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谏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似乎又许多声音在叫梁拾意,也有不少人在她眼前来了又去,冰心、丹心、太医院的钱院使......

    但梁拾意唯一能听见的,仅有不断在耳边回响的四个字——命不久矣。

    她唯一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血淋淋的红色,由白居岳鲜血染出的红色。

    除此之外,梁拾意整个人无知无觉,什么都不再知道了。

    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入她的鼻腔。

    梁拾意记得,她记得被从白居岳身边拉开时最后残存的就是这样的血腥味。

    “不要、不要、不要......”

    梁拾意霎时间重新呢喃道,拼命摇起头来。

    一旁的冰心听她终于开口,急忙问道:“太后娘娘不要什么?”

    她不要他流血,不要他死,更不要离开他。

    但梁拾意来不及回答丹心。

    她分辨出那股极淡的血腥味是由风透过窗棂裹进屋内的。

    这代表白居岳还没有离开对不对?

    他一定还在殿外,她得去找他。

    没错,她得去找他。

    梁拾意倏地一下直接站起身来,推开冰心仓皇朝殿外跑去。

    她跑得太急差点被绊倒,丹心瞬步便闪到了她近前,伸出手似乎是想扶住她。

    但梁拾意想到此前众宫人围上把她脱开的场景,竟是一下从袖口拔出了匕首。

    丹心俨然没有料到梁拾意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不察,手轻轻被那匕首刃尖刺了一下。

    看梁拾意的样子分别就不会用刀,竟在袖中藏了把匕首?

    丹心想起上次梁拾意夺匕首害她被责罚的事还历历在目。

    她当即反手想立时将那匕首给梁拾意缴了,她绝不愿梁拾意再生出什么事端。

    然而很快,丹心发觉自己的手竟然根本无法动弹,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与预兆,但就是无法动弹。

    再顷刻,这种症状由手臂扩散至了全身。

    丹心瞪大眼睛满是惊异:“太后娘娘你......”

    “对……对不起,丹心。”

    梁拾意见丹心的手被匕首刺破也是慌张一瞬。

    但见丹心的面色没有多余的变化,只是眼神中有浓厚的不解与震惊。

    梁拾意想看来白居岳并没有在这件事上骗她,他已将匕首上原本的剧毒换为一种无害的麻药。

    梁拾意更坚定了她一定得去找白居岳的信念,她要把一切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她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推开,更不可能听着他将死无动于衷,任其发生。

    “你们谁也不要想来拦我,我必须得去找他。”

    梁拾意攥紧匕首,继续朝外跑去。

    “可娘娘,大人已经离......”

    梁拾意听到冰心的喊声时,已经先行推开殿门。

    却当场愣住。

    殿外没有白居岳,只有一个浑身是血却在不停爬行着的人。

    这人似是受了极重的外伤,爬得十分缓慢,每爬一步都得歇息喘气。

    他身后拖着弯弯扭扭绵延得看不到尽头的血痕,血腥味更是浓厚。

    可他依然不停地爬着,方向正正朝着梁拾意呆立的寝殿门口。

    冰心追出来,眼见此幕,对守在外面的宫人斥道:

    “不是吩咐你们带这位何县令先去好好清理一番,太后娘娘自会召见么?

    你们是怎么胆敢放他这般模样爬入内殿的!”

    宫人跪下请罪:“太后娘娘恕罪,不是小的们不做,而是这位何县令坚持死也要以这幅模样面圣。”

    冰心更怒:“何县令坚持?冲撞圣驾的责任他担得起么!还是你们几个能担得起?”

    却听:“是白大人说由他来担。”

    “大人……”

    冰心双目一睁开口差点便要问出大人这是何意,她不大明白大人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

    可对于大人的命令,他们向来都只会遵行从不疑问。

    冰心闭上口,但她又不禁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梁拾意。

    自从今日大人离开后,太后娘娘就一直神不守舍,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

    而现在她看上去面色愈发苍白,身子抖得厉害。

    哪怕想到梁拾意如今情绪不稳,她手上的匕首似乎还能让人麻痹得动弹不得。

    冰心还是近前道:“太后娘娘此乃山西富良县令何兆丰,有死谏之意,已受过刑了。请太后娘娘示下。”

    虽然大人有授意,但如今太后娘娘亦同样是她们的主子,更莫论她肚子里还有位小主子呢。

    若娘娘不想见,冰心说什么也要把这血咕隆咚的何县令请出去。

    “......去把他搀过来吧。”

    或许春风罕见的凌厉,又或许是其裹挟的血腥太过浓郁。

    梁拾意出了殿门后头脑忽地被吹清醒了许多。

    她意识到她的慌乱失态于事无补,也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梁拾意将匕首重新放回袖袋之中。

    她深吸气,只觉血腥味愈来愈中,俨然是那何兆丰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她又补一句,吩咐道:“去太医院请钱院使再过趟乾清宫来。”

    此前夺情党争之时梁拾意见了不少嚷嚷着要死谏的红衣大臣,最后却在这死谏真要受刑后,尽数作鸟兽散。

    而这何兆丰虽不知他究竟想要谏何事,但梁拾意见他一个七品县令有勇气受一百廷杖,青衣尽数染血还一路爬了这么远。

    单凭这份坚持的气节,想来也值得几分钦佩。

    宫人们听令便各去行动。

    不料那位何兆丰实在固执,旁人或拉或劝,他自岿然不动,死死就是趴在地上不肯动。

    梁拾意忍不住朝前迈了几步,扬声再道:“何县令,哀家让你起身你便起来。”

    或许是因为伤势过重对四周的感知受损,何兆丰仿若这才将将注意到走出寝殿的梁拾意。

    他身姿一顿努力抬头望向梁拾意,似确认其太后的身份后,撑手要起身......

    但将将起到一半,双肘一曲全失力气般“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从声量上便可知这一下摔得极狠。

    然梁拾意正想示意宫人还是赶快过去扶着时,却见何兆丰又咬着牙竟真把自己重新撑了起来。

    一身泥灰与血混杂,触目惊心,看得梁拾意将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头,听那何兆丰开口道:

    “内阁首辅白居岳欺上罔下悖逆人伦,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微臣何兆丰愿以死求太后圣裁,重正法理,以昭天道!”

    他声音颇有些嘶哑,一字一句落得却十分凿凿,言毕之后重重一个叩首磕到地上,重新趴下。

    ————

    三月初十,夜,魏府

    礼部尚书魏定恒看着自己那位一向只想藏巧装拙、明哲保身的学生佥都御史刘维安竟直愣愣地跪在了被砸碎的杯盏碎片之上,双膝霎时被扎出血花......

    他微微挑了挑眉,语气却仍是淡淡:“方平,老师说过受不起你的跪,你要求人还是接着去跪白阁老为好。”

    不知刘维安今日去求白居岳饶过他那位惊驾的同乡好友何兆丰时,是否也是这副模样跪了一个下午。

    但听:“老师,学生非是为他何瑞年求情而来,而是有一句话想与老师说。”

    刘维安话至此处顿了一下,深吸口气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一字一句落得凿凿:“昔日汉相已成汉贼,还望今日老师莫循荀令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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