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晖太|祖设立都察院时的敕谕所明：
都察院与六部平级，御史无论职阶高低，皆事监察举劾百官，有谏可直呈圣裁。
不过梁拾意成为太后月余，还从未受过一次这御史的直谏。
张以斯似有不屑地直接一句：“内阁与太后娘娘议的哪件不是要事，让他有要事也整理成奏报递折子上来。”
然前来通传的宫人，这一听更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刘御史......刘御史还说他担心几位阁老顾念师生情谊怕会处事偏颇，还请太后娘娘让几位阁老回避。”
空气刹那间静止得颇有些尴尬。
还是魏定恒率先打破沉默：“太后娘娘，刘御史所言不无道理，御史谏言本也无需经内阁合议，臣等可先行退下。”
“魏子磐你......嘶......”
张以斯因一时义愤扯动伤处不禁吃痛哼了声，但又杵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交叠一合，俨然也想对梁拾意说什么。
“太后娘娘......”
然而他刚一开口，向来性子颇为温吞的吕肃竟然抢断了他：
“太后娘娘，按例臣等的确不宜旁听御史谏言，臣等这便退下。不过张阁老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望娘娘赐他于殿内休息，若娘娘仍心存疑虑可令他不许插言。”
梁拾意看着眼前一幕，心中隐隐感到内阁三人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而这种变化最显而易见的因由便是白居岳的负伤病休。
白居岳对这一切知情么，如他所料么？
就如他刻意激得自己用匕首刺伤他后，顺利成章地便将这伤编罗成司礼监前掌印冯智的催命符一般。
“托娘娘的洪福，所有意图违逆臣赐予娘娘太后之位的歹人皆被一网打尽，从此娘娘便可高枕无忧。”
梁拾意想起白居岳的话语，短短一月出头，三次刺驾，三场清洗。
现在无论前朝后宫的人都应该完完全全被白居岳筛选过了不是么？
那这个突然冒出来要谏他的刘御史，还有这不知人心向背的内阁......
梁拾意脑中心中皆是一团乱麻，但口中还是说道：“便依吕阁老所言。”
白居岳不在，吕肃身为次辅理应为首。
吕魏二人退下，张以斯被赐座休息，左佥都御史刘维安入内。
梁拾意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瞧了一遍，她对这位刘维安刘御史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很快，随着他行完一礼目不斜视报出的罪名，顷刻之间梁拾意便感到了此人的不同凡响。
“臣谏吏部尚书白居岳与刑部尚书张以斯大不忠，与意图谋害太后娘娘的死囚李任行互相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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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白府
一堵又一堵高墙，别无二致的回廊，不断巡逻着的甲兵，但凡跨一扇门就会换一个人的接引。
世间人置办自家府邸总得寻个道理，或遵风水周易或要雅致气派。
不过李任行从前从未找到过他这位“好师弟”府邸的道理，直到他因为刺驾的罪名搁诏狱里关了小一月，刚被提出来直接又给扔进这白府里.....
李任行抬了抬头只觉从此处看晴空朗日都觉得逼仄，想了想除开顶上没给封死，这所谓的府邸跟座大牢真是一模一样。
更何况李任行这一被提出来脖子上还得多戴个枷，身边一直跟着人，倒还不如他那小独间的牢房自由呢。
“大人，李任行带到。”
一路上，李任行放任思绪杂七杂八胡乱飘荡，但真待到那屋门前时，脑中却又收束得只剩一个念头，连身体都随之收紧得有些僵直。
离他与他这位师弟的上次会面过去了多少年呢？
门吱呀打开，一位侍从将李任行领进屋内带至一书桌前，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书桌前有一椅又立两侍从，却独不见他准备见之人的身影。
直至他被那侍从按于椅上后，才瞧到这椅子正对着的遥遥屋那侧，竖了扇屏风，屏风隐隐映出一个轮廓。
李任行愣了一刹忽然止不住笑起来，笑个不停连肚子都笑痛了。
“哈哈哈哈，唉哟，好师弟你现在不光爱借女人的手做事，自己也成黄花大闺女啦，莫不是要隔着屏风让师兄为你悬丝诊脉不成？”
或是因他言行太过无状，为他解枷的侍从手上也出现了一瞬停滞，此后动作似乎变得更粗鲁了一些。
但他这位好师弟的声线却是比前次见面更为无趣恼人：
“师兄不光借女人的手，对一个腹中未成形的胎儿倒也能下得去手。”
白居岳不急不缓平平的一句话，便直接踩到了李任行的痛脚之上。
李任行牙根子一下咬紧：
“天下无君，世道方兴。师弟你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孤君皇权，手下人命怕以千万计吧。我只恨自己不是那个刺客，也告诉不了他你的命门，没能让你一刀毙命。”
李任行虽被关在大牢里，但越是不见天日之地，狱卒们闲聊八卦反倒越无所禁忌，毕竟除狱卒外这诏狱中剩下的基本都可以说是半步死人了。
故而李任行自然听说了冯智刺杀，白居岳救驾负伤一事......
“接连五日不朝对咱白首辅来说可真是屈指可数啊。”
“听说连上的折子都是由人代写，岂止是屈指可数，简直是史无前例！咱们首辅大人这次不会真的......”
“呸呸呸！说什么混账的倒霉话呢。不过白大人突然要提那李任行不会真是因为他玉面妖医的名头吧？”
李任行在回忆狱卒的话又补道：“不过我的好师弟你不会真要我为你看诊吧，我告诉你哪怕你现在跪下来求......”
“呃。”
李任行感觉帮自己取枷的那个侍从，绝对想要直接把他脖子卡断，不过最后侍从还是给他取了下来，又立马为他戴上了一副手铐，顺道往他腕上的伤痕处多蹭了两下。
“近日几省惠民药局皆有病例激增的奏报，恐有时疫之忧。”
李任行听白居岳完全没有搭理他的话，而是直接另起了一个话题，毫不意外。
他心知肚明按这位师弟素来要强的性子，哪怕真是病入膏肓死到临头也绝不会求人，不过逞口头之快自己出出气罢了。
“还请师兄为师弟举荐几位信得过可以派往各地的医官。”
但经过将各地聚仁医堂全数关停查抄的邪医教案后，李任行却也再难相信他这位好师弟还存着曾经约定中那份救人救世之心。
李任行冷笑一声：“呵，师弟，你莫非当真以为我是个傻子，还能再被你空手套出一份名单来么！”
“师兄要是想不起来，从左手边的名册中挑上几位也可。”
李任行听白居岳之言当即抓起那名册一看，然后两手抓着把那名册撕了个粉碎，怒道：“你对我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他们只是一帮普通的医者！”
白居岳却似毫不在意李任行的怒不可遏，语气仍是不咸不淡道：
“师兄的徒弟自比普通医者更善医，所以我请师兄为我举荐几位医官好派往各地以防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