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三月,老树冲破冰雪的覆盖长出新枝桠,外头依旧天寒地冻的,才卯时,村子里便已经浩浩荡荡地来了一行人。

    看着那一行人哪怕是驾着马车的车夫,也捯饬得十分整洁,跟在后头的丫鬟婆子那穿的料子看着也是上乘,头上簪着的最差的也是个素银簪子。

    一行人弄出的声响,惹得村子中的人纷纷出来看热闹。

    “快去看啊,快去看啊,外面来了个可气派的马车。”孩童们三三两两地循着声响跑到村子口都想看个热闹。

    一众人跟着轿子一路走到了一座破落的庙前。

    “这轿子来寻谁的呀,怎的走到了这破庙门口。”一妇人挎着菜篮一路跟着前来,对这轿子的行径甚是不解。

    “我记得徐妠那丫头平素就宿在这庙中,该不会——”

    一众人只觉得这个猜想不可置信,若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娘子,家中又怎会等到此时才来寻她。

    只见一个五六十的管家婆子从马车中缓缓走出,“娘子,奴是乘氏侯府中的管家婆子,今日特奉太夫人与侯爷之命,接娘子回府。”

    此话一出,周遭又是一阵喧哗,围观之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庙中依旧无甚动静。

    “娘子……”那为首的人刚准备开口,庙里开始有了动静。

    那被虫蛀得不成样的木门被风吹动吱呀作响,从门中走出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穿得极素,裙摆处还有几个补丁,但看起来十分整洁,一头长发随意盘起,发间缀着一支木簪。

    “这里没有什么侯府家的小娘子,唯有游医文漪之女徐妠。”说罢背起小竹篓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又想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我上山采药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若不愿离去,你们请自便。”

    徐妠瞥了一眼一旁的轿子,雍容华贵,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风一吹,挂在四周的角铃叮当作响。徐家确实富贵,但那富贵中容得下她嘛。

    她生活在村中十载,看这架势,他们分明早知道自己生活在这,徐府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谁又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说上山采药,徐妠确实不曾蒙他们。她要上山采药拿去集市上换钱养活自己,谁叫她命苦呢。

    都说医者不自医,文漪一生行医救人,自己最后病痛缠身,前几年病逝了。

    村子偏僻,民风不曾开化,当年见一女子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来到村子都甚是鄙夷,村中传言甚多,有的说她命硬克夫,有的说她不守妇道为人放浪,不曾婚嫁便与人珠胎暗结……直到后来文漪在村中义诊,帮了村民良多,流言才稍作平息。

    但村中依旧是有人见她们孤儿寡母便想借机欺辱,甚至还想轻薄她阿娘,最后那事竟不了了之,只因那人是里长之子。而村中孩子也常常嘲笑她,笑她没有父亲,骂她是个野种。

    别人欺她,她每每想反击,每每却被打得更惨,她也没有朋友,被欺辱时无人帮她,甚至都未曾有人帮她说过话。

    她曾被丢入冰冻的河水中,也被放出的恶狗撕咬过,阿娘也帮不了她,因为哪怕找上门理论,也不会有人将她们母女俩放在眼中,渐渐的她开始学会自己处理伤口,哪怕感染了也不向阿娘提及,徐妠不想让阿娘担心。

    阿娘死后,原先住的房子被收走了,那房子原是一个好心的老婆婆给她们母女安居的,后来老婆婆也死了,那老婆婆的儿子便将房子收回了。

    徐妠无法,只能借住在庙中,可是偏偏一些人还是容不下她,步步紧逼,想让她连庙都没得住。她当时又想哭又想笑,心想自己到底是触犯了哪条天规,竟把她逼到这个地步还不肯放过她。

    她不求其他,只为自保。徐妠配好药方,引来蛇虫,将其全部收集豢养起来。那一次夜中,乡绅家的小儿子想借机侵犯她。

    徐妠毫不犹豫,打开陶罐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朝那人泼去。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蛇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在所经之处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印。

    她就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他求救呼喊,渐渐的变得气息微弱,最后直至死亡。

    “那些蛇虫已经很久没有进过食了,你这个杂碎能成为它们的腹中餐也是你的荣幸。”徐妠踹了踹一旁死相惨烈的尸体,引着那些东西离开了。

    …………

    那一次她被村里的人拉去审了个半死,因为找不到实证最后便只能将她放了。

    她一边采着草药一边回想着过去。

    “早干嘛去了,那时我被欺负的那么惨,也没见你们来帮我。…”她自语着。

    “你猜是他们不想,还是不能。”忽然徐妠突然听到树林的那边传来声音,不免有些惊吓,连忙握紧了手中的小镰刀。

    “徐妠,你的出生是因为早在十几年前,当今的乘氏侯徐承安与医女文漪的一段露水情缘。后徐承安受召回宫迎娶了宰相独女顾宁禾……”

    原来他叫徐承安啊……

    “你是何人,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何?”徐妠出声打断了他。

    那人慢悠悠地从林间走出来,起初隔得远他又背对着阳光,徐妠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听那声音,觉得他应该是长得不错的一个人。

    她不想听关于他们的事,只觉得无甚兴趣,扭头便想走。“他们事与我无关,我自然也不想听。”

    那人听这话却不曾离开,反而径直走至她面前,徐妠这才看清这人的模样。那男子穿着一身玄青色云纹暗花的衣裳,身披云白色大氅,穿着如此厚重的服饰却依旧显得十分清瘦。徐妠看着那人的一双瑞凤眼总觉得有些熟悉,却说不出缘由。

    “那我若是告知你这么多年的遭遇都与徐府有关,你还能如此泰然自若吗?”那人伸手拦住了她的去处。

    不等徐妠出声那人又继续说道,“这么多年,徐秉安和顾宁禾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你们母女二人,而你们在村中如此遭人排挤也多是徐府嫡母的手笔。”

    “徐府嫡母——我也无权怪罪于她,她也是个可怜女人,若是有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着别的女人和一个——野种,我想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舒坦。要怪也只能怪我那侯爷父亲吧,既不敢光明正大的将我们母女二人接回,又在心里时时刻刻念着,懦弱自私却又佯装深情,说出来都让人感到恶心。”徐妠眼中略带鄙夷。

    “你既已知如此之多,想必我那父亲与顾夫人其中的各种磋磨你也是清楚的,要不你说来听听。”

    “你若想知道,那我便会将我所知全盘托出,谁教我是来帮你如愿的呢?”

    那人微微点头笑着说道,“顾府嫡女自然骄傲,她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于是在得知徐承安想接你们母女二人回京时百般不愿,甚至以和离相逼,她是顾府嫡女,何况这是皇帝赐婚,和离自是不可能于是再不提接你们回京之事。

    而后她得知徐承安一直派人暗中关注你们母女二人,便深知徐承安从未打消过相接你们回京的念头。”

    “我想后事你应也猜得到,顾宁禾觉得若是接你们回来,便是打了她的脸,自然是想断了徐承安的念想,她倒是未动过直接动手杀人的心思……”

    “只是想逼死我们母女二人罢了,若是没有一人先传谣谣言便不会开始,若是没有一人先动手便掀不起一场欺辱。我说呢,原来这无端的欺辱竟是有缘可循的。”徐妠仿佛如梦初醒般看清这么多年的遭遇。

    “我得知了这些又能如何,若两相争端,她身后有顾府,徐府应也是站在她那一旁的,而我孑然一身,除了我这条命,什么都没有,我情愿避着他们些。”

    “那你就甘心?”那人说道。

    “不甘心又能如何。你说你是来帮我如愿的,呵,”只听徐妠嗤笑一声,接着说,“我自懂事起便知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得偿所愿,万事如意。如愿,谈何容易。而且凡事都有代价,世上所有事物都是明码标价,而且我这个人向来运气差,没有什么好事能够落在我头上。而且你同我说那么多无非是想激我会徐府。为什么,给我个缘由。”

    徐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只听那人答道:“你可以当这是笔买卖,买卖双方自然手中都是有筹码的,你如今这最重的筹码便是侯府之女的身份,你放心,这笔买卖对你来说绝对是稳赚不亏的。”

    “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势而群临下,加之羽翼而遨游四海,随所遇而施之。若将失权,亦如鱼龙脱于江湖,欲求游洋之势,奔涛戏浪,何可得也。如今你便是那脱水鱼龙,凡是都难成,但这又何妨,权势谋于人心,回到徐府后,你会发现你从前求而不得的那些都会变得触手可及。这笔买卖谋的便是那天下权势。”

    徐妠看着他莫名觉得那人活像个疯子,但她转念一想,巧了不是,她也是个疯子。

    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听说这世间最为尊贵的男子是皇帝,女子间最为尊贵者为皇后,那从此刻起我的心愿便是成为皇后,你说你会帮我如愿的,对吧?”

    面前的人有些哑然,面容一下呆滞了起来,“你可知当今皇帝已经年近半百,你……”

    徐妠不以为意,“我又没说哪国哪朝哪代的皇后,管他哪朝哪代哪个皇帝,我都不在乎,”她微微挑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年近半百也不错,半截身子入土,估计离驾崩也不远了,我若是能直接一步成为太后,又未尝不是一条好的出路,难道不是吗?”

    这番离经叛道之言更是惊得对面的人不知如何作答,这人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疯。

    徐妠像是体贴人似的补说道,“玩笑话罢了,不必当真。不过我确实想成为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人,这话不虚。”

    “不是说好的知无不言,我们如今谈着天下的买卖,现在想想到如今竟还未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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