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最后一场比赛，时夕作为主教练重新回到赛场，打破了之前暗潮涌动的质疑。
京城的客场，比赛顺利拿下。后台走到半场，领队当场宣布俱乐部开始长达两周的春节假期。
节前为止，KM是LPL目前三支大场全胜的战队之一，积分榜上并列第一。
俱乐部老板大手一挥，请所有随队的工作人员和选手吃“年夜饭”。
位置定在外环有名的私房海鲜餐厅，门面不大，挂满了金红的招牌。
“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咱们打完比赛能直通海鲜大餐。”
垫着精美桌垫的包厢房里，钱多多不争气地抹抹眼角的口水。
“正经的海鲜大餐。”宋书强调。
当初基地还没搬家时，每次孔经理请大家“吃海鲜”，实际上都是什么？
炒田螺、海鲜粥、铁板烤鱿鱼，甚至章鱼小丸子，也被归于海鲜门类里。
小龙虾都难得一见。
顾瑾不做声，浅浅笑了。
他没怎么经历过所谓的艰难时期，当初在KM训练那一会儿，回想起来都短暂得很。
只是听下路两个添油加醋，把一路过来的日子说得怪可怜的。
一边听着，桌布下，他指尖轻轻叩时夕的手背。
似乎在说——基地里的日子那么苦，他心疼了。
“想说我抠门就直说。”
孔喆在餐桌对面翻了个白眼。
“但凡你们前两年争气点进个世界赛，也不至于队服上连三个赞助商都凑不出来。”
“为什么今年有钱了？”
乐乐不解道。
明明KM去年也没进世界赛，忽然基地换了，赞助商也多出来好几个。
“基地的事，本来老板今年就想着重组补强阵容冲一把，结果预算空出来了。”
孔经理解释，正好去年买了顾瑾，上单位置上省了一笔购置明星选手的费用。
打野位上，整个转会期有没有什么强势选手，于是听从时夕的建议引入了更便宜的替补乐乐。
“至于赞助商——其实是根据队伍阵容做出的投机行为，要是我们今年拿到成绩，他们也赚。”
乐乐一挠头。
今年队员组成就换了上野，总不能是看好他这个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替补。
那赞助商们看好的就是——
乐乐转头向顾瑾，发现他正低头在教练耳边说什么。
顾瑾和教练似乎关系特别好。
他不禁羡慕地想。
特别是这段时间，训练室里或是在外比赛，经常能看到顾瑾点外卖都带着时教练的份，奶茶咖啡从来是两杯。
放在从前，只有队内“情同手足”的下路双人组喜欢这么绑定，省配送费。
“还有你们时教练，她其实也吸引了很多资方的目光。”
战队蒸蒸日上，孔喆难得透露点秘密。
“我？”时夕自己都讶异。
电竞这个行业里，有商业价值的从来是选手，教练就算再出色，在曝光上也要逊色一筹。
“联赛第一位女教练，你们不会都忘了吧。”孔喆扬扬眉。
只是被那次世界赛失利的阴霾遮蔽，才从粉丝视野里慢慢淡出。
桌下，顾瑾无声地弯了弯唇，手指收拢，握住她的手。
“当然了，其他人也一样——说到底，赞助商看好的是我们整个阵容，而不是单单某个人，至于往后......”
孔喆扶扶眼镜腿：“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你们今年的成绩。”
“孔老大说得对。”刘领队也端起茶碗附和：“今年咱们是有机会的，加油。”
正如KM目前战绩喜人，两人的自信并非无来由。
下路双人组的发挥在联赛里一直都稳定在前列，默契无间，只是常常因为队伍成绩差一口气，和联赛最佳下路组合擦肩而过，多年来实力一直没退步。
中路裴双也渐渐从新人转向队伍的中坚力量，前两年还偶尔被诟病为团队短板，而这个春季赛开赛到现在，数据表现已经在中路选手里排进了第一梯队。
“要是保持这个势头，乐乐，你也有机会继顾瑾之后拿到今年最佳新秀。”
队员们听得耳朵都挨个红了，像是把茶喝成了酒。
“别熬鸡汤了，大家都饿了，点餐。”时夕温声笑道。
众人终于是把目光转向菜单上的大鱼大肉。
钱多多点的最大规格的皮皮虾，椒盐做法，第一个就端上桌。
没剥两只，手率先被虾壳上的尖刺扎了个洞，不住地冒血。
“让你不带手套，这又不是一嗦一口的小龙虾。”宋书笑话。
“塑料手套那么薄，有用吗？”
钱多多瞄一眼隔壁，不屑哼哼：“我看你戴手套更滑，一会儿早晚也要扎手。”
果然，没一会儿，宋书轻呼一声——也被食指上划了个小口子。
平时，职业选手的双手是宝贝疙瘩，恨不得给每根指头都买上保险，破点皮都怕影响比赛状态。
转眼的功夫，皮皮虾已经拿下双杀。
刘领队听着桌上此起彼伏的吃痛声，沉沉叹了口气：“还好往后两三个星期都不用比赛，废手就废手吧。”
一群手速超群的职业选手，被剥虾壳难住，说出去怕人笑话。
谁挨过一次扎，也就基本就有了心理阴影，饶是钱多多吃虾之心如铁，被扎了三回也彻底不吃了。
不如等下一道不用剥壳的生蚝——至于眼前，这哪是海鲜盛宴，明明是十八层地狱里的剥皮地狱。
拿龙井冲手的功夫，他往桌上瞧，队友都吃了亏——除了顾瑾和乐乐。
两哥们不仅没扎手，剥虾简直如庖丁解牛，眼前的虾壳堆积成了小山。
“这么猛？”钱多多不敢置信。
“我家临海，吃海鲜都有诀窍。”乐乐挠头。
顾瑾则说是早前时候，有个姐姐酷爱海鲜，被她带着学会了剥虾。
时夕正猜着那个姐姐该是顾郢，他把一条完好无缺的虾肉极其自然地放进她的碗里。
美其名曰保护教练的手，免遭皮皮虾毒爪。
“你吃就好，我自己来。”时夕耳垂泛了些红。
这么多人，他当着面喂食。
顾瑾坦然：“教练，你那么小心翼翼地剥，一会儿虾都凉了。”
时夕倒是吃着没伤手，只是有了几人的前车之鉴，多少有顾虑——那一点点地去壳，优雅归优雅，半天才能吃下一只。
他噙着笑，抿着唇，眉宇间的真心宛如实质：“我吃好多了，正好空出手帮你。”
乐乐想得少，下意识点头：“是啊教练，你看他们都不敢吃了，总得有人解决这盘虾。”
队员们贪心，整整点了四斤，现在就他和顾瑾有战斗力——旁边经理领队都望而却步了。
宋书听得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试图指挥乐乐：“那你也帮我剥两只？”
“你不嫌弃就行。”乐乐也大方——只是他的诀窍讲究边吃边剥，手嘴并用。
宋书全程看下来，虾爬那肥美的肉一般是被啃下来的。
“......还是算了。”
最终，也只有顾瑾还有余力，包下了教练的份。
时夕不好再拒绝，只好垂眸望着桌面，看他那双灵巧的手，给皮皮虾们脱了衣服，排队趴进自己碗里。
“教练，好吃吗？”
顾瑾偏头，眼色里是只有她能瞧见的几分轻挑和促狭。
时夕蓦地加快了吞咽的动作，眼睫簌簌颤了颤。
“还不错......”
中场。
裴双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你们猜我遇见谁了？”
隔壁包厢正是赤城战队的队员。
“他们前两天比完赛，这星期在这放假一直没走。”
顾瑾皱了皱眉，有种别样的预感。
他想起什么，神色动了动，瞧着时夕说：“上次Every来找过你，说要道歉，被我拦住了。”
“什么时候？”
顾瑾数了数，大概有一个月了。
“现在才告诉我？”
“后来不是叔叔入院了，就搁了好久，再后面就忘了。”
顾瑾无奈。
本来想着常规赛再遇到也是好久以后的事情，说不定就过去了。
但今天人家知道她在这，大概还要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Every自己过来敲门了。
少年站在门前，眼色低低的，没主动叫她，也没打了招呼就走的模样。
时夕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带着人出去了。
隔了好一阵，她一个人再推开门回来。
包厢里已经饭后玩起了小游戏，乱哄哄闹在一起，没人注意到她。
只有顾瑾第一时间靠过来，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面颊一侧。
俯身贴近她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时夕眉宇凝着股淡淡的思索，望着他深邃的五官，没说话。
“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他心头紧了紧，高挑的眉骨微提。
“不是。”
时夕嗓音有些低哑，还略带犹疑。
“他说想解开当初的误会。”
顾瑾听她说了一阵，渐渐神色舒展开来。
“什么时候？”
“没那么快，等个机会。”
......
假期一到，基地里的生物钟再次往后推了两个小时。
一点半，宿舍区大半的房门还没开过。
只有下路双人组起得比平时还早——为了补当月的直播合同时长。
节前不直播，春节两行泪。
两人守在训练室，直播从MOBA游戏玩到FPS，又玩到RPG单机，恨不得午饭也做个吃播。
两点，时夕路过训练室，和他们打了招呼，先出了基地。
“教练注意安全，听说年前好多扒手。”
两点十五，上单也挎着包推门往外走。
“怎么时教练刚走，你也出去？”宋书瞧他怪可疑。
“我姐回来了，接人。”顾瑾言简意赅。
“去吧去吧。”两人异口同声，像极了训练室里两尊门神。
这天，是时父的复诊。
时夕带他见过主任，确认术后恢复状况良好后，送人去机场。
“今年也不回家过？”安检口，时母拉着她的手。
时夕摇摇头。
和父母在一起，总会想起当初不太美好的时光。
而且时父养病这段时间需人陪伴，父母回了江南，总要住回在一起的，他们那种拧巴的相处模式，她夹在其中很有压力。
在穗城这段住院的陪伴，倒算是补回了这两年匮乏的亲情。
时父干瘪的唇抖了抖，难掩愧疚之色：“本来手术后想着恢复好点，年后一家人去北方看雪的，可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始终记得，两口子吵得最厉害的那次之前，一家还是缝缝补补能维持住的和睦。
某次天气预报说北方下了几十年难见的雪，他们一起答应小时夕，寒假去看雪。
结果那次年关，不仅没看成雪，还成了时夕童年最糟糕的回忆。
时母怔愣住了，默声片刻，赶着行李往安检口走，嘴里嘀咕：“还看什么雪......”
不管是术后还是这次复诊，大医生都专门嘱咐了，不能去天气太极端的城市。
更重要的是，以前错过的，再怎么弥补，也不是味道了。
“小夕这么大了，想看什么自己带着朋友去，不比和咱们方便。”
时母转过头，背着厚实的包，身影似乎压低了几分。
时夕眼眶一热，酸酸涩涩的。
送完人，机场清亮的玻璃渐渐昏黄了。
顾郢发来语音消息约她。
“教练大人，我和小弟在这恭候多时了，你什么时候来买单？”
附带一个地图坐标。
时夕垂眸，平下刚刚起伏的心境，定定看着屏幕。
每年到最后，都是这个闺蜜来陪她，看来今年也不例外。
她到了现场，发现是家保龄球馆，就在体育中心。
“刚下飞机就来打保龄，不累吗？”她挺羡慕顾郢那旺盛的精力。
“不累。”顾郢笑眯眯。
“她累什么，都放假好几天了。不像我们，比赛打到年关前。”
顾瑾托起一枚保龄球，踩着专用的鞋套，一个滑步送出球，直直驶过木质的轨道撞倒了八个瓶子。
时夕没打过保龄，一旁看他动作，看不出多少门道，只觉得流畅隽逸。
腿长，臂展也修长的人，流畅有力的推球动作能看出特有的美感。
她一时有些难为情：这项休闲运动，会玩和不会玩的人看起来差太多了。
旁边的一对情侣就是新手，扔球的动作在她这个旁人看来拘谨而滑稽。她没打过保龄球，大概落在别人眼里，和他们也差不太多。
轮到她前，下一球顾郢自告奋勇，姿势有模有样，只是出手稍微偏了偏，球掉落在左侧的边沟里。
“手抖了。”她也不懊恼，抱起下个球递给时夕。
“不会玩？我教你。”
顾郢手把手教她调整姿势。
顾瑾一旁举着杯果汁，兼职心理辅导：“你看顾郢这么菜也照样玩，你别有心理压力就好。”
“什么叫菜，我和工作室的小伙伴出去，经常拿积分王！”
顾瑾瞥她一眼，眼里含义显而易见——你是老板。
顾郢话一哽：“我们工作室不搞阿谀奉承那套。”
“那就是一群菜鸡互啄。”顾瑾修长眼尾一挑：“想起来了，你们工作室好像一个有运动天赋的都没有。”
这回，顾郢倒是认了，把果汁抢过来，球塞到顾瑾手里。
“你说得漂亮，那你教她。”
她好整以暇地往休息区的高椅上一坐，把“重任”交在顾瑾身上。
顾瑾倒是不推辞，数落姐姐的凉薄模样转过身便柔软下来，放低了声音。
他把球安安稳稳贴在她手心，一根根指头地扶正位置，调整握球姿势。
第一次，时夕球一脱手，歪歪曲曲就往边沟里去。
“注意力度和角度。”他再示范一次，拢着她手把球滚出去。
他手掌很长，恰好把时夕的右手包覆其中。
这一握，主导权彻底交予少年，一切的力量都从他手里传导而来，再顺着她的指尖拨发出去。
她只负责感受球从加速到脱手的轨迹和力道，看着它平缓向前，击倒一排瓶子。
“你什么时候这么专业了？”顾郢从后面看，更瞧出弟弟轻松写意来。
从前他们也玩过一次，同样是这个地方，两人都是新手。
这次顾郢是“学成归来”想露一手，没想到顾瑾进步更多，连当老师都这么游刃有余。
顾瑾：“在山城的时候，明宇经常约我们出去打保龄球和桌球，多玩几次就学会了。”
“啧——不务正业。”
顾郢吐槽道。一群打游戏的整天出去打球算什么。
顾瑾长手一勾，又从回球机上拿来一颗球。
第二次时夕再试，为了保证方向，用力过猛，差点失了平衡。
他的小臂及时抵在她肘后，还虚虚托着她的腰：“小心，注意发力位置，脚下别慌。”
“好难。”她嘴上叹口气，心里却被激起潜藏的胜负心，主动从他手里掂过下一个球。
这次球脱手前，清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试试别看瓶子，看地上的黑点，瞄得准些。”
时夕心神被话语引向球道，手上动作顺其自然地跟从刚刚被他带动的肌肉记忆，利落一推。
三次尝试，她的球终于不再歪进沟里，直接击倒了七个瓶子。
旁边情侣旁观了两球，男人见状，试图给女朋友打样：“你看人家学的多快。”
他教了半小时，女伴球一脱手，基本还是走不完全程。
“那也要有好老师啊，你自己都老失误。”
“咳咳......”
“学的很快，比我和我姐当时顺利多了。”顾瑾忽略了旁边的情侣。
“顾教练教的好。”时夕笑眯眯道。
他眼睫一动，耳垂微微红了红。
她叫他教练，让他一时间不太适应，又蛮有自豪感。
球馆里暖气很足，渐渐地，热意从胸背里涌上来。
掖在外衣领口里的围巾被时夕抽出来，搁在一旁。
“这条围巾......顾瑾？”顾郢看见了，从椅子上下来，把弟弟拉到身边。
“不是上次你找我挑礼物的时候，我给你发去的备选吗？送给时夕了？”
还记得年底的时候，顾瑾从欧洲回来不久，忽然向她征询送异性的礼物建议。
当时她就觉着不对，顾瑾什么时候学会送别人礼物了？
“嗯。”顾瑾点头。
“嗯什么，别想混过去。送礼就算了，为什么不是我最推荐的那条？”顾郢挑眉。
她当初围巾就推荐了四条，这条排第三。
“你平时整天给她送衣服，要是按你最推荐的来，和你送的工作室版型区别也不大。”顾瑾低头。
顾郢挑眉，怪有道理的。
“但她也没过生日，你送她围巾？”
顾郢狐疑，眼色不住地往两人脸上打量。
“送我就每年都是巧克力，她甚至不过生日，你都送围巾。”
“巧克力色的围巾......”顾瑾弱弱道。
“我不瞎，那是卡其色！”顾郢不满地拽他衣服。
“还有，你们的关系......”
时夕手心暗下攥了攥衣摆，顾郢话语间的转折让她一惊。
东窗事发太突然，她都没想到一条围巾能暴露。
她余光轻轻剜了眼顾瑾——知道是她挑过的，今天出门还不提醒她。
两人没什么余地解释。
顾郢话锋一转：“茗哥知道吗？”
顾瑾摇头：“你是第一个。”
“那就好。”顾郢唇角勾起满意又狡黠的弧度。“正好，过年你陪她，我过两天就自由了。”
“？？”时夕心虚的心忽地一松，随后是讶异地看向闺蜜。
“瞧我干什么。”顾郢呱地丢出一个保龄球，砸倒三个瓶子。
“我晾着男朋友回来陪你的，你要是有人陪，我就回去谈恋爱了。”
“男朋友？”
顾郢笑起来：“准确来说，是前男友，也是打职业的那个，复合了。”
时夕皱了皱眉，想起对方是谁，今年似乎也在LPL拿到了首发，状态中规中矩。
当初是因为影响他训练，才分的手，这次......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复合。
租的球道时间过了，三人在附近找了间环境清幽的韩料店。
“你们假期怎么计划的？”
顾郢目光不离手机，边聊天边打字。
“我和楚逸聊过了，他过两天来这边陪我过年。”
时夕躲在餐厅柔色灯光里，靠闺蜜身旁，慵懒着声调：“没什么打算。”
顾郢：“你们这圈子好不容易放会儿假，就这么颓着？不会还要住基地吧？”
她默默抿着饮品的吸管，像是默认了。
对面，顾瑾动了动喉结，半晌，开口。
“时夕，去北方看雪吧。”
“看雪？”时夕半抬眼皮，睫羽里面藏着些许疑惑，似乎是问他怎么忽然心血来潮。
“阿姨加了我微信，说你一直欠着一场雪。”
他直勾勾看进那双雾色泛动的眸子里。
“正好，我也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