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李秋澄在北京有一间平层,一百平出头,地段比较偏,好在清净,隐秘性高。

    宣茗对他的生活几乎完全没有了解,甚至没听说他在北京已经有了临时的住处。因此只能让助理跟着导航走,车窗外的天色慢慢亮起,又是个阴郁的雨天。

    秋天清晨温度薄凉,宣茗只套了件针织开衫,冷得不禁缩了缩身子。

    远远看见靳思嘉站在电梯口等她,头发乱得很,妆也晕开了,一凑近就是满身酒气。

    宣茗蹙眉,“这是喝了多少?”

    靳思嘉带着她往电梯走,“把张老混蛋都喝趴,你说多少?”

    “你不头疼?”

    “疼,可疼死了。”靳思嘉裹着件披肩,伸手猛按太阳穴,“但不得把秋澄先送回来?难不成我自己回家睡大觉,让艺人自生自灭?”

    电梯缓缓上行,灯光直白冷冽,像审讯室里,高低要照出被审判者的真话和真心。

    宣茗扣上针织衫松散的扣子:“你歇歇吧,我帮你看着。”

    “这用得上你?助理又不是吃白饭的……”靳思嘉语声戛然而止,她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瞪大眼睛看着宣茗——

    “什么意思?”靳思嘉愣愣眨了好几下眼睛,半晌才恍然大悟,一跺脚震得电梯轿厢都晃荡,“我说你大早上来北京干嘛!合着今天九月十七,你跟人私通来了!”

    精明一世的靳大总监愣是没想到,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悄摸声地就在她眼皮子拐走了她最看好的艺人。

    九月十七,李秋澄过生日。没工作的时候宣茗八百年都难踏足一次京城,这会儿却一大早飞过来!

    不是私通是什么?

    足足两年半时间!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被这俩人骗得团团转。

    始作俑者宣茗却很无辜地眨眨眼睛,“叮”一声轿厢门打开,她脑袋轻轻一偏,平平淡淡地对靳思嘉说:

    “走吧。”

    靳思嘉一噎,再无语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只能跟着她走进去。

    屋子里到处都开了窗,酒气不重。

    满室昏暗,帘子一大半拉了起来,顺着秋天清晨的凉风拂动、又落下来,一阵一阵地透进天光。

    “靳总监,秋澄已经睡了。”

    助理看上去也正要走,站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对靳思嘉说。

    靳思嘉点点头,“等下你跟我一块儿回去休息吧。”

    宣茗偏头对靳思嘉轻声说:“那我进去看看?”

    靳思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您请呗,我还能怎么样?”

    助理换鞋的手一顿,整个人“啪”一下摔倒在椅子上,愣愣抬头看,“宣……宣老师怎么来了?”

    靳思嘉拿手提包拍了下他肩膀,“用不着你管,先下去暖车吧。”

    李秋澄房门虚掩着,宣茗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室昏暗里,床头开了一盏暖光灯,光线微弱得很,像萤火。勉强照亮他安静睡颜,眉目平和、神色宁定。

    灯下照美人,总是更添三分颜色。

    宣茗三点上飞机,大半夜都没休息好,落地首都机场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失心疯了。

    有什么必要呢?

    他们之间没有确定任何关系,她去见他干什么?他缺个过生日的人吗?

    可要是她不疯这一遭,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的真实处境了。

    明明靳思嘉的手腕那么厉害,李秋澄现在应该比她当年好过多了,结果在圈子里那帮虎狼面前,他们居然还是一样。

    她从前心疼过自己,但是又太能忍,骂骂咧咧却兢兢业业,台前演小天后,台下装谄媚的孙子。

    现在她同样心疼李秋澄,并且希望他不要再经历和她一样的事。

    他该永远干干净净地唱《说了再见以后》,该是阿芙洛狄忒偏爱的美少年,谁都不忍心让他沾上红尘俗灰。

    也太玷污他了。

    “咚咚”,有人很轻敲了两下门。

    宣茗回头,靳思嘉倚着门框,对她轻声说:“我先走了?”

    宣茗出去送她,陪着她在玄关换鞋。

    靳思嘉低着头系皮鞋鞋带,“你也大半夜没睡吧?照顾好自己最重要,别因为一小孩儿又把自己搭进医院。”

    宣茗笑了笑,“知道。”

    靳思嘉站起身,同她对视。

    大总监微微皱着眉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揽过宣茗的肩膀,抱了抱她,轻轻拍她后背。

    如果是阿茗想做的,那思嘉永远只会支持她。

    没必要说别的,这样就够了。

    宣茗笑着鼻尖一酸。

    -

    李秋澄因为宿醉头痛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缓了缓,坐起来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昨晚上实在喝得不少,他逞强的时候不多,背景不够硬的缘故,向来都是听靳思嘉的话,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流媒时代不同十几年前,他的人气已经足够成为底气,不至于再遭遇像宣茗那样惨痛的经历。

    李秋澄星途顺风顺水,昨晚才算踩了个小坑。喝得头痛欲裂,回家时脑袋生磕在房门上,还破了个小口……

    对啊,破了个小口来着,还流血了。

    他愣怔地抚上眉尾,碰到异样的触感。

    李秋澄立刻开了灯,手机屏幕照出他额角一条剪裁精致小巧的纱布,严严实实地贴在伤口上,微微往外渗血。

    助理干活没那么细致,靳思嘉更是懒得管他这点儿小伤?

    谁贴的?谁来他家里了?

    “这就醒了?才睡不到六个小时?”

    门外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虚掩的房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闯进李秋澄视线里。

    他彻底宕机。

    “不用再多休息一会儿吗?思嘉说你今天没有通告。”

    相较于李秋澄的慌乱,宣茗倒很平静,她端了杯水放到床头,然后偏头看他,始终带着温和清淡的笑意。

    很松弛、很舒展。

    李秋澄觉得她似乎一直是这副松弛的模样,可再细看一眼,又觉得比以前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他反应迟缓,结结巴巴问她:“你……怎么到北京来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太不礼貌,匆匆把被子往中间拢了拢,空出一块。

    宣茗十分自然地坐在那块空地,这是个过分亲密的举动。

    李秋澄活这么多年,连李净水都没有坐在他的床边过。

    他觉得自己脸上快要冒出火烧云。

    宣茗并不急着回答他,她只是静静注视他,目光堪称怜惜。

    “解散之后的日子,是不是挺不好过的?”

    李秋澄垂眸:“……已经比普通人好过很多了。”

    银行流水进账,就该付出同等的代价。他还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光占了便宜,却不去受苦。

    因果循环,他怕不劳而获有报应缠身。

    宣茗笑笑,“昨天怎么惹到姓张那死老头了?他好像只爱为难女人。”

    李秋澄照实把张老头逼殷梦喝酒的事说了一遍,独独隐下那句,当年的宣茗也要在他面前乖乖喝酒。

    “殷梦?是个小姑娘?”

    “我后一届101出道的,是新人。”

    “啊,所以是为了救个小姑娘?”

    李秋澄马上听出她话语中的调侃,颇有些委屈,“也不是……”

    “知道不是。”宣茗逗过他,又很快正色,“这行没什么正道歧途之分,有时候所有人都把歧途当正道用。殷梦估计是被骗来的,没背景人气也不够,你要是不帮帮她,她那晚说不好什么境遇。”

    说完,宣茗又一扯嘴角,两手撑在背后,姿态慵懒:“说起来,我当年也走的是歧途。”

    李秋澄猛然抬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反驳她:“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宣茗似乎好奇心上来:“哪里不是?只不过我跟的是看上去风华正茂的梁嗣宁,而有些可怜人运气不大好,被迫跟了几个混蛋,日子过得更惨一点。”

    她笑意中带着自嘲,“难道你觉得我跟梁嗣宁是正当关系?但在他之前,我差点也跟了像张老头这样的死混蛋。”

    李秋澄涌到喉头的话又被她堵了回去。

    她是真正从黑暗年代熬出来的人,那时所谓正道所谓歧途,在圈子里几乎没有界限。要想不被拉下马来,就要靠上更硬的背景。

    是他无法感同身受,也不配去做评价的一段经历。

    他只能苍白但诚恳地安慰,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不管是梁嗣宁,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谋生的手段而已。既然没办法,既然走投无路,那唯一能走的这条路,又叫什么歧途呢?”

    李秋澄声音很轻,平平静静地说完一段话,再抬头时,却发现宣茗眼神颤动。

    他见过那样的神色,在红岛的露台,梁嗣音拿她的手机联络梁嗣宁时。

    但那时是山崩地裂,此刻,却像是冰山破口,汩汩流出融化的雪水,绵柔的、悠长的。

    宣茗伸手,徐徐碰上他额间的伤口。

    李秋澄不敢躲,也不愿躲。

    他隔着纱布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温度,宽松的针织衫袖口垂下来,绒毛扫过他闭上的眼睛。

    他听见宣茗问:

    “所以,你是怎么看待我从前情史的呢?”

    李秋澄视线一片黑暗,靠着冥冥中的直觉,抓住她的手腕,指腹碰到她突出腕骨。

    然后将她手掌握在掌心。

    终于是光明正大的保护姿态。

    “可能……只能后悔我生得太晚、本事太小。”

    看着你做大明星,只能崇敬、仰慕、心疼,却不能做出一点实质性的行动,来治愈你、保护你。

    让人不怀好意地趁虚而入,给你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抱歉,是我来得太迟。

    李秋澄空出另一只手,环过她瘦削的肩膀,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宣茗拉入怀中。

    他整颗心喧嚣地跳动。

    该有负罪感、该有愧疚感。

    但在这一刻,他想,他本就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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