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存在两种事。

    其一是白居岳所必要履行之责任。

    其二是除开为履行前者之需要,否则便无谓为之的闲杂。

    其一譬如活着直至死亡。

    其二譬如除开为生存之必要的果腹,多余的口腹之欲便是干扰、是杂念。

    摘花俨然于白居岳的一生中几乎是一种无谓为之的其二。

    但少女的要求理应要划到其一之中。

    不过少女让他帮忙摘花,不外乎两种缘故,装饰与表达心意,又没规定具体帮忙之方式。

    白居岳便查证一番医理列了几种吩咐手下们去摘了一束,又略略推断几种她因有孕想见不能见的春色小作了副百芳图。

    一道遣人悄然送进宫中,算是全了二者。

    然白居岳第二日上朝前,于自己府邸中竟瞥见了一朵扎在砖缝中的黄花。

    白居岳的府邸从来没有任何花草,它们既好被用来标记方位,本身的香气也可以用来掩饰旁的味道。

    可这一日,白居岳偏偏就瞥见这小小一朵刚刚绽开的黄花。

    负责清扫这条巷道的侍从即刻跪下来请罪,他身旁的一位则准备上前将它拔除。

    白居岳却止住了那人的动作,自己俯身将花摘下。

    他自然不会随手在砖缝中摘朵花予人作礼。

    只是近日与少女的相处,让白居岳沾染太多柔软。

    他瞧出那是蒲公英的花蕊时,心道这蒲公英乘风飘到哪里不好,偏落进他这一颗草籽都容不下的府邸来,便想还是将它带出去吧。

    “花和画我都很喜欢,只是我原想着只是采小小一朵的话,你就能把它藏在袖中亲自送给我了。”

    哪怕倚在他怀中的少女露出些微失望的神情,白居岳也不会改变心念。

    毕竟随处可见随手摘下的黄花绝成为不了一件合格的礼品。

    真以此物相赠,少女只会从失望变为大失所望。

    哪怕她拽着他的袖口摇来晃去好似撒娇,白居岳也不会被动摇分毫。

    却不料,少女摇着摇着大抵倏地突发奇想,一下把手伸进了白居岳的衣袖,口中嘀咕:

    “说来你之前总随意翻我袖袋,我倒瞧瞧你的宽袍大袖下究竟藏了些什么?”

    血腥算计、衰病疤痕……

    霎时间,白居岳恍然惊觉于衣袍之下,他能让她所见,能为她献上的也只有这么一朵微不足道令人失望的黄花。

    “……娘娘聪慧,臣的确还藏了一朵想亲手献给娘娘的花。”

    白居岳取出花,把少女的手重新挡回了他衣袖之外。

    更将花别在她鬓间,拿出一面小镜引开了少女的注意力。

    徒活三十二载,白居岳岂会不知一些寻常男女谈情说爱的法门。

    然去用一朵有缺陷的花去逃避、遮掩更大的漏洞,他实在是沦落得愈发可笑。

    白居岳别开眼神,开口请罪:“此花凡庸,臣恐有负娘娘……”

    却听:“我真喜欢。”

    镜中映出少女的笑容。

    她带着笑容找到他别开的眼神。

    与他四目交接,再说了一遍:“白居岳,我真喜欢。”

    不是可笑、嘲笑、冷笑、敷衍或安慰的笑……似乎没有夹杂任何其它情绪,真的是一个纯粹欢喜的笑容。

    白居岳不由被少女的笑容所感染,只是在他唇角扬起的刹那,恍惚间一些生来便刻在他脊髓里的符咒发挥了作用。

    不以物喜,白居岳不能展露出纯粹的欢喜,否则……

    白居岳的唇角立时便要压回平淡,不透露出多余情绪的线条。

    “我也喜欢你笑起来的时候。”

    但在那之前,少女笑着吻上了他。

    白居岳的嘴角自然随之上扬。

    一定是近日被翻出来早该入土的陈年旧闻多多少少干扰了些他的思绪。

    白居岳怎么忘了在少女面前那世上便唯有让她开怀一事,其余所有都是闲杂。

    只是这样的时间……

    白居岳闭上双眸,想了想那句教条的后四个字不以己悲。

    他将唇角再扬高了些,如果她喜欢自己笑。

    自那日之后,梁拾意便时常能看见白居岳笑了。

    她差点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点说喜欢他的笑,却又不禁想到白居岳实在从前也没有给过自己这样的机会。

    回顾相遇相知的点点滴滴,梁拾意自知白居岳待她的一番情深绝不会浅。

    但像如今这般周身冰雪全部消融,双眸中泛起的清波尽皆映着她的身影,还会笑的白居岳,梁拾意的确未曾肖想过。

    不过再想想,她当初对自己心意豁然开朗后也是变化不少,更别提仅仅数月前她都还只是一个浑浑噩噩无人在意的梁十二。

    梁拾意想白居岳这次还朝后,他们终算彻底两心相许。

    哪怕不得光明正大的朝夕不离,这一二时辰相依偎的地久天长也很好。

    “春呵春! 得和你两流连。”

    梁拾意将小曲的调哼得愈发婉转又欢欣,手上的针线也愈发勤快。

    不过大抵太勤快了些,自从入宫她也好久没亲自做过女工了。

    “嘶。”

    一不小心,针尖戳在了指尖上。

    不过好在梁拾意没有绣寻常的鸳鸯戏水,而是一只仙鹤与一只鸯鸟。

    小血珠正好滴在仙鹤的丹顶之上,倒是红得更鲜艳了些。

    颇像他二人之情,若非互相见了血还不一定明晰呢。

    而如今仙鹤不光会衔花给小鸯鸟戴,如果孤独了可以和小鸯鸟一同游水,累了也可以和她一同休憩。

    梁拾意如今是彻底想通透了,白居岳那样的天纵奇才都年十七方入朝,她没有基础绝无可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学习一事不能急功近利只能缓缓图之,先做到她能做到就好。

    朝务她帮不上太多忙总还可以抱住他。

    不过,应该也不算完全没帮上忙。

    此前阁臣们多多少少因夺情一事互生嫌隙,可一向负责把大家拉在一块说和的吕肃已经归乡守七七去了。

    梁拾意瞧着白居岳对她更柔情的同时,于朝会上但凡发话却是更胜以往的威势凌厉。

    心知白居岳也绝不会去当叫旁人和好的说客。

    梁拾意便自己主动拦下这活,召了与自己更为相熟也是阁臣中辈分较长的魏张二人前来。

    “……哀家相信二位皆是朝中肱骨,无论争论为何只是角度不同,然都是为国朝尽忠为大晖着想的同道人啊。”

    她按照平常见吕肃怎么劝解的方法,果然有用。

    虽然梁拾意听见他们出殿时竟又吵了起来……

    张以斯:“我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

    魏定恒:“臣行君令,是谨遵旨意而非什么面子。”

    但想想以前的二位阁老,吵起来应该正是代表二人关系恢复不少。

    “冰心,你今日见他们朝会时,有没有觉着还有谁需要我召过来再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的?”

    梁拾意要给白居岳做回礼的荷包绣得差不多了,又想起这茬便想问问身旁冰心的意见。

    “……”

    却是半晌没听到回答。

    “冰心,冰心!”

    她又连喊了好几声,冰心才终于回过神来:

    “太后娘娘怎么了?”

    连梁拾意在她面前晃的手都没看见。

    想起来近日冰心好像的确时常走神,从前梁拾意哼小曲的时候冰心总会跟着合两句呢。

    梁拾意有些担忧地拉住冰心的手:“冰心,你最近没遇上什么事吧?要是有,可一定要同我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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