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十五年,七月初七。

    华灯初上,从半空俯瞰的京城,宛如一条镶嵌在暮色中的火龙。

    与热闹非凡的街道迥然不同的是,城南一条幽暗的小弄巷里正在上演一场生死搏斗。

    “噗——”

    一声刺破布料的轻响回荡在巷子里,颂年无意识地发出闷哼,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缓缓低头看向腹部乍然出现的锋利的刀尖。

    那人也惊吓住了,蓦然一个用力将刀拔了出来,颂年疼得直接瘫软在地。

    “你,你怎么能捅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想快点解,解决了她……”

    “行了,别说了。”另一个人镇定下来,左右观望一圈,这是个常日几乎无人来往的弄巷,更何况此刻是夜晚,“走,快走……”

    两人慌乱地逃窜离开,疼痛如滔天浪涌,将她团团包裹住。颂年妄想自救,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体内血液正疯狂地向外流失,意识也愈发涣散。

    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乍然出现在视线中,颂年本能地虚弱发声:“救我,救我……”可她没有理会,停留了须臾过后,亦是选择无视。

    颂年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是她,真的是她……

    ——

    寒冬腊日,雪后初霁,苍穹层云散去,雾霭消退,纵目远眺,唯见世间皆为银装素裹,宛如一副鲜活的雪景美图。

    一辆豪华马车往城东壮武将军府行驶,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摇晃。车轮辗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响声。

    颂年的视线从面前的景泰蓝三足象鼻炉移动开来,稍稍回过神清醒过来,刚才那些画面不是幻想,是原主生前存留的最后一丝记忆,哪怕至今已过半年,但那处被刺伤的部位依旧会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没错,颂年穿越了,魂穿到了这副与她同名同姓的梁府嫡女身体里,来到了这个任何史书都未曾记载过的王朝。

    颂年深呼出一口气,阖上眼,将记忆埋回脑海深处。

    “姑娘,”春月注意到颂年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询问,“头疾又犯了吗?”

    自从发生遇刺后,姑娘就染上了头疾,要不是按照规矩今日必须回娘家,姑娘理应是不该出门的。

    颂年微微摇头,以示回应。

    倏然,在一群此起彼伏的吆喝中,颂年清晰听到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以及不堪入耳的咒骂。

    她蹙眉睁开眼,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诶,姑娘别急,我来看看。”春月掀开背后的帷裳,稍稍探头寻声望去,“好像是在鞭打一个小丫头。”

    目光往上瞧,暖阳斜映在一块木质匾额上,黑漆金子,赫赫然写着“青莲书院”。

    “啧,这帮人怎敢让书院沾上腥血,不也怕冲撞了老圣人。”春月对此等不尊敬忌讳的人嗤之以鼻,但也不爱多管闲事,看完热闹,得了几句嘴头牢骚就坐回端正了。

    颂年怔仲地凝视完春月的反应,随后垂下眼帘,自嘲一笑。

    她不是笑别人,是讥讽自己。

    因为她知道春月厌恶的,是让学堂见了血光,而不是那一条性命。

    她可笑自己,竟然妄图三月的教导,就能改变根深在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思想,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颂年胸口又堵又涨,无力感蔓延至全身,太阳穴处嗡嗡作响。马车以极缓的速度行驶,小丫头尖锐的哭喊声渐行渐远。

    一条性命,一条低贱的性命,还是一个女性的生命,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根本不会有人在意,顶多会成为一时饭桌上的闲聊话题一笑而过罢了。

    “停车!”但是颂年不能坐之不理,她接受过的教育不允许她漠视任何一条性命。

    不等春月和秋江扶她,颂年已经跳下了马车。

    “姑娘,您去哪儿?”

    “姑娘,老爷还等着我们回去呢?姑娘。”

    一顿饭哪有一条性命重要,而且,那个替原主都感到冰冷刺骨的家,不回也罢!

    满腔怒火地拨开围观的人群,冲至最前方,眼看儒生又要一鞭子挥之如下,颂年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那即将再次挥舞下来的鞭绳,绳子在她手掌心缠绕几圈后到了绳柄,颂年使劲向后扯,拿绳人因着惯性向颂年倒来,颂年的另只手握拳打至他腰窝处,那人被飞出一丈远。

    众人纷纷往后退,颂年看都不看那人一人,疾跑到小丫头身边。

    小丫头本身穿得就薄,只要一下鞭衣衫就能全烂开,没了衣衫的庇护,直接打得血肉皆是模糊。

    颂年赶紧系下身上的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小心翼翼地裹到小丫头身上,轻抱起她,小丫头的身体冰凉得像块铁,即便盖了那么厚的一件披帛颂年依旧觉得格外硌人,低头仔细看去,只见小丫头裸露出的一处,颂年几乎看不到肌肤,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裹着骨头。

    颂年不敢多待,她要救下这个孩子。

    正当她要走时,那儒生颤巍着站起冲到她面前,戟指怒目:“哪里的娘们?竟敢踹你爷爷我,你知我可是这青莲书院的学子?”

    颂年狠戾瞟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字:“滚!”

    说完径直离开,那儒生眼力劲儿极差,还不依不饶要追上前。

    此时春月和秋江反应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干什么?你们也敢拦你爷爷我?是想蹲大牢吗?”

    秋江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人,“蹲大牢?哼!”秋江冷嗤一声,“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谁?”

    “我管你是谁?”那学子怒吼,“爷爷我可是京城青莲书院学子!”

    在这个史书中毫无记载的朝代,学士地位一样很高,甚至比一般的达官显贵还要高上几分。

    “张大你的狗耳听好了,”秋江大声回怼,“我们姑娘是城东梁府嫡女,现今侯府大少夫人!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还敢在我们姑娘面前摆身份,呸!你也配!”

    此话一落,周围再次响起围观群众的声音,“哎哟,我就说刚才看她那小娘子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前日才大婚的侯府少夫人。”

    “是城南的肃宁侯府?”

    “正是啊!哎呀,这位学子是惹着大佛神喽!”

    热闹事完,众人渐散。

    春江和秋月早就在说完话后便愤然离场追随颂年去了,此刻唯留那学子面如土色地瘫软跪地,刚才逞一时快意,竟没看去那小娘子的衣着不是一般人,完了,他的人生算是到头了。

    ……

    青莲书院斜后方二里处,便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烟柳之地——“百春阁”。

    亭楼上伫立一位身形颀长挺拔的少儿郎,身披大红羽缎面玄狐腿皮里鹤氅,手中捏着一柄白玉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到另只手手心,饶有兴致地俯瞰书院那头发生的一切,嘴角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公子。”贴身侍卫羽川走到商鹤屿身旁,对他弓手作揖说:“公子,今日是少夫人回门的日子,您看……”

    商鹤屿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她回她的门,与我,何干?”

    羽川明白商鹤屿的意思了,正准备退下时,商鹤屿叫住了他,“你跟着她。”

    羽川咂舌,虽不明白公子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家公子一向如此,不会让人猜透他的真实想法。

    商鹤屿继续观望,嘴角的笑意越发上扬。

    “阿鹤,瞧见什么了?都引得你笑了?”

    一位同披绛色调平金银串珠绣墩兰玫夹氅的男子迈着雍容雅步从商鹤屿身后走出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巧看到颂年将那学子打出去的一幕。

    “哟,这不是二弟媳嘛?”纪序临似是想起了从前的颂年,唇角上扬,“我还以为她改姓了呢,原来是学会伪装了啊。”

    颂年在京城一群达官显贵子女中风评一向不太好,他们觉得她言语蛮横不讲理,仪态夸张佻达,丝毫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都没有。不过,自从生了那场大病后,倒是像换了一个人。

    商鹤屿没再继续看,视线落到纪序临身上,“你怎么也出来了?”

    “还不是怕你出来透气半路被哪个美人勾去了魂儿,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嘛。”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商鹤屿懒得搭理他,揽过他的肩,转身回到雅间,继续寻欢作乐。

    夜色甚浓,失踪了几晚的月亮今晚终于重新挂上了枝头,月明星稀。

    颂年望着空中清冷的上凸月发愣,小丫头终究是没有挺过来。她现在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无力,对古代女性读书权力的束缚之重,感到深深的无力。

    “姑娘,”春月走进颂年,“你晚上都没吃,要不要春月去膳房那些点心?”

    救下小丫头后,颂年狂奔送她去了秋水堂,回来时已至黄昏,加上商鹤屿没跟着她回来,梁闻珩觉得颜面扫地,再加上继室戚氏和颂禾在旁煽风点火,直接大怒不让颂年吃晚饭。

    颂年无所谓,也懒得跟他们争执,反正她心情不佳,以致食欲不振。

    “姑娘。”秋江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我,我打探清楚了。”

    秋江按照颂年的意思,先是了解清楚小娘子为何去书院,再从商铺得知之所以被鞭打的原因,后又寻到了那小娘子的家中,问清了颂年让她问的所有事,直到现在才回来。

    “那小娘子住在城郊,今日进京是替她哥哥送食。”

    “竟替哥哥送食,那为什么会被打?”春月怕姑娘饿,还是去端来了些枣泥糕和长生粥,轻放在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听见了秋江的话,忍不住插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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