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二天的清晨,卢晓急匆匆的走进了画廊。

    周北同已经先到了,在张总的办公室,两人在等卢晓,一边聊着新加坡个展的筹备细节,气氛很轻松。

    周北同见卢晓一脸严肃,调侃着:“一篇帖子而已,让卢总监这么紧张?”

    卢晓扫过周北同的那一眼像是一条软鞭,拖泥带水的细刺。她凌晨两点多才从周北同的公寓离开,一大早七点钟赶来画廊,还不都是因为他

    周北同低头抿茶,藏了唇角的笑。

    “处理得怎么样?”张总问。

    “删帖了。但有人开始站许因诺,人数不多,还可控。”卢晓说,转向周北同:“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你的声明现在就发。”

    公司的策划是:阻止许因诺参加竹新奖,这事是卢晓办的,她存了私心、想趁此让周、许两人决裂,所以这事“没办成”。

    许因诺没有退赛,那就利用竹新奖。

    关于周、许两人的抄袭纠纷,要在恰当的时机处理,周北同会首次发出声明、正面回应;同时,公司的运营配合些手段,把“许因诺抄袭周北同”的事情钉成死案,做个了断和分割——周北同已经有足够的影响力,宣传造势的手段有很多,不好再用“抄袭”这类的黑话题。毕竟,这个话题已经被用到了极致,继续用,怕会牵扯出其他的事情,还是有风险的。

    周北同捏着茶杯,沉吟着。

    卢晓:“怎么,都撕到这个地步了,对她还舍不得下手?”

    周北同侧目。他气质温雅,面部骨相的线条都是柔和的,所以他看卢晓这一眼虽然凌厉,也是阴柔淡稳的冷调子。

    周北同对卢晓千般满意,唯独厌烦的是她的酸刻,尤其是卢晓的酸刻只用在他和许因诺的那一段旧事上。当然,偶尔的,周北同也会觉得女人的醋意很受用。

    周北同:“还可以再等等。”

    “还等什么?”卢晓燥。

    周北同:“有故事的作品才有价值,《恶鬼》系列进五星酒店的项目正在谈,还缺把火,让她闹。”

    张总在心里衡量良久,此时说:“话题刚升温,还没炒热,影响也不大,可以等等看。北同,再给你安排些采访和专题,配合一下?”

    周北同点头。

    卢晓立刻就想通了,爽快的:“那好,我盯着许因诺那边,把舆论节奏控制好,配合宣传。”

    卢晓立刻离开,去找公司的运营,安排具体操作。

    两个男人看着她靓丽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后,卢晓办事素来是高举强打,执行力超级强,大将之风。

    张总问周北同:“你对那个帖子,真的放心?”

    卢晓对这个帖子很忌惮,张总也一样,总觉得不安。

    周北同转着手机玩,轻松自信:“一个帖子,删了就完了,怕她做什么?竹新奖会帮我们的。”

    竹新奖这一关,许因诺就过不去。

    竹新奖的评委都是各大美院的一线教授,是赞助商和主办方都说不上话的各位尊者。发现抄袭作品,不劳舆论操心,最先摁灭抄袭者的就是竹新奖。

    许因诺拿不出任何自证原创的材料。

    竹新奖会收拾她的。

    这一天闲暇的时候,张总总会翻出那篇帖子的截屏看,是一大早卢晓传给他的:《你不知道它有多脏,却那么美》。

    文章精彩流畅,内容非常专业,艺术理论很扎实。文章对比研究了许因诺和周北同各自的创作经历、个人风格、表现形式、甚至各自作品发展的连贯性,美学体系的成熟度。

    显而易见,许因诺之前的很多作品中都有青铜雕塑《触》的痕迹和思考,《触》的最终呈现是多年沉淀积累后、一次水到渠成的爆发。

    反观周北同,之前所有的作品里都没有《恶鬼》的痕迹,在《恶鬼》爆红之后,他围绕着这个作品做了系列创作。

    在最关键的一点——发表时间上,周北同占了先机,比许因诺早发表了一个月。

    然而,雕塑作品最消耗时间,半年、一年、甚至三年五载,才能完成一件作品。

    判定抄袭的标准只看“发表时间”,合理吗?

    两件作品出现相似、抄袭的情况,如何判定抄袭者?

    周、许二人,到底是谁抄袭了谁?

    雕塑是苦差,脏、真的很脏。焊架子、上泥、翻模、铸铜、打磨……又脏又累。

    达芬奇瞧不起雕塑家,说“那些下等人”,太脏太恶心。

    一件雕塑无声无息,有什么用,无用之用。

    如果用来养心,它是那么美。

    如果把功名利禄都祭在它身上,那才是真的脏。

    张总心情复杂——可惜了,写的这么好,偏要站在许因诺一边,最后还不是要被他删掉?

    在网络撕战中,这样冷静专业、有立场、有力度的文章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它凌然于万千水军的鸦噪中,有乾坤一定的气势。

    他吩咐秘书:“想办法找到发帖人,先交个朋友,日后合作高价买他的文章。”

    卢晓也好、张总也罢,对一篇文章又忌又赞,都是多余。还是周北同说的对:这个帖被删后,这事就完了,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

    真正的水花,是第二天中午时分,竹新奖发布了官方声明,打起一潮猛浪。

    《声明》很严正:赛事接受监督,但不容诋毁抹黑。参赛作品《触》符合要求,创作者许因诺提供了记录创作过程的影像资料和相关文件,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声明的字里行间都能看得出,竹新奖这次被气得够呛:被围堵谩骂了好多天,网站和赛事被弄得乌烟瘴气,还都是些什么都不懂、一年进不了一次美术馆的人。

    竹新奖同时公开了许因诺的自证原创的材料:第一张图是灵感草图,第一个方案是架上的琉璃小件,之后放大改做陶瓷、又做成了系列的玻璃钢……直到最后的华丽青铜。

    制作过程有许多影像资料做佐证:焊的铁架,遍地的沙壳,许因诺满身泥的站在脚手架上、用两米多长的雕塑工具修大型的泥稿,周围是乱糟糟的工厂……

    周北同还是从卢晓那里收到的消息,卢晓说“你自己看吧”。

    周北同瞥了一眼,猛的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许因诺哪来的图?!

    半小时后,周北同的跑车刹停在画廊门口,他摔上车门大步进了画廊。

    张总、卢晓、周北同的经纪人、运营部、公关部、市场部……在开紧急会。

    周北同推门而进。正紧张讨论的众人都是一怔,看向他。

    周北同一言不发,坐在了张总身边。他温雅如常,但脸色铁青,也是一尊斯文罗刹。

    张总微笑着:“大家接着说。”

    会议继续。

    面对的可是竹新奖,是大赞助商想安排个提名奖、都不敢张口的奖。那些评委,更是经济公司和画廊渴望合作的大艺术家,他们如果肯放几件作品来展出,画廊的宣传上都要写“无比荣幸”的字样。

    整个公司在竹新奖面前就是个P,正面惹不起、背后也不敢动。

    竹新奖有权威、有影响力,可也只是在雕塑圈里;出了这个圈,人们只会茫然的问“这奖是干什么的?没听说过。”

    那就让它继续低调、继续无声、继续权威、自娱自乐去吧。许因诺就算在竹新奖拿了大奖,这消息捂死在雕塑圈里就行了。

    最好的办法是避过,不去碰竹新奖,让它凉下来。

    事情过后,商业市场的运作还是公司的强项,再拿回声望和损失。

    张总同意这个策略:“取消所有宣传、活动。”

    说这话时,张总看周北同。周北同没表情。

    张总当他是同意,说:“就这么定了。”

    散会,卢晓没走,周北同不动,空大的会议室里周北同脸上都是霜气。

    这是周北同的名利路上第一次吃瘪,还是被许因诺那个窝囊废。

    卢晓走过去,手扶着他的肩,安慰:“北同,忍一忍。”

    事关他自己的前途和名望,周北同的担忧就更深:“你们这么决定,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就是把许因诺放活了。”

    有层意思没说透,大家心里都清楚:许因诺若是翻了身,还是被竹新奖支持,那和她有抄袭争议的周北同自然就黑了。

    周北同是青年艺术家里难得的流量,商业和时尚的宠儿,正当红。他如果有了黑点,那将是灾难、是毁灭。

    卢晓坚定:“我们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是吗?”周北同冷笑一下,猛的站起来,椅子很大的刮地声,人已经大步走出门去。

    卢晓惊愕的看着被摔得反弹回来的门。

    她把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摔,吐出口恶气:真是难弄!

    然而,点燃的是竹新奖,火势的蔓延就不是能控制的了。竹新奖的一张官方声明,把事件直接推向了整个雕塑界,甚至是艺术界。

    周北同的宣传运营突然熄火,急转弯,拼命的降温、降温、降温。但是,之前的宣传造势太强,一时收不住,还在添柴点火,狂喷许因诺、对掐竹新奖。

    战火溢出了互联网,线下的社交、沙龙、论坛、会议中,甚至美院师生的课上课下食堂宿舍……对周、许二人作品的讨论和思考,已经广泛展开。

    《你不知道它有多脏,却那么美》,这篇帖子冷不丁的又被人想起,捞了起来,两小时内,转载到个大社交平台,爆了。

    卢晓真慌了,请了专业的危机公关团队,删帖、降温、冷处理……

    但是,#周北同被抄袭#、#竹新奖参赛作品抄袭#、#许因诺借周北同炒作#……这类的话题已然不见,重新升起的是 #周北同、许因诺抄袭之争#、#如何界定艺术品抄袭#……

    甚至,不到一天的时间、傍晚时分,#周北同抄袭许因诺# 出现了。

    风暴中心的许因诺还是断网关机的封闭状态,只开着一部老年手机,通讯录里只有十几个电话号码。这一整个白天她都在打瞌睡,昨晚熬了通宵,今天特别萎靡。

    下午,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撒懒。房间里的手机忽然炸响,铃声“娘子~~娘子~~”的叫,许因诺进去接,是竹新奖的周老师,通知她继续参赛。

    不知道为什么,周老师挺激动,对许因诺又是鼓励、又是关心、又是寄予厚望。好像她是个差等生、偏偏不信命,拼命闯进决赛,是个励志人物。

    “我们都为你高兴。”周老师最后说,大约是攥着拳头说的。

    许因诺一直没搭腔。挂了电话,她扯扯头发,觉得自己太没礼貌了。可她确实不明白周老师在激动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进决赛,不是应该的么?

    大奖,非她莫属。

    这一届的参赛作品里、甚至几年来的获奖作品,许因诺没看到能和她一争的作品。

    她开始安排决赛的事情,开幕展就在后天,时间很紧:

    联系雕塑厂,问雕塑的修复情况,还好,基本上完工;

    找搬运公司,连夜将雕塑装箱、运送到决赛城市;

    联系展览的策展人和美术馆方面,安排展厅;

    ……

    最后,买了张明天的机票,把自己运到决赛地。

    许因诺晚上十点就睡了,关了手机。

    未来的几个月有的忙了,展出、看展、论坛、同行交流……熟悉的节奏,还是挺棒的。

    这是所有人的入睡时段,人们会习惯性的刷一会儿网。

    一个帖子,以最快的速度被狂转。甚至都算不上是个帖子,只是一条留言:

    实在看不下去了!周北同,许因诺好歹是你的女朋友,恋爱四年、校外同居两年多,她对你怎么样你可以摸摸良心还在不在。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是要置她于死地么?

    你抄她的毕业作品,反污她抄袭,还这么理直气壮,当真无耻中的无耻。同学们都长着眼睛,天也还亮着呢。

    最后敬你一声“周师兄”,是个狠人!

    美院校内的网络在深夜瘫了,所有周北同、许因诺的旧贴都被翻出,很好找:男俊女靓,两个风云人物,当年是被用做学院宣传的金童玉女。

    一张本就是爆贴的照片被转到了微信、微博、论坛……

    是路过的同学偷拍的:美院的校园里,夏天的花墙边,周北同拿着饮料在拧瓶盖;许因诺看着他的手,乖巧的等。是恋人的距离,周北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深情。

    抄袭之争,陡然间变成了一颗八卦的瓜,摔出八卦最终必然的恶臭:私生活混乱的艺术生,解决生理问题时能校外租房同居;为了一件作品,还没下床就能翻脸对撕。

    渣男贱女还可以再烂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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