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是有些大的,很多人都不会选择在半夜外出,是故黑灯瞎火,听到外来人的敲门声时,医馆年过半百的大夫闻声穿衣,又泛着嘟囔。
大夫迎进来位男子,血气稍重,五官端正,头发有些凌乱,他怀里的人却是被护得好好的。
“大夫,我们遭人追杀,我家姑娘受了伤,劳烦您看看。”
雾峦踏步进来,说得半真半假,大夫领他行至房屋,雾峦将以迟安置软榻上,他给以迟覆上遮掩容貌的面纱,转头大夫点头。
大夫上手诊脉,连连喟叹:“这姑娘伤得重,还有烧,唯一的幸处是皮外伤,不伤及内腑。”
“是,多谢大夫。”
雾峦道过谢,大夫让自家妻子为以迟换了身衣裳,处理伤口,因着太晚,二人便在此借住一宿。
一切收拾妥当,已入后半夜。
雾峦守在以迟榻边,榻是矮的,他便席地而坐,靠在边角,头一侧便可以看见她的脸。
整屋只有台桌的灯火烧灼,桌几简朴,雾峦就着几乎暗淡的烛,眉眼一点点地翻涌波澜。
他的手臂搭在上面,指头缓慢轻微停驻于以迟微张的指骨上,很想攀握对方的手,迟疑后换另一种方式,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雾峦背靠榻边,就这样看着她。
烛芯燃尽,外头逐渐亮敞。
信鸟飞落窗边,吱呀叫个不停。雾峦抬手一压,那鸟顺势降声,乖觉扑朔翅膀,脚爪去勾爬他的手臂衣角。
雾峦取走鸟脚口的纸条,手臂朝上一挥,鸟咕叽叫唤几下,扑腾飞走。
“没有时间了。”他看完纸条皱眉,暗杀阁迟早会发现,得离开,后拦腰抱以迟,拿药离开医馆,不远处早有人等候他。
“公子,马车备好,抓到了暗杀阁的人如何处置?”
雾峦应声,上马车:“直接杀了。”
“是。”
“谢立让你们找过来的?”
三人黑衣,肃目而立,一人挠头后支吾答:“是,宫主有事找您商议。”
“知道了,回吧。”
这些是雾峦自己养的人,可惜受不了如原宫那位的催促,不得已外出寻人。
要不是几日前得知消息,他们还不知道雾峦要做什么。好奇他带来的人,眼巴巴瞧不得面貌,被眼风扫过,悻悻缩回脑袋。
赶车的林姗最沉得住气,绝不乱听乱看,其余两个则被派走隐藏踪迹。
马车奔劳,以迟的烧越发厉害,意识有些清醒就离他远点,蜷缩到马车一角。昏迷的时辰居多,感受到了相互的手指触碰,很快挪开。
他给药给她,以迟固执地不肯接受,不说话,像是要让雾峦妥协退让,可雾峦不,做的退让只有不出现在她面前。
在林姗的劝说下,以迟才勉强咽下一些退烧药,她昏沉沉得厉害,总是昏睡一天,路途没有医馆,全靠药撑着。
他们抄的近路,暴露过一次,被手下的人拦了下来,林姗赶车的速度也快上许多。
路途不远,两天时间,林姗打着马车,顶着夜色,入了川山上的如原宫。
川山闻名遐迩,不仅仅是因为名胜风景的秀丽,也是因为川山上的名门大派——如原宫。
川山的坡度缓,范围广,自半山腰到山顶,都是如原宫的地盘,冬季时的清晨总会起雾,远远望去,似是人间仙境,故人们都传言,如原宫是神仙下凡建的呢。
雾峦下车抱人进如原宫后,便看见了坐在屋檐上打哈欠的谢立。
谢立也看见了他,跳到地面迎上来道:“回来了?”
谢立是雾峦的朋友,亦是如原宫宫主。
雾峦应了一声,谢立的眼神再往他身上一瞥,怀中还有位姑娘,头埋入雾峦怀中,看不清模样。
谢立有些疑惑,这些天雾峦没回来过,虽不知干什么,让去找人,却带回来一女子,奇怪的很。
雾峦快步走过,只落下一句:“叫沐蓉过来。”便进了一间客房。
沐蓉,如原宫数一数二的医女。
谢立啧了一声,有些不满,这倒好,带一姑娘回来,只有她,连好兄弟都不顾了,他边连连摇头,边跃上屋檐去找人。
片刻之后,身着淡蓝水裙的姑娘匆匆走在夜色中,她随意地盘起头发,手中拿着医箱,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灵气。
再推开客房的门,不由得顿住,雾峦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发呆。
听见声响,雾峦回过神,轻声道:“还不过来。”
沐蓉“哦”了一声,走至床边,看清对方的模样时,眼中多了几分惊叹。
床上的人凌乱的发丝散在枕上,肤如凝脂,红唇秀眉,即便一袭白衣满是血色,也依旧能看出她是个美人。
雾峦起身道:“先给她换件衣裳,记得告诉她的状况,我就在门外候着。”
出去合上门,就看见谢立就靠在梁柱旁,双手环臂饶有趣味看着他。
雾峦瞥过他一眼:“做什么?”
“没什么,就想知道那姑娘什么来历,让你这么关心她。”谢立抬了抬下巴,指向屋内。
雾峦走到他身边,侧身靠在廊边的栏杆上:“她是以迟。”
听到这话,谢立脸上的笑僵住,试探地问:“该不会……是轻若州的那位?”
看他没说话,谢立知道这是默认了,心如五味杂瓶:“你知不知道把她带回来什么后果?”
“知道。”
谢立有些急躁,压低声音:“知道?轻若州门主之女杀其父母,灭其同门,野心狂妄,心术不正,已成为众矢之的,你留她,这是要如原宫与全门派作对。”
雾峦拂开谢立凑近的脸,眉头皱了几分:“她没做过这些事。”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谢立这回急得跺脚。
“那我呢,当初……”
“这能一样吗?”谢立烦躁地说。
“阿立,我知道你是担心如原宫的安危,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以前也有被追杀的人想投靠如原宫,谢立前脚骂骂咧咧的说会给如原宫惹上麻烦,后脚叫对方入宫后遵规守矩,这事雾峦还记着呢。
谢立在一瞬间安静,看着他:“说实话,她是你的什么人?”
“心上人。”雾峦望向远方,说的语气很淡,却很认真。
谢立半响都没有出声,他想起每每有姑娘向他示好,都会委婉拒绝。
更有些大胆些的,雾峦被缠的烦,便说已有心悦之人,还说得理直气壮。再问,又是含糊其辞,便没几人当真。
谢立又笑了,问:“以前你从未开口,为什么现在肯说了?”
雾峦一只手搭在栏上,另一只手撑着头:“是因为我不想管那么多了。”
他想要越过他们之间的所有,去拉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你这样也是没谁了,讲真的,我还挺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谢立叹了口气,歪头好奇道。
“吱呀”一声,是门开了。
“晚些再说。”雾峦转身看向沐蓉:“她怎么样?”
沐蓉重重地抿唇,摇头:“不太好,她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处伤口,虽然有经过处理,毕竟是剑器所伤,得养,好在烧退了大半。”
雾峦一听,点了点头,随即进屋中查看她的情况。
而沐蓉脸一转,看向谢立。
谢立被盯得发毛:“……你想干嘛?”
沐蓉拽着谢立,把他拉走,谢立喊得嗷嗷叫也不管:“站这干什么,闲的没事帮我熬药去。”
忙里忙外弄好药后,沐蓉就示意谢立可以走了。
谢立:“……”现在我是彻底沦为工具人了是吗?
沐蓉把药端进去,雾峦便接过碗,试下温度,然后一点点地喂与以迟。
一番折腾后,沐蓉找到由头劝雾峦回屋休息,端着碗出去,门都没合上,又看见了谢立。
“你能不能不要阴魂不散。”
谢立没回她,而是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
沐蓉撇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不知道,我现在没空,我还要照顾病者。”
“对了,记得帮我放好,谢谢。”沐蓉把碗塞到他怀中,直接进了屋子。
他忍住想把碗扔了的冲动,气愤地调头走了,不久,手中的东西变成几坛酒,翻进了雾峦的窗。
雾峦抬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智商有问题的小孩:“你不会走门吗?”
谢立把酒放在桌上,笑道:“走门翻窗不都一样吗,看你的样子也睡不着,喝两杯?”
“不喝。”雾峦回的干脆。
“百花酿呢,真不要?”谢立扬眉,颇有几分炫耀的感觉。
雾峦走过去,酒香扑面而来,灌满整个鼻腔。
“诶,我可没说直接给你。”谢立捂住酒,嬉笑了声。
“用这些酒,换一个故事,你和以迟的故事。”
“你不是不希望我带她来么?”雾峦舔了舔唇,语气难辨。
“哎呀,你也说了,就是担心,咱们如原宫又不是没收过被人追杀的人,还不照样没出什么事?”
虽然这人来头大,而且追杀她的是各个门派。
“你真要听?”雾峦抢过酒,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神色晦暗不明。
谢立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时常别人伤心得很,还刨根问底。
可这次,见雾峦这副与平常大不相同的样子,莫名有些慌。
“我保证关于你和以迟的事一个字也不会与别人说的,我就是好奇。”谢立竖起两根手指,抬头道。
雾峦半响没说话。
“要不……你不想说……就算了?”
雾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上满满一杯,缓缓道:“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手肘靠在桌上,撑着头,轻轻勾起嘴角:“从我第一次见她那年开始的么,莫约,也有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