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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末,北京还没进入飞絮期,但空气中也弥漫呛人烟尘。宣茗待惯杭州,一时不适应北边干燥,口罩戴得严严实实,走进私房菜馆之后,才终于得蒙大赦。

    她一张素面,清清淡淡,推开最里面的包厢门。

    偌大包厢,几重屏风,只坐了一个深红色长发的女人。

    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连忙回头,脸上十二分真诚笑意,语气热切:“阿茗!你来得好早!”

    宣茗抽了椅子坐到她身边,顺手把长卷发拨到脑后,语气里尽是熟稔,“其他老板还没到吗?”

    红头发女人摇摇头,虽然一大票投资人迟到,但也不碍着她兴奋喜悦,手舞足蹈朝宣茗说:“正好正好啦,我来给你讲讲这次新改的本子!上次你觉得不大好的点,我后来都跟编剧商量过了,有的照你说的改,有的还是保留了……”

    宣茗被她拖着看了将近二十分钟剧本,剩下的几位投资人都推门进来了,红头发女人还是依依不舍,一副不在意金钱、光在意艺术的样子。

    好在她近年作品丰富,名声打出去,偶尔犯犯艺术家毛病,投资人也都放她一马。

    这位痴迷完美剧情的艺术家,就是大陆近年新生代导演翘楚,《悬悬》总导演,卫霓。

    卫导除了干起活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之外,一点儿都没有艺术家脾气。性格热切,直率之余,人也宽和,其他同行还调侃她“好一位柔情女子”。

    不过柔情女子勇闯电影圈,因为实在天赋高明,从《悬悬》开始,职业生涯一路高升,现在简直商业口碑两手抓,对自己有点要求的演员都挤破了头求着卫霓指导。

    卫导别的都好说话,就是对作品最挑剔。

    她选演员看灵气,这么多年来,合作的多是新生代,甚至还有一大票纯素人。

    其中惟一一个例外,就是七八年前的宣茗。

    《悬悬》之后,卫导声名远扬,记者都想扒出她下一部片子、下一个看好的演员,然而,卫霓无数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她从业多年惟一的灵感缪斯,只有宣茗。

    她想和宣茗二度、三度合作,并且有机会的话,想给她打造专属剧本。

    可惜最终,艺术家同她的缪斯殊途,卫霓一部一部片子打下坚实基础,捧她上了新生代导演神坛。而宣茗自愿离开聚光灯下,《悬悬》是她电影处女作,同样,也是收山之作。

    酒过三巡,卫霓脸比头发红,她举着杯子,微微佝偻肩背,站起来时,已经摇摇晃晃。

    她杯子扫过一圈,隔空敬了所有投资人。

    “这次……”柔情女子打个酒嗝,眼神半迷离,她声音清脆又高昂,颇有几分出征时的激烈澎湃之意,“这次,我卫霓好不容易把阿茗盼回来!这个本子几年前……就是给她写的!所以我私自定了阿茗当主角,各位老板,不能不给我卫霓一个面子吧?”

    宣茗被她捧到漩涡中心,真是又气又好笑,一边举起酒杯附和她,一边私下里扯了扯卫霓衣角,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好在卫导家里本身就背景不错,宣茗早年也借梁嗣宁的光发展自己的人脉网,今时今日的这二位,坐到名利场酒桌上,旁人也要给几分薄面。

    卫霓醉得差不多,宣茗代她喝了一杯。

    投资人于是乐呵呵答应,“祝贺祝贺啊!宣老师终于杀回来了!”

    卫霓还不消停,大手一挥:“那可不是!要我说几位投我这片子投对了!卫霓、宣茗,俩名字凑一块,它有不红的道理吗?!”

    宣茗真受不了这位热情女子了,一巴掌拍她后背。

    好在酒局将近结束,人人都知道卫霓没那么爱应酬。在座都是精明人,忌惮她家里背景,不会灌她太过。

    五六分钟后,投资人纷纷道别。

    卫霓这才清醒,又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跟投资人说再见,然后又趴倒宣茗肩膀。

    Camellia扶着卫霓上后座,一边说:“我导,你可清醒着点啊,我等会儿就赶飞机去了,你自己在家别发酒疯啊。”

    卫霓扒着车窗吹春风,手一伸,朝宣茗比了个“ok”的姿势。

    “阿茗你放心,我酒品很好的!”

    助理开车上高架,宣茗靠着车窗缓解头痛。

    本来安安静静,卫霓却又傻乎乎地问了句:“啊?你为啥要赶飞机啊?赶去哪儿啊?”

    宣茗不禁无奈,“因为明天101决赛了,我是导师啊。”

    卫霓红头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活像车里起了鬼火。

    “哦,对哦!阿茗还有节目要录……”

    卫导不在片场说的话真是一句不能信,她酒品烂得要死,人一醉,话比关催雪都密。

    “那100个小帅哥不是要跟你说再见了?”

    “那么多漂亮小孩,要我我高低拐一个回家!”

    宣茗听她越说越不正经,赶忙打断她:“卫导,你实在不行睡会儿吧?”

    话音才刚落,卫霓一下倒在她肩膀,转眼呼吸绵长。

    ……还真听话。

    宣茗本来想闭上眼歇会儿,这会儿赶飞机,怎么也要明天早上到红岛,下午就要化妆,她也休息不了多久。

    但是卫霓这位大仙又窸窸窣窣说着什么,她忍不住好奇,侧耳去听。

    “我们阿茗啊……又要经历别离咯……”

    宣茗神色忽然一僵。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笨人,五感都太迟钝。

    前些日子卫霓联系她,说要和她合作。宣茗想她也迟早要重启事业,适应到现在也够了,是该接新资源的时候。

    于是和卫霓一起,一头扎进她的新电影。

    忙到现在,才傻傻反应过来,她的确要再经历一次别离。

    就是明天。

    她的学生,短短四五个月的缘分,就要结束了。

    他们走出桃花源,步入名利场,锐不可当、势如破竹。

    而她缓慢重启,再踏入一片泥泞,虽然已经不会被人踩在脚下,但心境也一定会随着金碧辉煌的闪光灯越来越庸俗。

    人都是会变的,也许再见时,他们彼此都会感慨:

    她/他现在怎么这样了?

    她心里想不了那么多人,桃花源里的这一段缘分,也许单指李秋澄。

    宣茗意识到,他在她这里的分量,已经够让她为他们的离别惋惜。

    以后还会再见吗?

    宣茗披上外套,靠着车窗。

    大概也就是晚会擦肩而过,对面不识的缘分了。

    -

    三月末,淘汰练习生陆续回到红岛,准备最后的决赛夜。

    聚星传媒宿舍热热闹闹,江凌、沈冠清、周疏桐都凑过来聊天——就像毕业前的最后一夜,所有人都知道,错过了今天,人就再也凑不齐了。

    周疏桐苦着脸,两手撑下巴,“要是我明天没出道怎么办啊……”

    沈冠清一拍他脑袋:“你还不出?三顺第二不出?那我们都别出了,秋澄solo!”

    梁嗣音也翻他白眼,“明明需要担心出道的是我吧。”

    周大仙儿嘿嘿一笑,“我……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谷小晖把所有人手里的零食收走,警告道:“明天决赛夜,都不许肿,出道了随便你们吃。”

    周疏桐哀嚎:“这还没出道呢!小晖哥还没当队长呢!就开始管我管成这样了!”

    在座总共六个人,个个都是出道预备役。

    谈起这些话题,总带着几分畅想的意味。

    比如艺人病犯了的梁嗣音:“我觉得我们肯定会特别红的,压倒国内所有现役男团那种。”

    江凌清醒,忍不住补了句:“我们最多也就红两年,散了以后各自璀璨下坡。”

    周疏桐:“那也比没红过好!”

    选秀团宿命,限定存在时如日中天,一旦解散,都要面对各自零落的结局。

    不过对很多人来说,有这光辉灿烂的两年就已经很满足了。

    沈冠清一边敷面膜,一边问:“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解散以后我们会怎么样?”

    他下巴抬了抬,指向一直没说话的李秋澄,“秋澄?”

    李秋澄想了想,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清晰的规划。

    之前走的,都是常人会走的路。

    念书、高考、上大学,惟一的变数就是签约了聚星传媒,休学半年,来参加101。

    算下来,解散那年,他应该在准备毕业。

    “可能……先把书念完吧。”

    周疏桐下巴搁在膝盖上:“是哦,秋澄是戏剧学院的诶!那解散以后可以走演员路——

    “像Camellia那样!出一部《天塌》,或者《悬悬》,影视歌三栖全面发展嘛!”

    李秋澄可真是谢谢他。

    海内外几十年能出一个宣茗?他自诩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能策划演绎《悬悬》这样的神作。

    谷小晖两手揽过所有弟弟,操心地说:“好了好了,过十二点了,都去睡吧,明早还要彩排。”

    众人作鸟雀散。

    梁嗣音拽了吧唧地练舞台步伐,力求明天惊艳全场。

    周疏桐借了选管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撒娇,哭着说明天一定要来看我出道。

    江凌看了半夜的月光,心想:练习七年,总算轮到他出道。

    沈冠清早早入眠,梦里有漫天金红彩带,他走向最后的金字塔。

    谷小晖背诵一遍告别抒情曲的歌词,擦掉眼角两滴泪。

    而李秋澄,平静地接受事实——

    明天是他和宣茗的分别。

    有些事必须绝口不提,这场梦到这里结束。

    从今以后他仍然坚持偶像守则,做无情无欲的圣人,对得起投给他的每一票,和无偿爱他的每一个人。

    四月一已经来临,这是决赛夜的凌晨。

    天气预报,晴,十九摄氏度,风向东南。

    春风已至,万象更新。

    偶像歌手行业的又一个时代,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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