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监介酒最终还是随北无歌去了。

    北无歌出来不戴面纱,路上已有不少百姓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大概是都认出他了。看他们那讶然程度,至多几日,整个京城都要知道扬王殿下来戏楼子看戏了。

    监介酒与他形影不离,虽说戴着面纱,也总会有人认出他来。因此他如今已算与北无歌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候若是皇帝因此厌恶他们,他二人一个都跑不了。

    监介酒这样想着,不免叹了口气。北无歌在他前面走着,回过头来一笑,轻飘飘道:“这可是要去见美人,监介公子怎可愁眉苦脸呢?”

    竟然还真只是个风流王爷。

    监介酒大失所望地想。

    好在北无歌只是心情不错调侃他一句,说完便把头扭了回去,并非真要他露个笑脸。监介酒也没出声,只在心中又叹了口气。

    二人到了怜月楼门口,那守着的小幺儿哼着小曲儿,刚要从内锁上大门。见了他们,小幺儿停下手中动作,笑嘻嘻道:“二位找谁?”

    北无歌向前一步,面色自然地道:“打扰了,这位小哥儿,我二人并非有意叨扰。只是,今儿个是头一回来咱们怜月楼看戏,便深受打动,真情难待,想认识认识戏子们。不知小哥儿可否进去通报一声?”

    小幺儿笑容分毫未变,口中也拒绝了个干脆:“不行。”

    北无歌恰到好处地露出失望神色,又不死心一般地问:“当真不行?”

    “自然,怜月楼从未有这规矩。”小幺儿边低头收拾着,边关门边道,“班主和楼内哥哥姐姐们也不喜见人。我代大家伙谢过二位的真情,二位还是请回吧。”

    监介酒在后面,听到这话简直欣喜,上前就想劝北无歌快些离开。没成想北无歌思索一瞬,忽地开口:“若我说我是扬王,可能滥用私权进去坐坐?”

    监介酒脚下登时踩了个空。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下北无歌——就这样便说出来了?

    他这是有多想认识认识那几位戏子啊?!

    那小幺儿显然也有点受惊。天色渐晚,他眯着眼看看身前这人——倒是的确气度不凡。他正犹豫,北无歌又贴心地摘下他扬王的玉佩,在小幺儿面前晃晃,道:“如何?可信了?”

    毕竟是京城,天子脚底下,小幺儿也不大信有人敢光明正大冒充扬王殿下。于是他虽心下狐疑着思索这王公贵族怎会来他们这地方,面上却收回目光,老老实实拱手:“见过扬王殿下。”

    “不必多礼。”北无歌仍是笑着,收起玉佩,“那,这次可让我二人进去拜访一二?”

    老实说,就算明了了北无歌的身份,小幺儿也不情愿放北无歌进去。规矩就是规矩,何况楼内众戏子十有八.九也不想见人。只不过,这毕竟是王公贵族,还是个皇子,要是找他们怜月楼的麻烦怎么办?

    这扬王总归是看了戏来的,姿态又放得这么低,再不让人进去,还真有些说不过去。他瞅了瞅北无歌身后的监介酒,也摸不准这人是谁,看他们也并没有介绍的意思,心中叹了口气,终是点头道:“二位随我来吧。”

    北无歌笑眯眯地应了,回头看监介酒,见他仍是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二人过了怜月楼大门,小幺儿先把那大锁挂在门上,这才带着他们往里走。

    过了大门,三人又要穿过一扇小门。门上贴着副长联,横批那块儿却不合规矩地只写着“怜月楼”三个大字。北无歌认了认长联上的字,默念道:“台上莫漫夸,纵做到厚爵高官,得意无非俄顷事……”

    写得还不错。

    北无歌饶有兴致,停下步子继续看。

    “眼前何足算,且看他抛盔弃甲……下场还是普通人。”

    北无歌眼前一亮。

    如此看来,戏楼这种地方也并没有文德帝说的那般不堪么。

    “快些吧殿下,一会儿天该黑了。”小幺儿见他不动,低声催了一句。北无歌应了一声,由他带着继续往里走。

    进了这小门才是怜月楼真正私人的地带了。院子很大,没什么讲究,三面都是连着的房屋,给中间的花圃围了个齐整。北无歌不好张望人家的屋子,便盯着花圃的花看。净是些艳丽的花,偷了下晚时分的凉气,明媚地开着。

    那小幺儿带他们敲了面南的一间屋子的门,只听里面传来一道女声;“进来!”

    他这才开了门,站在门口恭恭敬敬道:“戏月姐,有二位……公子想认识认识您。”

    戏月一蹙眉,瞅了那小幺儿一眼,转过身朝门口走来。小幺儿忙给她腾道,戏月便出了门,露出了然神色,似笑非笑地看向北无歌和监介酒二人。

    “昆玉二位……”戏月下巴微微昂起,“来我们怜月楼,所为何事?”

    她语气颇像唱《折月辰》的那位正旦,一贯带着一股子嘲讽的意味,却不惹人反感。北无歌对上她的目光,笑道:“并非有事。只是看了一场《折月辰》便走不动道了,想看看唱出这等好戏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哦——”戏月拉长声音,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来泡戏子的啊——”

    面前的北无歌和监介酒都是一噎。

    他们还没想好说什么,戏月便又开口,却已没管他们两个,只是对着那小幺儿啧道:“阿哲,来泡戏子的大爷们,你没见过百八十个也见了一半吧,怎还能把人带来呢?”

    那名唤阿哲的小幺儿委屈道:“戏月姐,不是我想将人带来。这,这位是扬王殿下啊。”

    “扬王?”戏月一愣,随即便冷哼一声。

    北无歌看得真切,方才这戏子面上还是故作亲昵的疏离,而此时却是真真正正地冷了下来。

    只因个王公贵族?

    北无歌这般思索之下,那边戏月又开了口。她美眸微眯,挑起眉故作讶然热切:“啊呀呀,这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竟是扬王殿下大驾光临,我这怜月楼真是蓬荜生辉啊。”

    她生怕这二人听不出她的讽意,尾音拖长,眸中挑衅意味半分不带遮掩。短短几句看似得体的话,光凭语气就给监介酒气得面上青白。北无歌却仍挂着笑,语气和她一般热切;“不敢当不敢当,我毕竟也只是个俗人,方才一场戏唱得实在太好,这便控制不住想来见见各位戏子,您不嫌我唐突便好。”

    他一个皇子,身段放到这么低,戏月听了这话,面上却丝毫不显讶然,更无一丝悔意。她昂起下巴笑道:“扬王殿下这样说便不妥了,谁敢嫌您唐突呢?比您唐突多的,我们更是见惯了,我们不也没教他得手么?这楼里的可都是硬骨头……”

    她话说到一半,旁边屋子的门忽地打开,两位戏子——正是下午台上那两位——并肩走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也投到两位戏子上去。北无歌一眼便看出,那眉目温和、明眸皓齿的是名叫戏怜的那位;而她身边明艳傲然的便是那君离艳。这二人都松松地挽着一头青丝,衣裳素淡,因着才卸下戏妆,面色微黄,却半分不掩眉眼的精致。北无歌目光在那君离艳身上转了两圈,又落到戏怜身上。

    这二人只是简单地问候了一下戏月,便要往别处走去。戏月却将人叫住,笑吟吟冲她们道:“阿怜,艳娘,瞅瞅这两位公子哥儿,人家可是不怕遭白眼特意冲你们来的。可认得是谁?”

    “月姊可莫拿我二人玩笑了,您方才几嗓子怕是说得整个怜月楼都知晓了。”君离艳撇嘴道,“不就是扬王大驾光临?怎么,需要民女跪地叩首还是敲锣打鼓欢迎一阵?”

    北无歌又是一噎。

    这君离艳倒是个嘴毒的,跟戏月像极了,眉间那傲然与不屑像,开口贯有的讥讽之意更像,活脱脱又一个戏月。

    与此相比,那戏怜反倒只是一直抿唇笑着,并未开口。北无歌开口想说什么,君离艳又先他一步,轻嗤道:“今儿个怕是要教扬王失望了,民女在戏台子上还不觉得,下来便不觉委顿,不能为您敲锣打鼓了。您还是快些回吧。”

    竟是直接开口赶人了。

    饶是她这么说,北无歌也只能在心底苦笑一声,却不能治她个“不敬皇族”之罪。

    南国这规矩么……向来这样。

    其实也不只是南国。

    如今他们这片天下,只有五个国家——大夏,大易,南国,北国,祁国。

    听说大夏倒是皇权强硬得很,若是君离艳这番言论放在大夏,至少得脱层皮。可惜大夏已连着好几任国主都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百姓都是心甘情愿地敬重皇族了。

    大易跟大夏相似,只不过,在大易的皇权之上,还有神权。

    听说大易有神灵相助,每当大易要走上歪路便出手拽回来,凭借神佑与皇族的政.治清明,也使大易与大夏的实力旗鼓相当。偏偏两国又和睦得紧,出不了一点乱子。

    接下来……便是他们南北祁三国了。

    三国在几百年前原是一家,后内乱为三。三国的政.治气氛也是如出一辙——百姓是老老实实认你是皇帝了,约摸着也懒得推翻。若你做得好便给个笑脸夸奖几句,若做得不好便没什么好脸子,哪怕不会见了便骂,也没好到多少。就算不敬皇族,你也不能说什么。甚至就连北国现在那昏君,南国百姓提起也是一片谩骂。

    当年元业帝还在时,是出了名的受人敬重,坊间若有百姓敢说他闲话,更是要被周围人群殴一顿的。只可惜元业帝走得早,他老子文德帝么,没什么文,更没什么德。这两年皇族也是越发不遭待见。

    北无歌脑中这般胡乱想着,再回神时已出了怜月楼。北无歌抬头一看,天已黑了一半,巷陌中的酒楼花楼倒是热闹起来。吆喝声老远便能听到。

    监介酒还在北无歌身边默默跟着,北无歌才注意到他,冲人一笑,随意道:“不好意思了,监介公子,今儿让你跟我一块挨了顿骂。改日我请你清崖楼吃酒。”

    监介酒没说话,只摇摇头。北无歌也算明白了点这人的性子,懒得猜这摇头意思是不必不好意思还是不吃酒。他伸伸懒腰,张望一下四周,道:“那我们……就此别过?”

    监介酒应了一声,二人便分开了。

    .

    北无歌回了扬王府,下人赶忙把准备好的晚膳端了过来。

    虽说今日压根没什么进展,还白白被讥讽几次,北无歌心情仍是不错。

    他回想着今日种种,却尽在戏怜一个娇憨的笑容上戛然而止。

    虽没听到这少女对自己说一句话,但没关系。

    北无歌勾起唇角,把玩着手中玉盏。

    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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