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咯。”

    宣茗把泡好的银耳丢进锅里,李秋澄站在一边削梨皮。

    她一晚上没睡好,嗓子疼得慌,刚好李秋澄宿醉起来喉咙也干,宣茗就打算熬锅银耳梨汤,好好把他们俩的嗓子都养一养。

    李秋澄递给她一块生梨,宣茗接过来,等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只好用手肘戳戳他:“说啊?要问什么?”

    他转身正对她,停顿良久,才开口:“我偷偷看了你的病历本。”

    宣茗脸色一凝,“……看到什么了?”

    李秋澄视线专注,眉头微微蹙起,眼里盈着水意——又或许他眼睛一直就这样,亮晶晶的,干净澄澈。

    桃花眼多情,不过他天生专情。

    “你二十一岁的时候,做过心脏手术。

    “在医院里住了小半年。所以错过了颁奖典礼。

    “然后,靳总监就代你开发布会,宣布你退隐。”

    他说这些时,神色好像平静,但宣茗一接触到他专注眼神,只倒映她一个人,心尖忽然就软了下来。

    换他心疼她了。

    宣茗拨了拨头发,“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还问我干什么?”

    “那梁嗣宁知道吗?”

    宣茗一怔。

    “那年,你和他刚好分手,不是吗?”李秋澄一只手撑在料理台上,是个半环绕的姿势,宣茗被他困在方寸之地,不再像从前那么游刃有余。

    “不管是关老师、嗣音,还是你,都和我说你们分手的导火索,是梁嗣宁订婚。

    “嗣音说,梁嗣宁在和你分手之后生了很久的病,他给你打电话,求你去看看梁嗣宁。你拒绝了,所以嗣音一直不喜欢你,觉得你辜负了他哥哥。可是阿茗,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她在哪里?

    她躺在病床上,刚刚被抽掉七管血,留置针扎在手臂内侧,等着被推进手术室。

    电话是靳思嘉帮她拿着的,她只能偏头,听梁嗣音哭,然后拒绝他,再听他痛骂她没良心。

    那时宣茗偏头,让靳思嘉帮她挂了电话。

    和十一二岁只会玩泥的孩子计较什么?

    她闭着眼睛,被推进麻醉间,彻底失去意识。

    宣茗记忆已经很模糊,对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那的确是一场大手术,是她七年死亡通告和不规律作息带来的孽果。很痛,但是并不凶险。

    她背过身,搅动锅里沸腾滚动的生梨和银耳。

    “梁嗣宁是不知道。我做手术这件事,本来也只有爸妈和思嘉清楚,林琅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语气清淡,“不过梁嗣宁知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呢?”

    “你觉得他会因为这个心疼我?不肯放弃我?我们还会有更好的结局?还是觉得我是因为生病所以离开梁嗣宁,不愿意拖累他?”

    宣茗接连几问,她说得直白,李秋澄习惯隐晦含蓄,不一定扛得住。

    果然,片刻之后,她才又听见他的声音。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不管你和梁嗣宁在一起还是分开,受苦受难的是你,被误解的还是你。同样是生病,你因为这个退圈,梁嗣宁却有的是人照顾,不出几个月又回去做少东家,风生水起,没有一点影响。

    “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公平。”

    “是啊,是不公平。”宣茗笑了笑,“那又怎么样呢?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

    她感觉到身后清冽气息靠近。

    宣茗语声渐渐放缓、放柔:“但是人过得久了,连爱恨都淡了,还想着什么公平不公平,我嫌累。”

    “我当年退圈,不止是因为生病,也和梁嗣宁没多大关系。根本原因,还是我自己不愿意再待下去了。

    “我在自救,你看不出来吗?”

    她被人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搂住。宣茗偏了偏脑袋,正好靠在李秋澄肩上。

    “七年时间治好自己,然后我又回来赚钱了。”宣茗笑说,“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今天走到你面前的,才是健全的、正常的宣茗。

    那些痛苦到几欲自毁的经历,在经年累月中慢慢被治愈,然后消失。

    这是李秋澄没有参与的过程,宣茗也并不希望他参与。

    “你现在既然一伸手就能抱到我,又为什么还要纠结从前?”

    宣茗在他的怀抱里转过身,伸手勾上李秋澄脖颈,摸了摸他后脑柔软的头发。

    “但是,如果你二十岁,我也二十岁,我在那个时候遇见你、陪陪你,你这七年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点?”

    李秋澄神色认真,仿佛十万分可惜遗憾。

    宣茗笑笑,她都觉得这不像李秋澄说得出的话。又直白,又黏人,何必那么亲密?她快不习惯了。

    她手指敲了敲他额头,“你出现的时机刚好,换在以前,我可不见得会选你这款。”

    李秋澄一下收敛神色,委委屈屈。

    他只能收紧了手臂的力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宣茗现在就在他怀里,伸手就能抱到的地方。

    晚上七点,屋子里灯尽数暗了。郊区没有华丽旖旎的灯光,只有偶尔照进来的月色与昏暗路灯,整间屋子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安静得过分。

    宣茗点起蜡烛,微光照在对面李秋澄脸上。

    半明半暗的暖色,正好映出他清秀脸庞——眼神直直盯着她,几乎都要成习惯了。

    宣茗在那一刻想,她见过那么多人,最后选了李秋澄,也许就是因为他这份青涩的专注。

    她地位已经高到不必讨好任何人,什么都不缺的情况下,坚定走向她的那个人,永远占得先机。

    宣茗笑着看他:“许愿吧,小寿星。”

    李秋澄双手合十,头上戴着蛋糕店送的王冠。

    “今年的愿望……”

    “愿望神,请让阿茗拿到影后吧。”

    -

    “两个大明星就是这点不好。”靳思嘉叼着烟,“你说你们一年到头能碰见几次?天天捧着手机连FaceTime的时间都找不出来,玩什么?屏幕恋爱?”

    宣茗白了她一眼,把手机一关,“那怎么办?他不赚钱还是我不赚钱?再说,三十岁的人了,情史都好几段,又不是人家情窦初开天天爱黏一块儿,凑合凑合过得了。”

    “哟哟哟,你这么说小朋友知道吗?”

    宣茗闭目养神,不回她了。

    靳思嘉灭了烟头,跟她讲正事:“《人生四戒》估计国庆档就上了,你做好准备跑宣传啊。”

    “嗯,知道。”

    “明年评奖,我觉得你怎么也能有个提名。”

    “哎哟可别高看我了。”宣茗嗤笑,“卫霓指着它拿年度最佳影片,秦书端还盼着拿影帝,一个个都排着队呢,你现在还盼我影后?你真觉得这片子配横扫啊?”

    靳思嘉一把推她,“有点出息!”

    事实是宣茗的确低估自己,十月国庆档《人生四戒》上映,作为向来叫好不叫座的偏文艺类影片,却拿下了颇不俗的票房成绩,列在历年首日票房前十。

    靳思嘉联动各平台宣传,配合观众的评价,差点儿就把《人生四戒》吹上天了。

    宣茗在跑宣传的间歇看看手机,险些被铺天盖地的好评吓一跳,也不知道自来水还是营销手段,总之,《人生四戒》的成绩与口碑,都足以刻入近年影史,为这两年颓靡下去的文艺电影行业带来一捧活水。

    上映第三天,宣茗和爸爸通电话,听爸爸在那头絮絮叨叨讲剧情,说他看完之后多难过。宣茗还笑他:“你在屏幕上看我难道不出戏吗?”

    爸爸顺着她的话:“那当然是我们阿茗演太好了呀。”

    他说完,又问:“对了对了,我还忘记问了!阿茗呀,你现在是跟秋澄正经谈了吗?”

    宣茗顿了顿,本来想回“差不多吧”,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是。”

    “难怪了。”爸爸说,“秋澄在我们家边上电影院包了几个场子,我就是去那里看的。”

    宣茗微怔,低声自言自语,“也不跟我说一声……”

    包场就算了,还特地联系杭州的电影院,结果这么用心良苦,却都不告诉她。

    李秋澄这个人……真是太懂事,又懂事到不求任何夸奖和回报。

    宣传期缘故,宣茗特别忙,从前还能跟李秋澄打打电话,现在一天到晚,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转场,累都累死了,也就只能偶尔回回李秋澄消息。

    这天十月十号,她飞到东北的偏僻小城,《人生四戒》拍摄地。

    还是住那时拍摄期间的酒店,连房间号都大差不差。

    电梯门大开,宣茗正要走出去,然而看见走廊迎面走过来的人,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但李秋澄真真切切走到她面前,穿着那件熟悉的大衣。

    在《人生四戒》杀青夜,这件大衣曾经披在她的身上,然后被她取下来还给他。

    那是他和她的久别重逢。彼时他们各自掩藏心意,只能隐晦地交换眼神,然后擦肩而过。

    但现在,同样是久别重逢,李秋澄却能直白坦荡地揽住她肩膀,手掌包裹住肩峰。

    他就是特地为她而来。

    “怎么干什么都不提前说一声?先斩后奏成习惯了是不是?”宣茗审他。

    李秋澄低头委屈,“我是想提前说的,但是靳总监说,要是跟你讲了,你肯定会让我别折腾。”

    宣茗一噎,好像确实也没错。

    她并不需要仪式感,也不必追求恋人之间的安全感和信任。浪漫或许能挑动少女心弦,但是不会对宣茗有一丝一毫触动。

    可现在李秋澄好端端坐在这里,飞过大半国土来见她。宣茗忽然就觉得,偶尔浪漫一回也不错?

    她问他:“出去走走?”

    这里太偏僻,所以没有人。是他们在公开之前,难得的光明正大的机会。

    李秋澄欣然点头。

    他们像普通恋人那样,牵着彼此的手,在无人的、杂草丛生的偏僻小道上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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