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扶光阁内的长明灯静静立着,地下寒潭的水汽扑面而来。坤灵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默然跪下,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地面。

    以她的身份,虽然有那劳什子预言加身,身后却早已是空空如也,没有显赫的母家又如何能在宫中立足,怕是日子过得还不如现在!望舒口口声声说只要她听从摆布,山庄就会作为她的后盾,可这么些年,在望舒身边见过的腌臜事太多,她早就不敢信任任何人。

    望舒这样冷情冷性的人,她一个棋子而已,舍弃又有什么不能?若是哪天国师又预言她是祸水,该当如何?

    坤灵咬了咬牙,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入宫!且不说嫁给灭族仇人之子决不可取,入宫后更是生死难料,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但现下也只有水镜山庄这一根救命稻草,今日无论要遭多少罪,都不能令公子不快……

    许久不见人应声,跪在地上的少女鼓起勇气抬眼望去,只见高处座塌上像是倒着一个人!

    “公子!”坤灵失声叫道。

    塌上的男子乌黑的长发不曾束起,白衣已被血水渗透,闭着眼,薄唇紧抿着。

    坤灵知道是他的旧疾又犯了,此时窗外忽然风雪大作,风吹的窗棂框框作响,天像泼墨一样黑——一如五年前那个血色屠戮的夜晚!

    “南望舒!把你老子叫来!你不是人,你杀我全家!”在这次讨伐漠北部落带回来的俘虏中,有一个满脸血污的老者骂道。

    “想不到你还活着啊…”那个被他叫到名字的青年男子有些惊讶,他一袭白衣胜雪,正在专注地擦拭剑尖上的血迹,眉目间沉静文雅,气质出尘,周围满目血污的俘虏的哭喊声似乎影响不到他。

    刚才还在叫嚣的老者觉得霎时间有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破空而来,直斩向他。他不由得闭上眼睛,下一秒,那把泛着冷光的剑已从胸口穿过。

    “拖走喂狗。”望舒淡淡道,“还有这几个,挑断手筋脚筋扔进水牢。”

    “公子,这几人是老庄主的旧识,要不要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一旁的男子终于开口,看着挤在一堆的俘虏中熟悉的面孔,想不通为什么少主要如此雷霆手段,只是这一路走来杀的人也太多了,看着俘虏中年幼的孩童,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不用了。全都杀了!”望舒淡淡道,“二护法,你知道我是谁吗?”

    “公子,是山庄的少主…”二护法青陆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一年前山庄发生内乱,大护法联合庄主夫人发生叛变,可谁知这个少年居然不动声色地平息了这场计划已久的叛乱,最后将大护法当场斩杀,夫人沉塘,叛乱彻底失败。最可怕的是在叛乱平息后,他明里暗里对自己的暗示,莫非他知道自己也参与其中?!更奇怪的是老庄主自此就再没出现过……

    连大护法和庄主夫人这样的人物都无法撼动水镜山庄,光靠他青陆一个人,是无法对抗这个武功高绝,天赋异禀的少主的。

    青陆不自主的跪了下来。

    “我是水镜山庄的庄主。”望舒的声音冷酷,“你们认同吗?”寒夜漫漫,他望着天边的月亮,手中的剑闪着微微血光。

    在场的水镜山庄首领全都齐齐跪下,跪拜这位新的主人,没有人敢多言语一句。

    “你把老庄主藏哪去了?”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划破这压抑的黑夜。

    “坤灵姑娘!不可对公子不敬!”青陆愣了一下连忙低声督促道。

    这是望舒第一次看见坤灵,匍匐在他脚下的人群中倔强站着一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一袭绯衣,面容虽稚嫩却已有些许属于女子的艳丽,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是不能杀的人。

    望舒踏月而来,向她伸出手,“你想找我父亲?跟我走吧。”

    那日望舒带着她离开后就到了扶光阁,残忍的将她沉入了地下水潭,在水潭里快要窒息的时候她看到了老庄主的尸身。

    像在世时那样栩栩如生,是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安抚了刚刚失去家人的她,是他将她家人的名字全部刻到一个灵位上悄悄供她祭拜,是他为她请了师傅来教授琴棋书画,是他保护了她脆弱的自尊心——他把她像女儿一样疼爱,不是只把她当作一件贡品。

    而如今这个重情重义的老人却沉睡在这漆黑冰冷的水潭中,他是遭了亲生儿子的毒手吗?!

    坤灵剧烈挣扎着,感觉生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远,目光逐渐涣散,这是怎样的世间啊,父母亲人族人一夕之间全部毙命,连收留自己的老伯也死于非命,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命格高贵,什么所谓天命,无力和绝望充斥着她的心,冰冷的潭水从口中灌入……太冷了…这世间实在是太冷了……

    一只手,从光亮处伸入,一把拽住她的衣领,望舒在最后时刻把她捞了出来。

    他并没有让她死,是碍于朝廷。但他也没有让她好好活着,从那之后他将教授琴棋书画的夫子换成了勾栏教坊的娘子,有时甚至还要将所学的下三滥手段悉数施于他身!如若反抗或学艺不精就会被施以更可怖的惩罚!曾经的天之骄女,被彻底践踏了尊严。

    坤灵擦干脸上的泪,颤抖着朝床榻上的人爬去,她轻轻伸手试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望舒紧紧瑟缩着瘦削的身体,他面色白如纸,嘴唇却异常鲜红,这奇异的对比显得他有种惊人的俊美。

    坤灵一时怔住了,与其说是被他此时的容颜诱惑,不如说是被压抑已久的心魔蛊住,这个时刻,是可以杀死他的吧?他死了,这些年遭受的一切痛苦就都可以了结了!

    而下一秒,她却从他腰间的锦囊中摸出一颗药丸,伸手想要喂给他,被一把抓住了手腕,迷乱中望舒睁开眼睛死死望着她,然后一口咬上她的肩膀。

    坤灵吃痛痛呼,望舒却并没有松口,这与他平日里的淡漠不同,是那样决绝肆意,让人捉摸不透。

    “公子…公子不可这样!会留下痕迹的!”多年来他虐待她的方式一向是避开常人能看到的地方,更不会在她肌肤上留下任何印记。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解药在何处的?”望舒的嗓音暗哑而压抑。

    自从老庄主死后,她就常侍奉他左右,又怎会不知这救命药丸在何处?坤灵敛了敛心神,“日日伴您左右,坤灵只想着若是有方才这样的时刻,能及时为公子分忧。”

    望舒蓦地低头看向这伏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有些奇怪,许久才淡淡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意,多谢。方才我昏迷之时,你为什么不跑?”

    “洛水以南,两州漠北之地皆为公子的领土。普天之下又莫非王土,坤灵能跑到哪里去呢?何况水镜山庄将我养大,庇护我,教我生存之道,我不想走,也不会走。”坤灵淡淡地说,肩膀的伤口汩汩流出的血液顺着衣襟淌落胸前,再一滴滴滴落在地上。何止想跑,还想杀了他!

    “既是如此,入宫之后只要你初心不改,水镜山庄自会庇你周全。”望舒为她点了止血的穴道,沉吟道,“直说吧,你与太子上砚的婚事将近,我此去帝都虽然未与国师会面,但太子已年二十一,早就到了该立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之位一直悬空,就是在等你。而如今,这日子终是快到了……”

    “是,公子。”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望舒只觉的心里堵得慌,想去透透气,却瞥见窗棂上国师的赠礼,烦躁道:“窗边的那个盒子你拿走,是宿火那老头让我交给你的,我找机关堂的谢师傅看了,没有什么机关也未下毒。拿了就赶紧走吧,不召见就不必来见我了。”

    坤灵颔首,走出扶光阁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各个院落的仆人还尚在歇息,雪花扑簌簌的下了一夜,终于将整个院落都染成了纯净之色,地上白茫茫一片,连个鸟兽足迹都没有,天地间寂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走着走着,身上的披风似有千斤重,坠的她颓然坐在雪地上,这样的日子就快到头了,十年来在山庄里的日子,将她从天之骄女变成了不知自己是谁……这些年在望舒身边,除了不时的“惩罚”之外,倒也学到了不少识人之技,还有勾栏教坊那一套,想想都恶心,还要靠这个去讨好灭族仇人之子?如若不然,她又能如何?又能跑到哪去?天地之大已无她的容身之处啊……

    不知不觉怀抱锦盒的少女竟在苍茫雪地中跑了起来,拼了命的跑,只是跑着跑着,也不过一圈又一圈。女子一直跑一直跑,身侧的场景从黑压压的山庄内墙变成朱红碧瓦的宫墙,前面竟有一悬崖,崖下雾气弥漫,女子失去控制般地朝山崖下狂奔过去!

    “坤灵姑娘,请止住你的步伐!”忽然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滴了下来,灵台一片清明!恍惚间坤灵看见山崖骤然消失,面前是山庄黑漆漆的内墙,一白衣公子横在墙与她之间,她竟一头撞在了望舒的胸膛上!

    “姑娘,您刚才好像中邪了一样!在雪地里跑着停不下来,还一头往墙上撞去!特别吓人!还好公子和玄烛禅师来的及时!”身侧的婢女急忙说道。

    顺着婢女的目光,映入眼帘的是望舒焦急的面庞,还有他身边正双手合十默诵的僧人,僧人手上托有一个净瓶,估摸着那醍醐灌顶的甘露就是他弹上去的。

    “施主,你方才被困在结界中了。是强悍的法术,但对方并没有想要伤害你。要是对方使出全力,贫僧也无法抵挡啊……”僧人声音枯哑。

    “大师,这世界上真的有巫术的存在吗?真的有所谓的术法吗?”少女不禁问道,一开口喉咙中居然有冰雪的寒气,天!这术法竟达到亦幻亦真的境界!

    看坤灵面色一变,一直沉默的白衣公子倏地抓紧她的双肩,“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看见对方无法掩饰的焦急,少女不由动容,他是在担心她?

    “坤灵姑娘无事,只是此刻三魂七魄还未全从幻境中抽离,那施法者的术法灵力如此,修为已是到了太上之境。”老僧双手合十。

    听闻此话白衣公子松开怀中的少女,静静凝视她,目光深沉莫测,“圣上礼重国师,举国上下都在广修道观寺庙,如果术法不存在,那你怎么会侥幸活到现在?在十年前就该随你的族人而去了。估计不是什么妖邪入侵,是国师的暗示,日子快到了。”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老僧默然道。

    望舒眼中有看不清的深意,他薄唇微抿,一把将坤灵抱起,清瘦的手指仿佛要嵌入少女的骨中,他在她耳边低语,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今天起,你再不许踏出拙香馆一步,等着太子的轿撵来接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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