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赵白云赶到瑶女祠的时候,方知响已经被人打成了猪头,可那群人还没有住手的意思。
她高喝一声,身旁围着看热闹的人才转头看向她。
只见一个长得不高还胖的男子站在擂台上,身后是巨大无比的瑶女像,直接戳穿屋顶,撑到屋外去了,庄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把他衬托得像小丑。
他一回眸,脸上堆着肥肉,表情油腻凶狠,手里还拿着一根桃花枝,瞧着不伦不类的。
“呦,哪来的小娘子给人出头了,方知响,你运气倒是很好啊。”矮胖子看着方知响戏谑道。
赵白云眼眸微眯,瞧这男子熟稔的语气当与方知响是旧相识。
“不过我劝你啊,还是别多管闲事,等我收拾完这家伙再来跟你好好喝酒谈心。”矮胖子猥琐道。
闻言,赵白云声音都冷了八度,“你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人打成这样?就算是他犯了罪,也当由官府惩治,还轮不到你在大庭广众下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我动了又如何?这儿可是瑶女祠,我姑父是大理寺少卿,我劝你识相点还是赶紧滚,不然小心我不懂怜香惜玉,连你一起打!”
又是大理寺少卿?赵白云凝眸看向方知响,方知响猛咳两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刘盛天?”
“呦,你还知道小爷我的名字呢?怎么,难不成你是早就钦慕小爷我,所以逮着机会特意出来搅局想让我高看你一眼?”
赵白云:“……”
跟无赖,硬来不得。她深呼吸两口气,然后扯了扯嘴角笑道:“刘公子说的是,我确实倾慕你的才华。”
她扫了一眼周围,只见瑶女祠内除了贴满瑶女图便是数不胜数的诗文真迹,“不如这样,咱们便以赛诗来定胜负如何?若我赢,这人我带走,若我输,我跟刘公子走,诸位觉得如何?”
“诶,我觉得挺好!”底下立马有人应了,“叔公,有人要赛诗,快出来作裁啊!”
只见二楼下来一个老头,个子不高,脊背伛偻,却精神矍铄,胡子半遮面。
他住着拐杖道:“你二位可当真要赛诗?老朽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瑶女祠赛诗可是要认赌服输的,赢了的有赏,输了的不能赖账。不然触怒了瑶女,诸位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赵白云颔首,“当然。”
刘盛天也是一脸得意,还颇有些正人君子不忍心的模样,劝道:“你一个女人要和我赛诗?小娘子,你可别说我欺负你,你出去打听打听,这瑶女祠的赛诗会可不是普通的赛诗,你要是不守诺言,可再也出不去这望孤城。”
他嬉笑着补充道,“不过看在你一个女人家没见识的份上,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我可以绕过你这一回。”
二楼包厢。
”主子,你说这两人谁能赢啊?”侍从好奇道。
他伸长着脖子往下看,“我觉得这小女子也太轻敌了,这瑶女祠赛事会可不同别的赛事那么简单,据说是当年瑶女与太祖爷初识还不认汉字,也不懂诗词,后来为了太祖爷苦学,而且瑶女为了让全族之人学诗才想出这赛诗会。若只是普通的以诗会友,用不着这儿管事的出面,若他出面,便是决断在此地闹事的人,名义上是以诗文为试,可实际上是签生死状打擂台。我听别人说,有些官府都断不清的冤案,都会有人跑到这儿来求个决断,俨然是半个衙门。”
侍从啧了一声,看这场面恐怕待会儿得出事。
男子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台下没有答话。
赵白云却是笑了,“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比是不比?”
“好!”刘盛天大喝一声,“不过我还得加点儿要求,要是我赢,我要你把这全场的男人都给我陪好了。”
话落,赵白云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而全场无一人出来出来阻止,甚至还有人大喊“好”。
赵白云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他们对此不仅不觉得震惊,也不觉得这要求狠毒,方才方知响被打成那样也没人出来说话,可见是对这些事司空见惯,甚至满心赞成。
倒是她身后的店小二拉了拉她的胳膊,“姑娘,咱还是别比了吧,你不知道,老叔公出来主持的局那可都是生死状,到时候你不认也得认!”
赵白云手臂青筋暴起,不认也得认,好啊,那就认,她倒要看看是谁认命。
“赵白、咳咳……”方知响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说话可胸腔鼻腔口中全是血水,被人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只见赵白云走下台,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嘘声,“哎,你不会是不敢比了吧?也是,女人家出什么风头。”
赵白云走到一酒桌前,轻道:“能否借我一杯酒?”
那儿坐着的是一对母女,妇人有些于心不忍,“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姑娘,要不你……”
赵白云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她上脸快,耳根一瞬便通红,然后“嘭”的一声,酒杯便被砸碎在地,碎片甚至飞溅割破了她的手背。
她指着刘盛天怒道:“我要是赢了,我要你死。”
“哇哦!”
话音一落,群情激奋!
身后的罗边鼓也响起来了,众人踏着鼓点大喊:“赛诗赛诗赛诗!”
二楼的侍从也慨叹了一声,“呦,这姑娘好重的戾气。”
“你不杀人人便欺你,她这叫魄力。”男子饮尽杯中酒,“你去,给我下二百两银子,压她赢。”
台下,叔公摸着胡子问刘盛天道:“你可应赛?”
“给脸不要脸。”刘盛天面容扭曲,大喝道:“我应!”
“好!”
老叔公看着众人,苍老的眼睛迸发出震慑人心的光芒。
“那诸位瑶族子民便做个见证,入我瑶女祠,便要遵我瑶族规,谁敢违抗瑶族令,不敬瑶女神,便是我瑶族子民之敌,我瑶族人不论是男女老少,身处九州四海,皆可就地斩杀,不死不休。”
“喝!入我瑶女门,敬我瑶女神!若敢不敬神,见我瑶女魂!”
只见场面瞬间变换,奏乐都一时激奋了起来,还有不少瑶族人在场跳起舞来。
赵白云同刘盛天对面而立。
老头一抬手,声乐禁行,他透着精明的眼神看着二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既然这位公子手拿一枝桃花,那便以桃花为题,不限体裁,上下句作答,依次轮换,一炷香时间为限,谁答不出来谁输。”
他一招手便有人摆好了香炉,点燃香火。
“姑娘,我以他的桃花枝为题,便由你开始如何?”
赵白云嗤道:“不必。方才我的同伴输给了他,现下我让他先开始。”
刘盛天冷笑道:“那你待会儿可别哭着求饶。”
老头左手一伸,“公子请。”
边鼓一响,震天动地。
刘盛天先手:“去年今日此门中,”
赵白云冷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赵白云:“桃花一簇开无主,”
刘盛天:“可爱深红爱浅红。”
刘盛天:“竹外桃花三两枝,”
赵白云:“春江水暖鸭先知。”
……
刘盛天:“西塞山前白鹭飞,”
赵白云:“桃花流水厥鱼肥。”
二人来来回回斗了几十个回合也不见赵白云有落败的局势,反倒是步步紧逼,方才小瞧这女子的人顿时不觉明历。看来这也是个人物啊,果然不能以貌取人。
刘盛天不由得额角冒汗,眼看着香火过半,这个女人居然比方知响还难缠。
赵白云:“桃花尽日随流水,”
“我……”刘盛天手抖着擦了擦额角的汗,唇色泛白,他眼神无助地看着台下众人,赶忙回头看着自己的军师,只见那人出声道:“洞在清溪何处边。”
赵白云拧眉看向老头,老头自开局就坐在八仙椅上,手住着拐杖闭眼听诗,此刻他依旧不曾睁开眼,只是手指敲打着拐杖把手,淡道:“我瑶女祠只论胜负,其余一概不管。”
赵白云看着众人,嗤笑一声,“继续。”
刘盛天松了口气,方才用这招的时候是在包厢里,无人看见,还好这老头没多管闲事,他心虚的眼神顿时硬气了不少。
军师说一句,他便复述一句,“桃花春水生,”
赵白云:“白石今出没。”
……
赵白云:“一帘红雨桃花谢,”
“十里清阴柳影斜。”刘盛天续道。
如此又是来来回回十数个回合,到后来许多桃花诗生僻得不少人听都没听过。
台上对诗,台下还有人小声讲解,“这首啊是胡祗遹的《阳春曲·春景》,虽是元曲但咱们今日不限体裁。”
“哦……”
两人斗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敢打搅,那军师更是一把推开刘盛天,自己跟赵白云对了起来。
可到了后头,他也唇齿干涩起来,半天都想不出一句新诗。
眼看着香火就要燃尽,刘盛天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到底还有没有桃花诗啊,我爹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你的!”
他手上的桃花枝也早就跌落在地,被踩得满是污泥。
军师被打得头晕眼花,脑袋一片空白更是说不出话来。
刘盛天又摇晃着他身后的其他人,可最厉害的军师都想不出,其他人又怎么想得出来,早就黔驴技穷。
但不论他们再怎么生气,那香火还是来到了最后一丁点燃烧处。
“怎么你答不出来了是么?”赵白云早不复一开始的气愤,神色平静下来。
“你别嚣张得意!”刘盛天咬牙切齿道,“在场的人谁要是帮我对诗,赏白银千两!”
可瑶女祠里却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黄金!我赏黄金!万两!黄金万两!”他气急败坏道。
祠堂内依旧无人作答。
赵白云悠然地坐下,喝了口水,“不如你把这钱给我?我替你答?”
刘盛天气得口不择言,“你到底还有多少桃花诗!”
赵白云看着他就像是已经在看一个死人,此刻反倒是多了些逗弄的心思,轻笑道: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游子春衫已试单,桃花飞尽野梅酸。”
话音落,香火燃尽香灰断,赵白云斥道:“你不服,我便让你输到心服口服!”
老叔公睁开眼,声音依旧淡定,“这位姑娘胜!”
“哇哦!”台下欢呼雀跃的声音震耳欲聋,还有小孩童稚的声音混杂其中。
“娘亲,她好厉害啊!”一个穿着瑶族服饰的小姑娘抱着自己母亲的脖子,瞪大了眼睛艳羡道。
“是啊,我们雅雅想不想以后也这么厉害呀!”
“想!”
老叔公宣告最后的结局,望着刘盛天声音沉稳道:“还请公子愿赌服输,遵守诺言,把命留下。”
“不行!我没输!我爹是白水镇员外,我姑父是大理寺少卿!你们谁敢动用私刑!谁敢!”他作势就想往外跑。
可瑶女祠里的人却没人听他鬼叫,只见两个打着赤膊的壮汉走上台直接就把人跟拎小鸡仔一样抓了回来。
赵白云站起身,看着被压得死死的刘盛天,走到他面前,然后一杯剩茶泼在他的脸上,嗤笑道:“你看不起女人,最后却输在女人手里,你以权势压人,最后就死在更有权势的地方,也算是罪有应得。”
她转身,冲着那位老叔公作了个揖,“就烦请叔公替我做主了。”
老头摆摆手,气定神闲道:“应该的。”
赵白云颔首,然后走向方知响,把人扶起来,“你还撑得住吗?”
方知响望着她眼神都还是呆傻的,赵白云把人扶起来,二人走出瑶女祠。
二楼包厢,蓝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眸光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