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她其实没有做好重逢的准备。

    一年半里,李秋澄要跑的行程太多了。听思嘉说,后期的巡演,孩子们都要靠剂量很大的止痛药才能撑下全场。

    往往是通宵录制舞台之后,第二天就要转场去各种综艺,然后是密集到可怕的巡演。

    在一年半的限定时间里,压榨每一个人身上的最大利益,运营公司、原生公司分食将近百分之八十的金钱。

    她自然不会再去找他,而李秋澄活得也有数。自决赛夜之后,除了她去和李净水见了一面,为了签房屋合同之外,李秋澄的生活几乎和她沾不上一点边。

    宣茗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她只是偶尔会和思嘉谈起他,像朋友之间正常聊工作,借此了解了解李秋澄的动向。

    总会重逢,无论是擦肩而过,还是对面不识。她知道的。

    但她没有想过是现在,在偏僻无人的国土最北,雪浓风寒的冬夜。

    李秋澄站在她身后,垂眸,看她。

    他几乎没有变化,肩膀宽而薄,身材高而清瘦,依然清秀漂亮,私下不上舞台妆的时候,更有一种清澈的干净。

    就连那一件曾经滞留在她车里的黑色大衣,也依然跟在他身边。

    他专注凝视她,守在她身后,宛如挺立的杨树。

    宣茗就这样怔怔看着他,良久无言。

    她看见李秋澄喉咙一滚,睫毛颤动。

    “llia……”

    “好,谢谢文导,他马上就能进组,这不是解散了嘛,刚好演您的戏,当他演员敲门砖,多抬举他啊。”

    “思嘉这就说笑了。好苗子嘛,谁会吝啬给他机会呢?”

    “遇上文导,那还真是孩子的福气了。”

    ……

    走廊上顷刻间拥堵起来,一群人簇拥着靳思嘉和另一个男人,争先恐后地奉承、恭贺,谄媚的声音回荡四方,直直刺进宣茗耳朵里。

    她悄悄后退了半步。

    而靳思嘉已经看见她。

    思嘉马上和她招手:“阿茗!”

    李秋澄自动和她站得远了些,中间能站下三个人,非常合适的距离。

    靳思嘉身边那男人看上去和卫霓差不多大,宣茗一算,大概就是靳思嘉口中的“文导”,也是卫霓说的同学。

    文导笑着走近,弯腰想过来和宣茗握手,“真是巧了!没想到能在这破地方遇上这么大的咖,我文殊野倍感荣幸啊!”

    宣茗淡笑,两人礼貌地握了握手,很快就放开。

    “文导,听卫导说起过您。”

    文殊野“嗨”了声,“卫霓啊?她嘴里可说不出我啥好话!”

    说完,他眼神在宣茗和李秋澄身上逡巡一圈,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她披在她肩上不合身的黑色大衣。

    靳思嘉抢着解释:“要不说巧呢,不知道文导记不记得,秋澄是阿茗的学生。”

    文殊野连忙“哦哦哦”,“想起来了!那个节目是吧,特别特别红!我知道,宣老师是导师嘛!”

    寒暄的这阵工夫,故障的电梯也终于修好。

    文殊野要连夜带着李秋澄进组,靳思嘉也要赶回北京,还要一大票工作排着队等她处理。

    “叮”一声,轿厢大门打开。

    宣茗将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还给李秋澄。

    他迟疑了一会儿。宣茗很快温声道:“等下出去很冷,这件不够的话,我去楼上帮你借一件。”

    李秋澄于是只能接过。

    宣茗走进电梯,和他告别。

    轿厢门缓缓关上,她商业化的亲和神色也徐徐收敛。眉目渐渐恢复平淡的冷冽,嘴角也收了起来。

    她对着电梯门映出的模糊人影,莫名觉得她现在这副神色,堪称苦涩。

    《人生四戒》杀青没多久,卫霓带着冗长杂乱的素材回到北京。宣茗早被她纳进核心团队,拍完拉倒这种事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于是为了配合卫霓的龟毛,宣茗只好暂时住到北京,搬进琼华湾那间闲置已久的房子。

    将近年底,放元旦节假之前,卫霓又一个电话call她到机房,说要和剪辑团队一起审素材。

    宣茗开车到大厦楼底下,剪辑老师刷工牌放她进来。

    才一进门,就听见卫霓凑在剪辑老师耳朵边上大喊大叫:“这条保留!保留!”

    她随手把车钥匙扔到桌上,一己之力让卫霓导演安安分分坐了下来。

    剪辑老师耳朵总算能清醒一会儿。

    审片间歇,宣茗定了楼下咖啡和餐点。卫霓一边抹蓝莓酱一边问她:“元旦假你在哪儿?”

    “回去陪我爸妈。”

    “孙姨现在身体……”

    宣茗放下手里温热的咖啡,语气平淡,“就那样吧,能熬多久算多久。”

    卫霓一时沉默。

    反而是宣茗踢她脚尖,眉目舒展地笑笑:“拉什么脸?又没怪你。”

    卫霓黏黏糊糊地凑过来抱她手臂,全没了刚才对剪辑老师铁血无情的样子,“我们阿茗哟……”

    宣茗任她闹,神色始终平静淡然。

    一年半来,孙雪容身体越来越差,去年冬天又进了一趟医院。那时宣茗人在海南录节目,连夜飞回杭州,等了足足大半夜,才等到孙雪容病情稳定。

    从那晚开始,医生就和她说,孙雪容的情况越来越差。

    当年落下的病根,过去了十年,还是来夺她性命了。

    宣茗为此沉寂了小半年,专心待在杭州陪孙雪容养病。

    直到《人生四戒》开拍,她才又忙碌起来。

    期间孙雪容又病危几次,宣茗一趟又一趟地来回飞。到最后,是孙雪容让她先别回来了,安心工作,自己的事最重要。

    也许人到了一定的阶段,都要接受很多当年觉得痛苦至极的事情。

    比如一年前的冬天,宣茗还会因为孙雪容病危终夜难眠,觉得孙雪容的离去是她一生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但孙雪容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医疗设备吊着一条命,各种苦药撑着她的精神。卡上数字流水一样减少,宣茗不在乎这个,可孙雪容总会说:

    “留一点给自己吧,阿茗呀,赚得多也不能这么花的。”

    宣茗知道,孙雪容更盼着女儿以后的日子。她不在之后,宣茗也要过得好,这是孙雪容最大的愿望。

    妈妈其实还很年轻,五十多岁的年纪,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都还没有退休,而孙雪容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每次看着她被药物副作用折磨,脏腑剧痛到呕吐一整夜,连说句话都困难的样子,宣茗又会想:会不会吊着其实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天天,经年累月消耗她的悲哀,她的心情,也逐渐从提心吊胆,到死水一潭。

    能怎么办呢?

    她也没办法回到过去,往当年那个自己的膝盖窝踹一脚,骂她:跪啊,早点跪下来,妈妈就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

    李秋澄拍了半天外景,手和脸都快冻僵。他匆匆走进屋子里,暖和的风吹了一身,这才觉得整个人缓过那阵劲儿来。

    戏里演他哥哥的前辈笑着递给他一张暖贴:“冻坏了吧?”

    他恭恭敬敬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今天他戏份重,不止外景多,还因为剧情设定,不能穿太厚的衣服。半天拍下来,骨头都冻僵了。

    前辈们凑堆取暖,有人打趣李秋澄:“秋澄看着不像第一次拍戏,还挺有经验的,也能吃苦。”

    李秋澄改不了内敛的毛病,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学校里教过……”

    演他哥哥的前辈名叫章惟,听他提起这个,立马兴致高昂地说:“桑老师!他老师是桑文秀,那手底下出来的,能有几个吃不起苦的?”

    “桑文秀?我天,声名远扬!那可是狠角色一个,我在隔壁学校都听说过!”

    “宣茗就她带出来的。要不是桑老,她转型也不能这么顺利!”

    李秋澄一晃神,没想到能在这儿听见宣茗的名字。

    他默然低下头,看着手里清清澈澈的一杯热水,呆滞到出了神。

    这是他进组的第四十天,日历翻过一月,如果放在南边,已经走到冬天末尾。但国土最北的寒冷,却还有的熬。

    好在李秋澄戏份不多,即将杀青。

    他拿到这个角色的手段不光明,但文殊野是个随性的人,组里前辈似乎对背后的故事也都没什么兴趣——毕竟只是个拿奖提名时都不会想到的小角色,李秋澄也不过是想靠着文殊野转型,和前辈主角们本质没有利益冲突。

    将近一月底,是快过年的时候,前辈之间聊到节庆,顺嘴问了他一句。

    章惟和和气气问:“秋澄回家过节吗?”

    李秋澄摇摇头,“有行程。”

    今年过年晚,二月底。

    他们的解散演唱会要赶在过年之前办完。因而李秋澄结束了文殊野片子的拍摄之后,还要赶四五场巡演。

    女前辈一边听着,一边皱了眉头:“这行程也太赶了,你拍戏不也熬了好几个大夜吗?”

    李秋澄只能笑着说,没事。

    各方安排,他是无力插手的。

    既然要赚钱,要名利场的地位,当然只能硬捱下去。

    比如当年……一边宣传《天塌》,一边开世巡的宣茗。

    他也只是在跟随她的脚步,试图追赶她、匹配得上她,仅此而已。

    一月二十七号,李秋澄正式杀青。

    文殊野没给他办个庆功小宴,因为李秋澄的日程实在太赶了。他要连夜飞到北京,赶二月五号的第一场巡演。

    合练时间只有一个礼拜出头。

    一月二十八号早上九点,李秋澄走进公司大门。

    这次巡演,聚星慷慨地借了三间练习室,所以所有人都及时赶到聚星传媒门口,准备开始最后一周的合练。

    他在门口正好遇上梁嗣音,两人结伴走进去。

    梁嗣音现在也在准备solo单曲,各地faing开了很多场,这次也是百忙之中翻出的一点缝隙里的时间。

    “先去靳思嘉办公室吧,她说要跟我们开个小会。”

    李秋澄点点头,按下电梯按键。

    靳思嘉办公室半掩着门。梁嗣音没多管,直接上去就推开了。

    李秋澄站在他后面,隐隐约约,看清坐在沙发上的人影。熟悉的疏懒、熟悉的冷淡。

    她微怔转头,正与他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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