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周六晚上,晴柔被潘太太叫到潘府,华子瞻去她家吃饭的事情,早被吴妈报告给了潘太太。潘太太身为长辈,自认对侄女的交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加上这个华子瞻跟月桢也有点牵扯,便更要问上一问。

    晴柔到了潘府,饭菜已经摆上桌了。今天潘老爷不在,只有潘太太和月桢跟她一起吃饭。晴柔一进门,月桢就迎上来冲她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潘太太叫她们:“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有话过来说,菜都要凉了。”晴柔只得来到桌边坐下,三人呈品字形坐下,潘太太坐在上首。

    潘太太说:“饿了吧?快吃。尝尝那个狮子头,家里刚来的苏州师傅做的。”

    晴柔拿起筷子,一声不吭吃了起来。

    潘太太见她一言不发,问她:“你今天怎么没话啊?上班累了?”

    晴柔咽了一口饭说:“嗯,有点饿了。”

    潘太太又说:“你这份工,还要继续做下去啊?”

    晴柔有点不满地说:“姑妈,不是不说这事儿了吗?”

    潘太太边给她夹菜边说:“你要做也可以,但是你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也要考虑一下了。”

    晴柔看到月桢冲她笑,说:“等月桢妹妹嫁人了,我再考虑。我不着急。”

    月桢笑着说:“你是姐姐,要嫁也是你先嫁。”

    潘太太瞪了一眼月桢说:“你别打岔。”接着对晴柔说:“你不着急,你跟那个华处长走那么近?”

    晴柔心想,潘太太大概是听说了什么,再看月桢,正在隔空对她打哑谜,那嘴型像是在说“吴妈”,心下顿时明白了。她也不否认,说:“华处长人挺好的,帮了我不少忙,还救过我,姑妈你不记得了?”

    潘太太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年轻人,交交朋友是没什么的。不过这个华先生,我也打听过,据说是有太太的人,风流地不得了,你知道伐?”

    月桢不服气地插嘴说:“我们都知道的。我们又不打算嫁他,他有没有太太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潘太太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月桢的头说:“哦呦,你倒挺明白的嘛?那怎么为了赴他的约,相亲都不要去的?”

    月桢顶嘴道:“我那是跟表姐约好的一起吃饭,凑巧有他而已。”

    晴柔帮腔说:“是啊,那次本来是我们三个人的,后来月桢没来,我跟他两个人尴尬死了。”

    潘太太说:“你们两个,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这个人天天在女人堆里混,不是什么好人。不要被他骗了。”

    晴柔说:“哎呀姑妈,你放心好了,他有太太的,况且人家才看不上我们两个。”

    潘太太听她这么说,把筷子架在碗上笑了笑,故意说:“那倒是,人家都是要高攀市长、副市长的千金。我们这种商人家算什么,不过有点钱罢了,人家未必放在眼里。”

    晴柔冲月桢眨眨眼睛,说:“我们只不过当他普通朋友一样,根本没有非分之想。”

    潘太太听罢,觉得还是不甚放心,便道:“这样吧,毕竟他也救过你,你哪天把他请到家里来,我们请他吃一顿饭,也算谢谢他。”

    晴柔和月桢同时叫起来:“不用吧......”

    潘太太看她俩不约而同地反对,更觉得事情不能掉以轻心,便说:“人家救了你,道谢是应当的,这事过去这么久了,是我们失礼了。你不用管,叫姑父去邀他。”

    晴柔看看月桢,月桢冲她无奈地吐吐舌头。

    吃完饭,晴柔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她心里惦记着明天华子瞻还要邀她看电影,如果今晚不回家,怕会错过他的电话,于是便急着回去。

    潘太太和月桢都留不住,只得派车送她回去。一路上,晴柔想着,潘太太邀华子瞻去家里吃饭,必定是要警告他离潘家的两位小姐远一些。她回想华子瞻对自己的态度,觉得潘太太真是替她和月桢自作多情,恐怕每个母亲、姑母都是这样,觉得自家千金是全世界最最聪明漂亮、人人爱慕的,要提防着外面的坏人惦记了去。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晴柔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可是一直到吃过中饭,都没等到华子瞻的电话。晴柔在家里百无聊赖地这转转,那转转,又顺手拿起一本书来翻一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时候,电话响了。晴柔奔过去接起来。一定是华子瞻,她相信他肯定不会失约。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华子瞻在电话中说已经买了下午三点钟的电影票,到时候会开车来接她。

    晴柔说:“华先生,你如果现在有空,就现在来接我吧。”

    华子瞻问:“叶小姐不想看电影?”

    晴柔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先去兆丰公园走走。”

    华子瞻那边说:“好吧,既然叶小姐那么有兴致。”

    晴柔说:“那你快点来,开快一点。”叶晴柔这句话,显得过于急切,说出口后,自己也自悔失言。于是又添一句:“太阳要下山了。”简直越描越黑。

    好在华子瞻那边也并不以为意,或者他是故意不当回事,免得令她想入非非。

    挂了电话,叶晴柔又开始照镜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照了个遍,确认万无一失。又没事做了,只能无聊地趴在沙发上等他。直到下午两点,华子瞻才姗姗来迟,在楼下滴滴地按汽车喇叭。叶晴柔听到动静,忙去窗户旁边查看,看到华子瞻正在楼下斜倚着车门朝上张望。她忙抓起皮包,揽起大衣冲下楼去。

    坐上车,叶晴柔止不住抱怨起来:“华先生,你是从哪里过来?苏州吗?怎么开了这么久?”

    华子瞻说:“不好意思,叶小姐,来之前被一些事情绊住了。我们还去兆丰公园吗?”

    叶晴柔突然在车上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香气,于是深吸一口气仔细分辨。没错,是香水味,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于是她问道:“华先生车上好香啊?是哪位红颜知己留下的?”

    华子瞻毫不隐瞒,说:“嗯,刚刚送百乐门的朱小姐回家。”

    叶晴柔没想到他这么坦率,反而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想起潘太太说他成天在扎女人堆儿里,倒是说得一点没错,于是微微一笑,说:“原来是被女人绊住了。理解!理解!”

    华子瞻不看她,只看着眼前的路,接口说:“多谢理解。”

    叶晴柔见他完全不想解释,欣然接受的样子,有点不高兴地问:“我们去哪儿?”

    华子瞻瞄了一眼手上的表说:“现在去兆丰公园可能有点来不及了,要不直接去看电影?”

    叶晴柔赌气说:“我不想去看电影了,我要去兆丰公园。”

    华子瞻看了一眼叶晴柔,笑说:“好,听叶小姐的。”

    冬日的天短,到了下午两三点,太阳就开始慢慢西沉了。下午的阳光,跟上午那种明晃晃的不同,上午太阳初升的时候,那阳光是灿烂振奋的,像朝气蓬勃的少年,而到了下午,阳光慢慢变得浑浊昏黄,虽然暖意十足,虽然天也还早,但总让人想起暮气沉沉的老人,有种时光逝去不可追的伤感氛围。晴柔是最不爱这个时段出门的,心里无端端有点凄凉。

    华子瞻见叶晴柔不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便也不再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兆丰公园,华子瞻把车停在门口,两人便下车走进公园里漫步。晴柔今天穿了一双细高跟带绊带的白色皮鞋,她本来身材不矮,因此不常穿高跟鞋,今天为了配合华子瞻的身高,特意找了这双高跟鞋,好在有绊带,逛公园也不会很累。

    公园里人流如织,上海的冬天,不下雨便是好天气,今天阳光又好,更是难得。草坪上有很多人在野餐,花花绿绿的野餐垫铺在草地上,像一个绿棉被上打了无数补丁。

    叶晴柔跟华子瞻沿着草坪边的石子路边逛边聊。

    叶晴柔说:“华先生,以前常来兆峰公园吗?”

    华子瞻笑笑说:“很少来,偶尔陪人来。”说着看了看叶晴柔。

    叶晴柔会心一笑,边走边往草坪上望去。

    草地上,一家一户都铺了个野餐垫,有人坐在上面打牌,有人躺在上面睡觉,还有的人家把小孩子放在上面爬来爬去,于是她问华子瞻:“华先生不把家人接到上海来吗?”

    华子瞻大概看到这场景,也想到了家人,只是看着那边说:“现在局势未定,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晴柔问他:“抗战不是已经胜利了吗?国共不是在和谈?还会打仗吗?”

    华子瞻叹了口气,说:“我也不希望打仗。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叶晴柔听到要打仗,心里有点不安,觉得扫兴。

    华子瞻见她不说话了,忙说:“好好的,我不该说这些事情,毕竟跟你们没有关系,这是我们军人的事。”

    叶晴柔反驳他说:“怎么会没关系呢,仗打起来,百姓遭殃。况且,我也是在警备司令部做事的。”

    华子瞻说:“叶小姐在稽查处,肯定也少不了有一些党内的消息。政治这种事,是极为复杂的,像我们普通人,还是不要牵涉其中。”

    叶晴柔有所触动地说:“哦,是吗?你觉得你没有牵涉其中?那为什么军统会抓你?”

    华子瞻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我更不想你牵涉其中。”

    叶晴柔觉得他话里有话,忙接过话茬真诚地说:“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帮你。”

    华子瞻看看她,问道:“就因为我救过你?”

    叶晴柔摇摇头,说:“当然不是,我知道你救过很多人,我也想像你一样。”

    华子瞻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说:“你怎么知道我救过很多人?你了解我吗?”

    叶晴柔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说:“当然我现在还不够了解你。可是我想加入你,或者......你们?”

    华子瞻看着这热烈而真挚的眼神,一时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因为对他感兴趣还是对他所做的事情感兴趣。他无法回答她,于是岔开话题说:“飞行大队的那个戴耀均曾经来找过我。”

    晴柔惊讶的看着他,问:“找你?干什么?”

    华子瞻笑道:“他问我是不是要追求你。”

    晴柔有点好笑又有点生气,说:“怎么?他要找你决斗吗?”

    华子瞻说:“那倒不至于。他倒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不过跟我打听一下你的事情。”

    晴柔说:“哦?光明磊落?那怎么不跟我打听,却背地里找你打听?”

    华子瞻说:“他倒想找你打听的,但是你哪给他机会啊?人家帮你打了几个月的开水了,你这不也一声没吭,装作不知道?”

    晴柔面无表情地说:“他这样偷偷摸摸的,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

    华子瞻说:“所以我跟他说,我跟你只是普通朋友,你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还是要靠他自己了。”

    “普通朋友”,晴柔听到这里,停住脚步,低着头用尖尖的皮鞋尖踢弄路上的石子。他又来了,不仅要跟她保持距离,还要跟别人展示他跟她是保持距离的。她心里不是滋味,抬头问他:“既是普通朋友,华处长今天跟我逛公园,不怕被别人看到会传出闲言闲语吗?”

    华子瞻说:“我们之间坦坦荡荡,不怕别人说闲话。”

    晴柔冷笑着说:“那华处长跟女人都是这么坦荡吗?”

    华子瞻微微点了一下头,笑着说:“没错,都是这么坦荡。”

    晴柔被他噎得无话,突然想整一整他,于是伸手勾住他的臂弯,弯下腰去扶着腿叫了一声:“哎呀!”。

    华子瞻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又不好甩开她,便问道:“叶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晴柔装作很痛苦的样子说:“我,我脚扭到了,走不了路了。”

    华子瞻忙俯下身子查看,接着说:“要不我扶你回车上吧,送你回家。”

    叶晴柔耍赖说:“我走不了,你找个轮椅来推我。”

    华子瞻看看她的脚,又看看大门口,突然弯下腰来,一把将她横着抱起来。

    这回轮到叶晴柔吓一跳了,她一边挣扎着搂住华子瞻的脖子,一边喊:“哎,别......华先生,快放我下来。”

    华子瞻不理,抱着她朝大门走去,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叶晴柔一看不好,只好又低声央求华子瞻:“华处长,我没事了,你快放我下来吧。”

    华子瞻还是不理,抱着她一直走到大门口才放她下来。他掸掸身上的灰,又拉了拉手上的皮手套,调侃地问她:“叶小姐脚扭了,这么快就好了?”

    叶晴柔此刻已经臊红了脸,说:“这么多人看着呢,谁让你抱我的?”

    华子瞻说:“心中坦荡,做什么都不怕。叶小姐没听说过一句诗吗?‘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还有心思念诗。叶晴柔这时看他简直可恨。怎么说她也救过他,哪怕他表现出一点点感动,对她有一点点与众不同,她都可以接受。然而他就做出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人觉得他跟她毫无瓜葛。他在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不知道说他洁身自好好呢,还是冷漠无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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