卖的。”

    “老板昨天熬了一宿,又给我们带早餐,大概要睡觉了吧。”

    顾瑾摇头:“不用也行,再不出门都中午了。”

    时夕一时有些纠结——把唇膏直接给顾瑾用也没什么,只是那味道其实不适合男生......

    “还有个办法。”顾瑾撩起眼皮,眼色定定凝着她唇。

    时夕刚察觉什么,少年薄软细致的唇先一步贴上来,连带高挺的鼻翼擦着她脸庞。

    末了,他还挺满意地抿抿唇。

    “我蹭这些就够了,你再补点。”

    “补?”时夕没好气地瞥他:“你自己去照照镜子。”

    她这也不止润唇膏,外面还压着层豆沙色的口红。

    现在她被蹭花了不说,顾瑾那头也看不下眼,唇角抿不均匀也就算了,还带着抹和他那一身少年气格格不入的暗红。

    对称的两个洗手台前,两人并排站着冲水。

    顾瑾做错了事,一点没有反省的态度。

    三两下冲过温水,一幅“我对自己女朋友见色起意有什么错”的表情,在一旁候着她。

    关了水,时夕唇瓣湿漉漉沾着温润的露珠,轻轻拿纸拭去,勾勒出自然的粉。

    他揽上她的腰,欲念悄然滋长:“想尝尝原味的。”

    “顾瑾,你适可而止。”她眼色警告。

    她倏然想起顾郢曾经和她说过的某种论调——禁欲长久的男人,往往爆发起来不可收拾。

    “就一下。”他哄着,有种骗小孩的坏。

    骗不过她,更像是骗自己,给自己一个纵欲的借口。

    时夕不会上当,但也无从拒绝。

    只是这么一闹,出门的点又往后延。

    直到她监督他洗了个冷水脸降下温,这才放下心套上羽绒准备出门。

    玄关前,时夕索性不多考虑,把自己的唇膏交给他拿去用。

    顾瑾乖巧接过来,嗅着那真有些熟悉的花果香,想着共用唇膏,大概相当于间接亲吻。

    但一思及刚刚“直接”的吻都用了,似乎眼前唇膏也就有了更好的替代品,没那么香甜。

    他于是老老实实涂了一遍,和她一同出了门,上了锁。

    这座城市并不是旅游城市,挑这里是为了避开假期出游的人流,更纯粹地赏雪。

    过年期间,除了返乡的当地人,少有外地旅客,路上处处口音质朴,沉浸在一种原始浓厚的喜庆氛围里。

    门口就有广场,两个小孩在广场一角堆雪人。

    他们也效仿,堆起雪人。

    平地上渐渐堆砌起三个圆润敦实的雪球,大中小挨个叠在一起,又细致修整出五官,时夕绕了一圈,拍了照,满满成就感:“帽子有点歪,不过挺好看的。”

    顾瑾点头,柔着声:“和你一样好看,肤白貌美,冰山美人。”

    她扭头:“我冰山?你再想想?”

    在基地里,她这个教练公认的亲和力强,众人和她都随便开玩笑。

    “对大家亲和,对我这个男朋友冰山。”

    “那是合理的距离感。”时夕轻轻拖着尾音:“我怎么闻见有股苦溜溜的幽怨?”

    他挑眉,呵了口白白的热息,凑近她耳廓:“哪有,玩儿上单的就喜欢拉扯,距离感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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