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依依揉揉眼眶，反复确认眼前这场景的真实性。
接着，萧启凌又动了，他眉心微蹙，道：
“为何不答？”
细长的眼尾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冷漠凛冽。
萧启凌右手心那只小妖通体宝蓝色，面目狰狞，尖耳圆眼，状若夜叉。小妖磨着牙齿，声音尖锐，犹如在诅咒：
“我深知此行多危险。若被发现，轻则抽筋拔骨打入地牢，重则当场毙命。”
妖怪单膝跪地，垂头恳求道：“但求您能护我一把，免受斩杀之灾。”
萧启凌语气冷冷，他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多管闲事，也不会帮助无价值之人，免得引火上身。”
萧启凌继续道：“你既知如此，何必执意跟来。”
小妖答道：“我会证明我的价值，请您相信我。倘若计划失败，您也不必在乎我，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萧启凌不答，他微微眯起狭长的桃花眼，神情淡漠。
小妖继续跪着，姿势不动。
良久，萧启凌出声道：“行！”
话罢，他右手一合，骨节分明的手指笼罩小妖。
萧启凌看着右拳，低吟道：“切忌，不要违抗我的命令，更不要自作聪明轻举妄动。”
再次张开右手，手心里空空如也，唯留密密麻麻的掌纹。
钰依依的神识飘在萧启凌右上方，方才，她目睹着一切。
大脑神经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钰依依瞅着萧启凌淡淡的面庞，语无伦次道：
“什么计划？要去哪？什么危险……”
钰依依眸子颤抖，脸色局促不安。
一个又一个疑问犹如雨后春笋从脑海里突突冒出。
忽而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最最严重的问题：
虚皓上仙为什么和妖怪在一起？？
钰依依瞪着杏眼，把站在枯树下的萧启凌从上到下，从精致俊俏的五官、胸前的银腰带、再到他的发丝、他浓郁的睫毛……
由浅入深细致地浏览一遍。
钰依依心底奇怪：“这就是虚皓上仙本仙啊？”
小妖消失后，萧启凌背手站在枯树下，他脚踩枯草，仰头望着瘦骨嶙峋的枯树。
他失神了很久很久……
钰依依绕到萧启凌身前，望向他浅金色的眸子。
金色中闪着淡淡银光，空灵又澄澈，虔诚中藏着深沉的忧愁。
钰依依靠近了一点，她喜欢这双眼睛。
给虚皓上仙满身的清冷平和中平添了一抹尊贵矜持。
突然，萧启凌低下颈脖，直视前方。
隔着虚与实的间距，钰依依猝不及防地萧启凌来了一个对视。
钰依依灵体倏地停住，惊地透明了几分。
转而又念起萧启凌看不到自己，灵体再度变回原色。
瞥见萧启凌淡金色的眸子里出现一抹血红，即便一闪而逝，也被钰依依清晰明确地捕捉。
下一秒萧启凌抬腿。
钰依依猛地往旁边一躲。
萧启凌伸手朝着空气抓了一把，他疑惑地望着手心，什么也没有。
他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何线会出现在这里？”
萧启凌搓搓手指，敛眸思忖。
钰依依飞过去，心道：“线？”
谁料眼前登时天旋地转，银色的声音和朦胧的细雨以及粗糙的枯树扭曲成一团。
刹那间，神识被弹出识海，钰依依重新回到萧启凌的榻前。
“吱吱吱——！”
窗外月色溶溶，洁白如玉盘。知了在枝丫上躁动，仙界的微风拂过窗棂，吹进屋里，摇着榻前的青纱帐。
时间已到，神识出体，
钰依依呼出一口气，垂眸看向萧启凌。
他姿势不变，仰躺于榻上，胸口起伏平稳，呼吸规律。
可惜神识无法离体过长时间，走之前，钰依依扶着窗户回头再看了一眼，转身飞回檀木屋。
神识钻回身体，三秒后，床榻上的钰依依缓缓睁开杏眼，眼底一阵恍惚。
今夜，知了的叫声格外响亮，仙宫却出奇地寂静。
明月悄悄然升上祥云的最顶端。
钰依依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久久不能入睡。
她一旦闭眼，方才所见的回忆就会出现在脑海。
“上仙为什么和妖怪在一起？他不是恨妖如仇吗？”钰依依自言自语。忽地，钰依依猛地记起了某个细节。
回忆里的萧启凌眉心有黑纹图腾，眼眸是淡金色的。而今晚所见的萧启凌，虽没看见他眼眸的颜色，但是眉心赫然是那黑纹图腾。
钰依依一字眉蹙起，道：“若我没记错，五年前上仙出征，貌似没有这两大特征。”
结合回忆里，萧启凌和那小妖的谈话。他们似乎正在谋划什么大事，至于这大事定然也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乐事，毕竟，那是和妖怪一起谋划的。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针对某个人的阴谋。
钰依依继续思考……
她摸着下巴揣测：“上仙讨厌的人……”
钰依依杏眼猛瞪，犹如惊弓之鸟，她猛地掀被坐起，瞳孔震荡。
除了仙帝还有谁？？
萧启凌和扶光仙帝——萧思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年龄只有三岁之差。
前者诞生之日，七彩祥云升、仙山瑞凤鸣、九龙腾空飞舞。
仙人们见此，直道：“妙！此景空前绝后，此子前途无量！”
后者诞生之日，乌云层层，电闪雷鸣，仙兽竞相仰天怒吼。
仙人们见此，叹道：“哎！不详之兆，必将降祸于仙界！”
世事无常，天意弄人。
那个不被看好甚至被人视为凶煞的天子，成了仙帝，万仙敬仰。
那个被给予希望的出生自带金光的天子，埋没于兄长的光辉后，连唯一的功绩都要被置喙。
仙人对萧思远的记载一本接着一本，一户传到另一户，家家户晓。对萧启凌的记载则寥寥无几，几乎没有，世人谈起他无外乎“外貌”“身份”“漩涡妖洞”这几点。
钰依依并不了解萧启凌，更不了解兄弟二人的真实关系。
但她记得，十年前出征漩涡妖洞时，两兄弟情同手足，时刻准备冲上去为对方挡住妖族的攻击。
然而，三年后萧启凌从洞里死里逃生重回仙宫，态度陡然转变。
他于万仙群聚的荟萃殿里，对着已成为仙帝的萧思远怒吼、尖叫、哭泣甚至破口大骂。
向来谦和温润如玉的虚皓上仙大发雷霆后，什么理由也没留下就离开了。
“虚皓上仙讨厌仙帝”，慢慢地，成了既定的事实。
钰依依“噗！”地倒下，把自己包起来。
钰依依玉指抓住被角。心中默想：“就算他真的出手了，我又能做得了什么？我只是一个仙力低微的仙侍啊。”
钰依依叹气，阖眼入睡。
**
酉时，仙宫“轰隆隆”响起道道礼炮声，仙道闾巷锣鼓喧天，张灯结彩。
钰依依结束一天的工作，慢步于仙市的青石小道上。
垂挂髻小巧可爱，她今日特地在发上戴了一些碎花发簪，和耳垂下的两颗杏色玉珠相映成趣。杏色襦裙上绣着银杏、祥云、野鹤，有青山与绿水。白色绫罗披帛快要曳至地面。
距离仙帝生辰宴不到一时辰。
仙宫里，下至仙童仙侍上至仙子真人们纷纷精心打扮，仙市里摩肩接踵，满是热闹喜气。
难得地清闲，钰依依悠哉悠哉地走着，突然看见一群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提着长裙一路飞奔。
钰依依抬头，空中有仙子骑着法器，路过仙市。
成群结队，络绎不绝，声势格外浩大。
钰依依纳闷不已，她上前拦住一个少女，问道：“请问发生了什么？大家这是要去哪？”
少女回道：“虚皓上仙在乾坤楼挑选陪同出席生辰宴的仙人！”
钰依依震惊：“真的？”
少女连连点头：“你要去试试吗？不快点上仙就选完了。”
少女抓起裙子正打算继续跑，忽而感到一股风。
钰依依倏地离开原地，加入前往乾坤楼的队伍，风急火燎地赶去。
乾坤楼八角重檐，八层高楼下围满了仙。有男有女，女性居多。挤在人潮里，钰依依甚至看见了小孩。
好不容易挤入乾坤楼里，钰依依趴在二层的扶手上，她低下头。
萧启凌一袭淡灰色的圆领袍，站在舞榭歌台上。
及腰的黑发半披半束，用一银丝镂空冠束发。萧启凌面色含笑，温文尔雅。
乾坤楼里尽是尖叫声，大家都在咆哮着“选我！”“上仙看我！”之类的话。少女们丢下手绢抛向歌台，萧启凌会接住她们的手绢道谢一句，然后一扬手，手绢呼啦啦四散飞回少女们的手中。
身后有人突兀地嘶吼道：“上仙，我心悦你”。
萧启凌会转过身去，对着推搡的人群抱拳。
右侧乍响“启凌上仙，看看我！看看我！”
萧启凌转到右侧，又是一抱拳致谢。
……
钰依依使劲地扒住扶手，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她快要被挤成饼，耳边迭现刺破耳膜的尖叫，若非是对虚皓上仙的执念，她一刻也不想呆。
歌台上，萧启凌发话了，他左手背后，抬起右臂，对着满楼的人道：
“萧某感谢众仙对我的抬爱，多年未回宫，人生地不熟，实在没想到大家这般热情。”
他瞥了一眼那些被挤得不成模样的仙，抱拳道：“辛苦大家了。”
“啊——！”
尖叫登时拔高，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钰依依单手捂耳，跟着一起呐喊，如狗吠：“我我我我我！选我！”
萧启凌和蔼一笑：“那么，公平起见，那个最先来到我面前的人就是选择。”
话音一落，钰依依感到身后涌来一阵冲撞，挤得她五脏六腑难以呼吸。木扶手“咔吱”断裂。
脚底一空，钰依依被挤了出去，掉下楼梯，砸向歌台。
不仅是钰依依，还有几个仙子也被挤出。
激情澎湃的呐喊变成惊呼，场面一阵混乱。
眼见着身体快要撞到歌台，钰依依闭上双眼。
下一秒，身体被一股暖流包裹。
钰依依睁眼，自己停在了半空中。身上笼罩淡蓝色的光。
其它仙子也被蓝光笼罩，安安稳稳地托着。
一行人缓缓降落。
萧启凌右手闪烁淡蓝色的仙力，他一挥手，顷刻间，被挤断的木扶手重新组合，恢复如初。
刚才的意外引起了极大的动荡，兴奋的尖叫里夹杂着细碎的议论。
钰依依呼出一口气，擦去额角的薄汗，却见萧启凌迈步走来。
他停在钰依依面前，接着托起钰依依的手：
“就这位姑娘了。”
乾坤楼顶端的月明珠发出耀眼的白光，打在舞榭歌台上。
萧启凌弯弯桃花眼，满面春风。
钰依依当场愣住，激动和疑惑，狂喜和震惊杂糅，满腔情绪化为一声尖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