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饱

    次日。

    晨光熹微,远方的天际渐渐泛白。

    “大人,该洗漱了,不然早朝就该迟到了。”

    门外传来阿河的声音,曲宜染从桌前起身将门给打开。

    阿河抬眸看向那张清婉秀丽的脸庞,其五官与脸型皆无明显的棱角,让她不做任何表情也自有一股温和轻灵之气。

    洗漱完,阿河拉着曲宜染走到梳妆桌前。

    “大人,奴婢给您画上一个凌厉的眼角,让那些人都不敢随便找您搭话!”

    曲宜染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毫无攻击性的脸,别说,一看就像好欺负的老实人儿。

    “好,听阿河你的。”

    穿好朝服、做好装扮,曲宜染再次看向镜内。

    嗯,不得不说阿河还是有两下子,果真有一股文雅的男人味儿了。

    待坐着马车驶到太和殿,内侍已在殿前候着了,瞧见曲宜染后他连忙上前迎接,“曲大人,请。”

    殿内来了不少官员,正三三两两低头私语。

    走到熟悉的位置坐下后她抬首看向对面,那边坐着一个与自己穿着打扮一样的青年,瞧那模样应该是在小憩。

    算算日子今日好像是轮到他早值。

    正这么想着,对面之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忽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凛厉的眼梢微扬犹如仙鹤般孤冷。

    周议看了眼对面端坐着的意料之内的面孔,又不做声地闭上眼继续小憩。

    曲宜染早已习惯这位刚就职未满一年的青年的脾性,她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垂眸发呆不再乱看。

    “圣上驾到—”

    众人纷纷弯腰行礼,一声懒懒的“平身”后,曲宜染随着大臣们直起了腰板。

    上朝时,两名起居史官一左一右分列大殿两侧是最靠近皇帝的,曲宜染站起身后尽管微垂着头其余光也能瞟到御座上的那个身影。

    她再次坐好,提笔沾墨悬在了稿纸上端。

    工部尚书王审出列,禀报的是离州大坝倒塌之事。

    下面足足说了一刻钟上座还是没有动静,曲宜染有些纳闷地抬起头。

    只见御座上的那位正手撑着脸后脑勺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好像睡着了。

    从曲宜染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眉毛以及高挺的鼻梁,其面部线条干净利落,紧抿的薄唇嘴角下垂透出一股子疏离感。

    可惜,这些都被曲宜染自动忽略,她只看到了一位在上朝时睡着了的皇帝。

    随后,没有一丝犹豫,她即刻落笔在稿纸上写下几字。

    正当她那边行云流水地写着,上头突然有了动静。

    “朕好像听闻离州刚建成不久的大坝塌了,情况如何了?”

    疏懒的声调传来,大殿内静了。

    工部尚书王审身形一僵,垂着头歇斯底里地嘟囔了几句,只好从头到尾地又仔细讲了一遍。

    “这好端端的怎么塌了?”

    这话明明是问王审的,曲宜染却莫名的感受到一股视线。

    她停下笔试探性地抬起头向上望去,措不及防地看见一双深灰色的眼眸。

    曲宜染心里一颤,却见楚呈留仍旧垂眸漫不经心地支头端详着她这边,像是没睡醒又好像故意的。

    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愣了一瞬,随即冲她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又走神。

    曲宜染以笑回之并在心里默呼出一口气,低头在稿纸上又加了一句“陛下听谏言时走神”。

    希望是她多虑了吧。

    永平侯刘至钟瞧见这一幕也不动声色地瞥了曲宜染那边一眼,默不作声。

    王审接着答道:“禀陛下,这上游的树被人私自砍伐,再加之近来突降暴雨才使得大坝被洪水冲毁,好在没有伤及百姓。”

    “哦,那这修坝的人是谁派过去的?”楚呈留转头看向殿中央的王审询问道。

    另一队的刘至钟出列抱拳,掷地有声道:“正是微臣,不过陛下放心,此人不堪重用臣这就免去他的官职将其赶出京城。”

    他顿了顿,上前一步单膝跪下,“陛下,此事臣也有责任,请陛下再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微臣会找到最精干的匠人来建好这座大坝。”

    “那就辛苦爱卿了。”

    下朝后。

    大殿内人都已尽数走光,曲宜染将写好的稿纸仔细对折好装进书盒内,内侍在一旁帮其将桌面上的用具都装进盒内,随后与曲宜染一同移步走出太和殿。

    两人路过养心殿,远远瞧去有一堆人围在那里,红白蓝黄齐色并进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唉,娘娘们可真是坚持不懈啊。”曲宜染放慢脚步唏嘘道。

    “是啊,今日不知从哪得出的风声说圣上下朝后会来这养心殿休息,这后宫的娘娘们啊早早就围在那了。” 内侍拎着木盒也跟着感叹。

    曲宜染背过手抬步接着朝前走,“谁让咱陛下总是行踪不定呢。”

    再加上他几乎不去后宫走动,后宫的娘娘们也只能另辟蹊径、主动出击了。

    两人接连摇摇头垂眸继续赶路,七拐八拐间来到了天禄宫。

    进门,楚呈留正在宫女的服侍下脱下了朝服,换上一件低调的墨青色龙纹衣袍。

    “曲卿来了,快坐。”楚呈留侧头道。

    “谢陛下。”

    两人行完礼后,曲宜染默默移到一旁的小桌前坐好,从放在地上的木盒子里抽出一个本子提笔落字。

    宫女梳理着楚呈留黑亮垂直的头发,其身躯凛凛,双眼微闭。

    一位内侍推门走了进来,“陛下,余妃求见。”

    楚呈留睁开眼,没有答话。

    内侍见状,弯着的身子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

    一旁的曲宜染笔尖未停,抬眸偷瞄了眼情况后继续“埋头苦干”。

    屋内继续静着。

    一盏茶后,楚呈留抬了抬手,“算了,让她进来吧。”

    内侍见此无声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身穿靓丽彩衫的余妃领着一丫鬟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

    曲宜染闻声抬头,瞧了眼依旧打扮艳丽的余妃后,目光转向其身后同样穿着得体、双手拿着一托盘的丫鬟身上。

    上面有一口黑色瓷锅和一些碗勺。

    “爱妃莫不是在朕身上按了眼睛,怎么朕跑去哪里爱妃都能找到朕呢?”楚呈留笑眯眯道。

    余妃抿嘴一笑,“那自然是臣妾这颗关心陛下的心打动了上天,这才使臣妾与陛下能够心有灵犀啊。”

    楚呈留背手站在不远处勾着嘴角看向余妃不语。

    坐在一旁的曲宜染盯着手中的笔尖停下了动作,看来陛下还是有所察觉,昨晚那些人不会真是他派来的吧……

    见无人搭话,余妃只好自顾自的解释道:“臣妾亲自为陛下熬了一锅莲子羹,想着陛下早朝后身心俱疲能喝上一碗暖暖胃,这才斗胆来打扰陛下清净还望陛下恕罪。”

    真是美人秀眉一蹙,我见尤怜。

    曲宜染侧目看向楚呈留,却见对方抖抖衣袖后在桌前自顾自地坐下,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

    陛下晚上不恋后宫,莫不是忙着干别的事情。

    比如……忙着抓她。

    可陛下无实权哪来的那么多人手?

    脑里一边想着曲宜染手头也没闲着,她提笔蘸墨准备将面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记下来。

    好巧不巧,她正落下一笔,那边的楚呈留就出声了。

    “朕不累。”楚呈留靠坐在椅子上,“倒是曲爱卿,从早朝就奋笔疾书一直到现在,朕想着他肯定累了。”

    曲宜染笔尖一顿,怔怔地抬起头来,她看了眼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的楚呈留又转眼对上扭头看过来的余妃。

    瞧着对方的眼眸暗含愠色,曲宜染只好快速站起身来打圆场。

    “微臣多谢陛下关心,不过微臣的此等小活儿与陛下日理万机比起来那简直是不值一提,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余妃轻哼了一声,转身端起托盘上的莲子羹掠过曲宜染朝楚呈留走去。

    “曲爱卿真是谦虚了,你事事尽职尽责朕赏你一碗莲子羹也是应该的。”

    楚呈留撇了眼立在门口不远处的曲宜染,朝余妃道:“怎么,余妃这羹,朕的爱卿还喝不得了?”

    余妃脚步一顿,垂眼看向自己手里的莲子羹,汤汁晶莹剔透散发着清香。

    其上倒影着她的面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只是此时眉头紧皱、朱唇微抿。

    莫非......陛下不爱吃莲子?

    陛下一向行踪不明、喜好隐秘,就算不喜欢什么肯定也不愿直说,余妃抬眸对上楚呈留投来的目光又低头看向手里的羹。

    一定是这样。

    想通后,余妃转身走到曲宜染身前将莲子羹递了出去,“曲大人,陛下体恤良臣,大人还是莫要推辞了。”

    曲宜染眉头轻挑不解地抬起头来,看见对面余妃笑吟吟地桃花面,竟瞧不出一丝愠怒来。

    她迟疑地接过,莲子羹在自己手中散发着余热。

    这余妃真是好气量,每次被热脸贴冷屁股都还能如此大度,真是宰相之腹。

    感叹完,曲宜染看着手里的莲子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一切都刚刚好。

    “娘娘真是好手艺。”

    当着楚呈留的面被夸,余妃嘴角边的梨涡更深了,她偷瞄了眼楚呈留低低笑了几声。

    “既然曲爱卿这么喜欢喝,余妃何不成人之美,将那一锅莲子羹都赠予曲爱卿。”楚呈留不知何时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手里打转。

    曲宜染看看楚呈留,又看看余妃,努力扯了扯嘴角。

    值完班太阳已高高挂起,曲宜染两手握在身前朝前走着,一位内侍跟在其正后方。

    她侧身朝后边撇了一眼,一口玄色瓷锅闯进眼底。

    这班值的......嗝,真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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