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窈娘死得蹊跷,轩辕观音从她腰间取下来装糖丸的荷包,暗花素线绣的内里已经有些旧了,一看就佩戴了很久,只留下满荷包的紫藤花香。

    洛无祈就站在轩辕观音落后半步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未梳挽髻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眉眼,看不清神色,只看着她左手微微攥紧了被泡得有些变形的荷包。

    轩辕观音静静看了会窈娘的尸体,还是解开了自己的狐袄披风,轻轻盖住了已经有些肿胀不堪的少女,全了她最后的体面,随即平静地走过了礁石界线,走到了几家海域主人家聚集的地方。

    海边渔村与城镇相距甚远,规矩严明,这里也极少发生私斗命案,只严惩偷越海域行为,大部分时候,若有渔民亡故,几大家主便做主收敛了尸身,按他们的习俗,葬在自己海域边一角,岁岁年年留在这里。

    再过段时间,大概除了茶肆女老板,其他人都会忘记曾有个天真爱笑的小姑娘死在了这里。

    几大家主片刻间已经商讨完如何处理窈娘的事情,对他们而言,这大概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轩辕观音走过去的时候一个抬手,拦住了已准备要离开的几家人。

    轩辕观音淡淡开口:“我本无心多事,但这个小姑娘昨日曾帮过我,她如今不幸被人害死,那我今日定是要给她讨个公道的。”

    几家人惊谔:“她不是意外落水被海蛇咬死的吗?怎么会是他人杀害?”

    “是啊是啊,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张家离可远了。”

    纷说嘈杂,轩辕观音并没有理会,只直直走向人群后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男子。立于他身前,轩辕观音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昨晚,是否见过窈娘?何时见到的?你们做了什么?”

    年轻男子是张家家主的庶长子张安舟。他原也没注意轩辕观音已经走了过来,猛一听到声音,有些惊慌地往后蹬了几步,堂皇地看了看四周,眼珠一转张口欲言前被轩辕观音打断:“我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劝你说实话。”

    说完,扬了扬手中的荷包。

    张安舟眼睛闪了闪,咬咬牙道:“我没见过她,也不知晓为何姑娘误会我,我昨日偶感风寒一直在房中,未曾出门。”

    张家家主是个严肃的老人,见轩辕观音质疑他儿子只皱了皱眉头摆摆手说:“是的,这位姑娘,我这儿子确实自小体弱,在这海边经常受风寒,他性子稚弱,不可能会杀了窈娘。姑娘若是认定他杀人,还请给出证据,否则空口白牙,我张家也不是可以随意任人欺负的。”

    轩辕观音并未理会张家人的警告,径直将手中荷包放到了王家家主手里,平静地开口:“其一,这枚荷包是窈娘贴身荷包,荷包内里有几针乱绣,许是不愿让人直白看出的纹线,但各位家主见多识广,总能看得明白,这几针乱线,和这位张公子衣襟上的纹路乃是一模一样的;第二,”她回首看了眼被众人扶住的神色凄切的女掌柜,继续说:“我昨日为了答谢窈娘带路,给了她一包糖丸,其间一味佐料是千叶紫藤,沾上这花香非出三日不会散。张公子既言之凿凿并未出门,那为何身上会有这紫藤花香?想是昨夜,你与窈娘见面,她给你吃了糖丸沾染上的吧。”

    “如此,你作何解释呢张公子?”

    女掌柜闻言一怔,推开扶着她的人,不顾礁石分界,冲上去抓住尚未回神的张云舟,喃喃道:“竟然是你!窈娘前几日说有心上人了,居然是你!你昨夜见过窈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快说啊!”说到最后,几近嘶吼。

    张云舟被她扯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见众人似惊又疑地看着他,咽了咽口水急急解释:“我确实和窈娘熟识,但我不知道她心悦我,我们约好昨晚一起在分界礁石这里看星星,对,对,是窈娘约我出来的,她说她喜欢这片星辰。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

    轩辕观音低眼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双眸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撕开他拙劣的伪装,张云舟只觉得心口一压,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私跨海域是可以被直接打死的行径,窈娘说想看星星你便来了?还是在风寒加身的情形下,张公子却说与窈娘只是熟识,我竟不知这世间仅仅是熟识的关系,都可以为对方冒被打死的风险赴约。”

    张云舟喘气未匀,结结巴巴:“我,我,我对窈娘亦是珍重的。”

    “嘴上说着珍重,却亲手掐晕了她?”

    “你胡说什么?”

    “你天生体弱,右手更是先天有疾,故而你惯用左手,刚才女掌柜拉扯你,你也是单单用左手挥开她。窈娘脖子上有成年男子的掐痕,左重右浅,想是昨日你们见面,她给你吃了糖丸,继而你们不知因何起了争执,于是你动手掐晕她又把她扔进了海蛇区域,妄图掩盖真相。”

    “你,你胡说八道,你并无证据,你这是污蔑!污蔑!”

    轩辕观音嗤笑一声,并未答话,只冲西边高屋方向喊了声:“唐宁!”

    只见从西处有一青衫少年以拂柳曳影之姿从高檐飞下,转眼间便来到轩辕观音身旁。

    洛无祈上下打量少年,低声说了句:“游龙步,好轻功。”

    唐宁将手里的信件塞到轩辕观音手里,略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刚抓到你就使唤我做事,要不是为了抓凶手我才不理你。”

    轩辕观音无视他的抱怨,只低头查看着手头的证据。张云舟隐约看到她手里的信件,顿时慌了神,转身欲逃,唐宁瞥见,一个飞步上前,只一霎那,张云舟便觉自己脖颈一凉。

    一柄泛着雾气的利剑横在他身前,让他动弹不得。

    身后轩辕观音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张云舟竟觉得,身后这人比眼前的剑更吓人。

    “这些书信是你屋子中找到的,上面写着黑环蛇的取毒办法,还有你要求窈娘帮你盯着赵家海蛇饲养和运输路线,以及,昨夜是你约窈娘出来的,对吧。”

    几张信件在各位家主手中传看,窈娘的阿娘也蹒跚跑过去仔细查看,抽泣声渐响:“是,是窈娘的字迹,是我的窈娘。”

    轩辕观音接着说:“你嫉妒赵家海蛇的营生,就利用心悦你,且与赵家交好的窈娘给你做内应,窈娘懵懂,以为你只是好奇,便帮你看过几回。后来窈娘发现你是要坏了规矩私越海域偷蛇,想要劝你住手,于是应了你的邀约。你却为了保全秘密不惜动手杀了她。这就是你说的,你的珍重,你的熟识?”

    天真良善的小姑娘满心欢喜地来见心上人,带了自己新得的糖丸,染了一身紫藤花香。奈何人性复杂,红尘事险,昔日温言软语,今朝都成了狠毒算计。

    甚至从一开始,她自以为两情相悦的良人,不过只是在骗她而已。纯良的少女,终究香消玉殒在这片陪她长大,她却从未看清的无尽深海里。

    一切证据确凿,张云舟无从抵赖,一旁的赵家张家王家几位家主在如何处理张云舟的事情上起了争执,王家执意要他陪葬,赵家要求按规矩处置私越海域的罪责,只有张家家主梗着脖子,说一切等衙门来了再说。一番纠缠后,最终张云舟还是只被软禁在了自己屋内,上了王家的锁扣。

    轩辕观音并不在乎他们最后的处理,她只默默走到女掌柜身边,拉起了她,又喊上洛无祈和唐宁,一并去了茶肆。

    片刻前,窈娘的尸身已经被送回了她的房间,和她娘亲做着最后的告别。

    坐在茶肆门口的三人,颇有些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洛无祈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达成合作,去找证据的?”

    轩辕观音双手交叠,抵着下巴看着远处海面回答:“唐宁是丑时左右到的,那时候你已经睡熟了。张家人一出现我就闻到了花香,传音给的唐宁,让他去找证据。”

    “传音?”

    “嗯,他身上有我的息渊溺石,上面有传音的秘法。”

    唐宁以手砥剑,撑着自己的头撇向轩辕观音:“我才不是帮你,我只是想抓到凶手而已。我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你之前是怎么骗我再偷走了我钱袋子的事情。”

    洛无祈略挑眉,声音带了些笑意:“......偷钱?”

    唐宁想起自己被骗得团团转,就对着洛无祈仔仔细细说完了他们的相遇,和轩辕观音是如何巧言令色甜言蜜语欺骗他再斩钉截铁地迷晕了他。

    还好,身为唐家少主,他不止一个钱袋子。

    说完猛喝了一大口茶水,问道:“但我之前收到消息说你失踪了,你们又是怎么遇到的?”

    轩辕观音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前验尸时候被海蛇攻击,有人好像用了内力出针为她挡了一下。于是她收回手臂,伸了伸懒腰,拉住了洛无祈的手,一边把脉一边回唐宁:“听起来你们也很是相熟,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之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吧。”

    唐宁不服:“我们自然是熟人,九年前我家老太爷办寿宴,我可是见过他洛无祈的,年轻一辈剑道第一你知道那是什么境界嘛!”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武功尽失是什么境界,就是再妄动内力就自己找死的境界。”轩辕观音放开洛无祈,暗暗警告他。

    唐宁这才知道洛无祈身中蛊毒,武功尽失的事情,在一旁嚷嚷着说要之后都跟着洛无祈,保护洛无祈的安全。

    轩辕观音被他吵着头疼,嫌弃地挪了挪位置。

    海边有些冷,她的狐裘给窈娘了,只好自己揽了下肩膀。

    洛无祈看她哆嗦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解开自己的月白外袍,披在了轩辕观音身上,整理间他问:“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呢?这张家摆明要大事化小。”

    唐宁一愣,想起被害死的少女,一时也沉默下来。

    轩辕观音看着远处浪潮起灭,只说:

    “今日天气甚好,晚上应当繁星漫天。”

    “窈娘她,最爱看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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